還未到門前,便有姹紫嫣紅探出牆外,此地早前依山勢改建過,溫度教其他地方高一些,花木向陽便早開。


    童子於門前夾道迎接,門內,楚楚姑娘笑容楚楚。


    “執樞那邊撥下來的人已到了。”楚楚姑娘一開口便是正事,“是位姑娘,名喚林荃,大人或許曾在雲大人那邊見過。”


    執樞乃輔座掌管的機構總稱,當然嚴格來說這屬於教主實力,隻是本代教主從不愛過問這些瑣事就是了。


    “我知道,重華方才已經說過了。”白元秋道,“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楚楚目光微動,笑道:“半個時辰前,屬下本來以為還得再等兩天才有人過來呢。”


    “那我們去瞧瞧她吧。”白元秋微微垂眸,溫和笑道。


    楚楚斂衽,上前引路。


    新人安排在獨立的屋子裏,楚楚看一眼門口的青衣小婢,後者搖頭,示意沒有異常。


    白元秋叩門而入,屋內窗明幾淨,及笄的少女端莊的坐在床榻上,安靜不語,看眉眼果然就是林荃無疑。


    林荃看見來人是直屬上司,也不意外,俯身拜見:“林荃見過白大人。”


    白元秋笑:“你我也算熟人了。”扶她起身,略坐片刻,聊了幾句話,指著楚楚道,“你有何所需,便去找楚楚罷。”


    林荃恭敬答允了下來。


    白元秋笑了笑,指尖在對方手背上稍觸即分,她看林荃行動時裙裾不搖,步履輕盈,後頸到背脊挺直如線,對話時顏色也寧靜平和。


    白考官在心裏宣布林荃麵試合格,然後也並不多待,徑自迴房打坐——肖晨安沒有看錯,之前和周林一戰她的確獲益良多,需要找時間好好消化一番。


    忽忽數日過去。


    旁觀者們發現,這幾天對於白元秋來說普通而平靜,對於他們來說,仿佛是時間忽然加快了流逝的速度,轉眼已是第三天晚上。


    徐小彥喃喃:“簡直像按了快進鍵一樣。”


    顧惜朝問:“蘇教主,雲公子,你們可還記得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


    蘇折柳沉默,他是真的想不起來了。


    雲重華迴答道:“之後倒有些事情,但現在倒還是頗為平靜的。”


    這段時間,對雲重華來說的確是萬分平靜,可惜,對於白元秋而言,卻未必如此。


    打坐的靜室內,通常唯有蒲團,清水,三尺長劍,今夜,卻還多了一個圓形包裹。


    楚楚入內,問:“大人喚屬下前來何事。”


    白元秋笑:“自是有禮相贈。”示意她打開包裹。


    楚楚臉色莫名有些蒼白,年輕女子抿唇,停頓片刻,伸手將包裹慢慢打開。


    裏麵滾出一個帶血的人頭。


    她用盡了江湖兒女所有的自製力,才堪堪沒有尖叫出來。


    滾落地上的頭顱毛發濃密,雙目暴起圓睜,血液未幹,在夜色中看來,委實顯得可畏可怖。


    “大人恕罪。”楚楚當即跪下,棄刃請罪,這個腦袋的主人她十分熟悉,正是天衣教一百零八鎮守之一,論地位還在白元秋之上。


    本來鎮守就常年不能滿員,這次更少一個了。


    “拿捏楚楚把柄的人已死了,你何罪之有?”白元秋微笑道,“既然說了禮物送你,你便自己處理罷。”近身,低笑,“想拿此物告發我,亦可。”


    楚楚直挺挺的跪著,緩緩道:“大人恐怕已經知道了,家兄在劉鎮守手下辦事,因任務失利,犯了死罪,他以此要挾屬下給他傳遞消息。”閉目,臉上流下兩行清淚,“屬下父母早亡,是兄長將我拉扯長大,我並不敢將重要的消息告訴他,然而……”


    雪光一閃,金屬落地的聲音分外清脆。


    “這便要尋死了?”白元秋柔聲道,“楚楚,我自幼少有得用的人,是以對人對事,往往珍而重之,不願隨意損毀。”捏起匕首,對著月光細看,刀身如雪,寒氣森森,果然算是珍品。


    她緩緩道:“雖然不道當誅,但如你這樣能幹的下屬,就算是死,也一定要死的有價值才是。”


    楚楚輕聲道:“屬下知錯,大人請吩咐。”


    白元秋指著包裹道:“你且打開瞧瞧。”


    楚楚方才被頭顱驚到,包袱失手掉落地上,此刻撿起,發覺裏麵還有不少東西。


    打開,書冊信件,還有一封調令。


    楚楚依次打開來看,兄長的案底,和劉鎮守刻意幹涉使得兄長任務失敗的證據。而最後的調令上麵,調入之人填的名字是兄長,調入地卻還是空的。


    “替你哥哥選個位置吧。”白元秋淡淡道,“我如今有多大能耐,楚楚是知道的,可莫要選中太難進的地方了。”


    楚楚抬頭,再次熱淚盈眶:“大人!”伏地而拜,“屬下願為大人效死。”語氣斬釘截鐵。


    白元秋平靜道:“不忙。楚楚,身為天衣弟子,立場往往比血緣更重要,你何時想明白了這句話,何時再來當差罷。”起身,“把這裏打掃幹淨。”


    拂袖離開。


    白元秋走到院子裏,月明星稀,師兄那裏卻燈火仍暗——他近日甚忙,能擠出時間來接她,卻再擠不出時間見麵了,聯想起師尊的日日風花夜夜笙歌,白元秋不由長歎。


    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若不係之舟。


    惆悵間,瞧到假山上坐著個人影。


    “小初,你在這裏做什麽?”白元秋奇道,寧小初是她直係下屬,見完自己師父後便也搬到杏雨時來了。


    “我無聊,睡不著。”寧小初晃著雙腿道。


    白元秋揉了揉額頭,建議道:“那去練功如何。”


    “更無聊了。”寧小初懶懶道,從假山上跳下,“瞧你眉頭緊鎖的,有什麽好玩的事麽?”


    白元秋笑:“我眉頭緊鎖,我自己怎麽不知道?”


    寧小初答道:“望聞問切,望的唄,我可是學醫之人,隻看骨肉不看表象。”


    白元秋輕笑:“小初說的對,我還真有些事情在想。”


    杏雨時浮廊臨水,溪流繞屋,長廊接於水麵,自轉處挑起一座小亭,白元秋挽著寧小初的手,將她帶來這裏。


    水麵上有明月的倒影。


    兩人夜視的能力都不錯,此時也不點燈,就著蕭蕭晚風閑聊。


    白元秋淡淡道:“執樞那邊往我這裏新調來了一個人。”


    寧小初不明所以:“我知道,是那位林荃姐姐。”然後問,“怎麽了,你不喜歡她?”


    白元秋眨眼:“怎麽會。”複而微笑道,“對林荃個人,在下十分滿意。”


    寧小初趴在石桌上,想了想:“既然對人滿意,那就是對‘調來’這件事不滿了?”接著道,“可此事本就該是執樞負責的呀。”


    白元秋笑而不語。


    寧小初慢慢恍然:“你本來看中的人,不是林荃姐姐?”


    白元秋手指扣著桌麵,溫和道:“本來至少要到今天,才會真正有人被撥過來,而來的人選,執樞也多少會考慮我的意見。”


    寧小初垂眸細思:“輔座大人……”輕聲道,“執樞裏,必然有些人,是隻聽輔座大人調遣的。”


    暗箱操作,不是因為天衣教徒而聽輔座調遣,而是真正隻聽輔座一個


    白元秋無奈笑道:“是呀,重華那個笨蛋。”自袖中扔出一卷紙,讓寧小初看。


    雲重華身為輔座弟子,對自己師尊有哪些心腹自然是了解的,他急於為林荃尋個合適的位置,卻不料這種做法,恰好可以讓白元秋順藤摸瓜將輔座所屬勢力揪出來。


    寧小初掃一眼紙上的人民,目光意味深長:“大人打算怎麽做。”


    白元秋將紙卷握在手中,再張開時,隻剩下雪白的粉末。


    將粉末傾入湖中,隨水而溶,白元秋神色平靜道:“不打算做什麽。”


    寧小初托腮:“因為重華是你好朋友,所以這些對你沒用?”


    白元秋笑:“重華是好朋友,但重華的態度卻不等於是輔座的態度。”看一眼湖水,“輔座也不願意我和師兄交往過密,那名單自然是有用的。”斂目,語氣柔和,“隻是再有用,若是通過他才獲得,也就不能用了。本來就算他不露陷,我也快查到了……兄弟果然就是坑自己的。”


    雖然是埋怨之言,她的語氣卻格外輕快,毫無半絲火氣。


    寧小初不解:“既然如此,大人給我看是為什麽?”頓住,恍然大悟,“白元秋,你……”跺腳,“雖然我這次隨你下山曆練,卻不代表今後就正式站在你那邊了。”


    白元秋著看她,悠悠道:“知人陰私者不詳。”接著道,“若非是我的人,你以為憑自己真能半夜在杏雨時四處閑逛麽?”


    寧小初盯著她:“我可以發誓當做沒看過剛才的東西。”


    白元秋搖頭而笑:“晚了。”


    四目相對,盞茶功夫後,寧小初氣餒的趴在桌子上,悶聲道:“白元秋,你真不是個好人。”


    白元秋摸摸寧小初的腦袋,溫和道:“反正你也快十五歲了,又是無霜城嫡係,遲早得下山的。”


    寧小初瞪她:“我才不想站隊。”


    白元秋白了她一眼:“想得美。”笑,“你以為自己研究藥物的資金是怎麽來的,我千兩萬兩銀子都砸下去了,還容你裝傻,嗯?”


    寧小初抱頭哀嚎。


    白元秋十分同情的看著她:“在下剛才已經建議過小初迴房練功了。”


    寧小初道:“那我現在接受這個建議可以嗎?”


    白元秋似笑非笑。


    寧小初垂頭喪氣道:“無霜城上醫座下那麽多人,你幹嘛偏偏看中我了呀。”


    白元秋笑道:“你心思細致縝密,又通透爽朗,我很喜歡你這樣懂事可愛的小姑娘。”


    寧小初氣悶,被你喜歡可真不是什麽好事,半晌道:“但‘懂事可愛的小姑娘’隻想安靜的研究自己的醫術。”


    白元秋溫和道:“你想做隱士?”接著道,“真正進入天衣教上層後,小初便沒機會過這樣的生活了,就算想要保持中立的立場,也必須有足夠的能力與底氣。”笑道,“跟著在下罷,總不會叫姑娘吃虧的,想要研究醫術也行,想要做點別的也無妨,我都可以為你安排。”


    這個邀請,其實是個非常不錯的機會,白元秋雖然初露崢嶸頭角,因為年紀所限,手邊得用之人並不算多,創業初期,自然禮賢下士,千金買骨,更何況她受少教主蘇行止教導,人品也很是不壞。


    明明是威逼利誘,卻偏偏做的月朗風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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