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場動畫幾乎要冒出粉紅色的泡泡,而旁觀者們已經呆滯。


    忽然明白,為什麽雲重華不想看到這段,徐小彥喃喃:“真是……完全沒想到啊。”笑,“小白對別人和對她師兄,簡直不像一個人。”


    眾人點頭,心有戚戚焉。


    隻可惜,縱然他們的心靈為少年的感情所動容,甜蜜的時光卻總不為誰特意停留,不經意間,眼前畫麵再次變幻。


    窗外已是昏昏。


    內室,白元秋眉目斂靜,執卷案前。


    重新迴來當差的楚楚腳步匆匆,不問而入,直到上司案前,雙手呈上信箋:“大人,這是輔座給您的信。”


    白元秋打開,一目十行看過去,微微挑眉,輕笑:“嘖。”


    楚楚眼中露出擔憂之色:“大人,是那邊有什麽吩咐麽?”


    白元秋淡淡道:“是輔座相召。”接著道,“那位大人的消息倒是越來越靈通了。”


    楚楚腰佩彎刀,上前跪請:“楚楚願隨大人同去。”


    “不必。”白元秋笑,“我去去就迴。”看一眼日光,悠然道,“替我取把傘來。”


    天色已晚,山霧凝作春雨。


    荼白鬥篷,石青竹傘,白元秋安步當車,沿山路緩緩走向輔座指定的起滅樓。


    起滅樓下,雲起雲滅,孤崖萬丈,可惜今日天氣不巧,沉在空山間的雲海盡數化作了綿綿杏雨,沾衣不濕,唯獨深了傘麵的工筆顏色。


    木屐竹傘留在門外,白元秋低首趨入,長跽為禮,麵前,儒衫男子側身而臥,麵朝窗口,隻給白元秋留下一個背影。


    “輔座。”


    儒衫男子似乎笑了聲,問她:“是阿念來了。”


    “是。”


    “可知本座喚你何事?”


    白元秋恭敬道:“請大人示下。”


    “本座給你機會開口,你若裝傻,機會可就沒了。”男子淡淡道。


    白元秋笑:“莫非晚輩有什麽事得罪到大人不成?還請大人明示。”


    儒衫男子道:“好嘴硬的小丫頭。”冷道,“既然不想談,便滾罷。”


    白元秋站起,欠身,居然當真淩空倒翻如滾雪,鴻羽般輕飄飄落到門口,精準無比的套上木屐,撐傘,打算走人。


    儒衫男子拍案:“滾迴來!”


    白元秋狀極無奈:“諾。”放下傘,再慢吞吞的滾迴來。


    儒衫男子轉過身來,露出一張麵如冠玉的臉。


    白元秋目光接觸到這無比熟悉的容顏時,瞳孔卻猛的一縮,心中無名殺意暴漲,竟使得身畔長劍自動出鞘,鏘然寒鳴。


    男子皺眉:“看來不是你得罪本座,而是本座得罪你了?”


    白元秋按住額頭,心中極為迷茫:方才不知為何,在看見輔座的瞬間,心中居然盈滿殺意。


    不知該如何解釋,白元秋苦笑:“方才晚輩有些走神。”


    “……你就不能找個好點的理由嗎?”儒衫男子無語,“本座聽說,你與少教主現在已經情投意合了?”


    白元秋微笑,坦然承認:“晚輩與師兄確已兩情相悅。”


    儒衫男子默默看著她:“你師尊不會同意的。”


    白元秋一本正經道:“晚輩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總有一天師尊會理解……”


    輔座抓起一本書當頭砸過,白元秋靈巧避開。


    儒衫男子好氣又好笑:“休要拿冠冕堂皇之言來搪塞。”平靜道,“你和蘇行止,你們不能在一起。”


    白元秋嘴角一抽:“難道我和他果然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嗎?”


    輔座略微煩躁道:“休要裝傻。”


    白元秋依舊平靜道:“那是晚輩是有何處不足,所以配不上天衣教少主麽?”


    儒衫男子亦平靜道:“你極好。這一代的小輩裏麵,除了少教主就是你了,其他人,就連本座首徒重華,也還要差著一些。”


    白元秋笑得諷刺。


    儒衫男子道:“並非是本座刻意刁難於你,真人麵前不說假話,以你的才華,心中恐怕是想著下一任輔座之位吧?”


    白元秋斂目不答。


    儒衫男子自顧自道:“天衣教傳統,諸座之上幾乎不會收自己血脈為弟子,你該明白是為什麽。但假如你和蘇行止分別占了教主與輔座的位置,又結為夫妻,所誕下的子嗣,難道有誰敢讓其屈居人下麽?中朝之家天下,便是由此而來。”


    白元秋麵無表情:“大人所思果然長遠。”


    儒衫男子輕哂:“阿念莫要以此為無稽之談。此外,說句不敬之言,以你的本事,莫說輔座,就算教主之位也並非全無可能。”看著白元秋驟然變得冷冽的小臉,輔座笑,“少年人自然不覺得,但等你長大,自有一方勢力時,便身不由己了。你若是當真和少主在一塊,感情越深,有所齟齬時便越為難,到最後,佳偶反成怨侶,有情翻做無情,倒不如一早就離得遠些。”


    白元秋冷笑:“所謂‘為難’,不過是能耐不夠,或貪心不足的搪塞之言罷了,晚輩會不會重蹈覆轍,大人拭目以待便可。”接著道,“況且,若是輔座與教主感情不能太深,那大人與我師尊,又是什麽樣的關係?”


    儒衫男子輕笑道:“你師父和你師兄並非同一種性子,教主淡泊無為,少主誌向遠大,我能和教主相處的好,不一定你也能和你師兄相處的好。”


    白元秋平靜道:“無論大人信不信,論公事,白元秋總會忠於少主,若論私事,我更不會傷害師兄。”


    儒衫男子搖首而笑:“你還不明白,真到了某些境地,是不由你選擇的。”


    白元秋笑:“選擇?我豈用選擇。”莊重道,“師兄所願,便是餘之所向。”


    儒衫男子目光閃動:“黃口小兒。”淡淡道,“或許你現在還聽不下去,但本座可以給你個意見,什麽時候改變主意了,什麽時候再來尋我。”


    白元秋欠身:“晚輩告辭。”


    輔座目光森然,大怒:“長輩沒說放行,你就要走,這是哪來的教養!”


    白元秋停住,眼神微冷,舉止卻依舊端莊:“大人息怒,晚輩恭聆教誨便是。”


    儒衫男子平靜下來,意味深長道:“其實本座可以扶持你為下一任輔座。”


    白元秋恭順垂首,唇邊冷笑:“晚輩不敢當大人厚愛。”


    儒衫男子看著她:“無須多慮。本座知道,除了少主,你和重華也是自幼相識。你和他關係怎樣。”


    白元秋聞言微覺不對,小心謹慎道:“自然是生死之交。”


    儒衫男子點頭:“那本座便替重華向你下聘如何?”


    白元秋愣住,詫異:“即使教主和輔座羈絆不好太深,但大人也無須矯枉過正至此。”您是想打造出天衣教曆史上關係最尷尬的一對正副手麽?


    儒衫男子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半晌才冷道:“阿念竟然不知?重華心悅於你。”


    白元秋瞬間露出被雷劈了的表情,磕絆道:“大人,何出此言?”


    此刻,非但白元秋驚嚇萬分,連旁觀者們也個個僵硬。


    徐小彥目瞪口呆:“臥槽!”


    蘇折柳悚然:“重華,你也喜歡阿念?”


    顧惜朝眼眸微眯。


    韓晚挑眉,上上下下的打量著雲重華。


    雲曇則十分委屈道:“哥哥,你怎麽會喜歡姓白的!”


    雲重華尷尬萬分:“這都是小時候的事了。”我也不知道師尊居然告訴過阿念,她根本一絲口風都沒露過好嗎?扭頭。


    少年時確有過朦朧好感,兩人自幼相識,相處融洽,然而雲重華既知白元秋與蘇行止相投,便始終不曾將這段感情宣之於口,隻等隨著時光流逝,任憑這些韶華綺思被時光消磨成一段隱約而模糊的迴憶。


    誰知,師尊暗中早已察覺,阿念也被告知,至於行止,恐怕更是瞞他不過。


    此刻,時光裏。


    輔座冷笑看著白元秋,並不迴答。


    後者逐漸恢複鎮定:“大人,晚輩於重華,並無他念。”


    輔座神情難辨喜怒:“這樣拒絕,你不擔心自己再也迴不起了麽?”冷道,“手放下,你若再有異動,吾現在便取你性命!”


    白元秋鬆開手掌,奇道:“輔座若殺了我,又打算如何交代?”


    儒衫男子不在意道:“交代?本座需要向誰交代。”掃她一眼,“你解決劉鎮守時,考慮過這個問題麽?”


    白元秋理直氣壯道:“晚輩自然是考慮周全才動手的。”揚眉,她雙目如電直視輔座,神色驕矜而傲慢,“大人信不信,您現在若動手殺我,晚輩縱不能玉石俱焚,也可將留下您全部修為?”


    輔座聞言沉默,注視她片刻,袍袖無風鼓起,緩緩走近。


    白元秋抬頭,掌心覆劍。


    起滅樓中一片死寂。


    “——師尊!”


    熟悉的聲音劃破死寂,輔座與白元秋同時頓住——這赫然正是雲重華的聲音。


    飛速靠近的腳步聲輕若落雪,雲重華幾個起落便趕到此地,少年如影飛入,跪在白元秋身前擋住。


    白元秋神色複雜,手卻未從劍柄上挪開。


    眼前,儒衫男子神情忽然變得柔和之極,微微笑道:“重華,你怎的會來這裏?”


    雲重華低頭道:“弟子找師尊有事。”


    儒衫男子笑問:“何事?”


    雲重華沒有立刻迴答,迴首冷冷低斥:“白元秋,雲某尚有私事要和家師商量,還望你能夠迴避。”


    白元秋看他片刻,點頭道:“那晚輩便告辭了。”起身,慢慢向後退。


    輔座目光閃動,笑道:“阿念這就要走了?還是讓本座送你一程吧。”


    話音未落,電光火石間,儒衫男子人如魔影般倏然貼近,抬手朝白元秋按下。


    白元秋全力倒掠,舉劍格擋。


    眼前一花,卻是雲重華猛然躥起,瞬間將身法發揮到極致,生生擋在兩人中間,高聲央求道:“師尊!”


    儒衫男子大駭,刹那間停下動作,然而發出的掌力已無法收迴。


    巨力如濤,白元秋順勢紙鳶般飄到半空,徐徐墜落,麵色紅白交加,而她右掌還抓著雲重華的後心,千鈞一發間將其拖了出去。


    儒衫男子目光冷冽——帶著人還能躲開,果然是好輕功!


    “居然不擋,你傻了!”白元秋不顧場合喝斥道。


    雲重華吐出一口淤血,淡淡道:“家師責罰弟子,與外人無關。”掙開。


    白元秋看看輔座,又看看雲重華,沉默,離去。


    起滅樓隻剩下師徒二人。


    輔座伸手去探弟子的脈,被後者躲過,他頓住,歎道:“也罷,你退下自去養傷也好。”


    雲重華低聲道:“師尊,阿念她……”


    輔座拂袖:“退下!”


    雲重華沉默,拜退。


    昏暗中,儒衫男子坐迴榻上,思索:“方才那丫頭的武功似乎有些不對,莫非……”似乎想到什麽,他皺緊的眉頭慢慢鬆開,“她竟然在同時修煉太清天魔二法。”思及此,男子神色變得喜悅,“看來本座剛剛是罔做小人了。十九,你去崖岸樓將甲醜卷一百四十,已午卷千七百二十九,辛未卷四十二取來。”輕聲,“記住,要不留痕跡。”


    黑暗中,隱約傳來一聲“是”。


    “真是聰明人,本座都不用動手,你自己就能害死自己了,嗬……”


    遠處。


    白元秋靜靜等在路邊樹蔭之下,眼看雲重華在她麵前走過,卻連眼神的餘光也未勻出。


    白衣少女抬頭看天,輕聲:“現在已經到了不得不走的時候了。”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轉身離去。


    雲重華稍稍一頓,沉默背向而行。


    山間簌簌風響。


    蘇行止站在樹梢上,借蔥鬱綠葉完美的掩住了身形,他默默注視著下麵漸行漸遠的兩個人,無聲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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