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月前,以“重傷需臥床修養”為障眼法,冷繕帶著少量的護衛前往了南方,在有限的時間內馬不停蹄地趕路,分別去到東南以及西南邊境與穆遠和姚誌見了麵,順利完成了與這兩方勢力的接洽。另外,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在臨江,他通過葉銝證明了心中的猜測,確定了冷亦依的身份。


    之後,達成目的的冷繕,懷著複雜的心情及時趕迴了京城。然而才剛迴到京城的他,還沒來得及去見段文彧,就被冷亦鳴告知了關於趙熙的事。於是在他迴京的當晚,便再一次來到了蕪月居。


    月上枝頭,夜寒露重。


    蕪月居內,除了冷繕父子,在場的自然還有段文彧和段文宵這兩位主角,以及跟著段文宵一並前來的季牧風。除此之外,還有今夜的重要人物,被冷亦依從趙王府劫出的佟太醫。


    冷繕與冷亦鳴是最後到的,一番見禮後,眾人很快進入了主題。


    有關事情的始末,冷亦鳴已大致告訴了冷繕,所以冷繕並沒有太多疑問,反而根據眼下的狀況,基本猜得出接下來的場麵,同時想到那個有可能的事實,內心除了震驚,也是一陣唏噓。


    沒錯,今夜的主題,正是圍繞著佟太醫展開的。


    作為前太醫院院首,佟太醫也是見過世麵之人,何況兩年來一直過著沒有自由身不由己的生活,自然明白宮廷與朝野的黑暗和深不可測,也很清楚自己眼下的處境。事已至此,很多事根本不必再深究,他不會奇怪為何皇帝、景王和大將軍這些人會聚集在一起,更不會因為皇帝和景王露出與平日完全不相符的麵貌而感到不可思議,一切是那麽的顯然易見,大家隻不過是摘掉了偽裝的麵具。


    從被人劫出趙王府又帶到這個宅子開始,他就早已接受了任何可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並不是佟太醫此人沉穩而處變不驚,隻是他的經曆讓他明白,命運早已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上。或許,一切就此結束也是不錯的結局。


    “皇兄,有關佟大人為何會被軟禁在趙熙王府,兩日前在他被帶來的當晚我已經問過他了。不過,我覺得有必要讓他親自將事情的始末告訴皇兄。剛好,冷叔也迴來了,就一起聽吧。”段文彧完全不忌諱佟太醫,反正對方已是階下之囚,知道了他們的秘密也無妨。


    “是啊,朕今夜正是為此而來的。”段文宵冷眼望著跪在中間的佟太醫,語氣深沉。


    “那麽佟大人,你就向皇上解釋一下,為何本應在兩年前就已遭遇不測的你,會身在趙熙的王府?”段文彧的語氣也不怎麽好,盡管兩天前就已經知道了事情始末,可在他心中,依舊存在著難掩的憤怒。


    “皇上,老臣自知有罪。”


    “那就說說你有什麽罪吧。”段文宵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道。


    接下來,佟太醫用最簡潔的語言,陳述了一個皇室的辛秘。


    十五年前,先帝還未駕崩,正是成元十七年。當時還是貴妃的白穎梅在有一次成元帝感染風寒時找到佟太醫,以佟太醫家人的安危為威脅,要他在成元帝的藥裏動手腳,但不需要立刻見效,而是要求他在以後的日子裏一直這麽做,慢慢拖垮成元帝的身體,換言之,就是對成元帝下毒,並且是旁人難以察覺的慢性毒藥。事實上,能做到這一點的人整個太醫院或者說整個皇宮也隻有佟太醫一人,因為作為太醫院院首,佟太醫是直接負責成元帝身體的太醫,有著先天的有利條件,加上其本身高超的醫術,才有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麵對白穎梅不可思議的要求,佟太醫自然震驚無比,也不確定白穎梅的威脅是否隻是虛張聲勢,可他卻不敢輕舉妄動,擔心家人真的會受到傷害。然而,要他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也是不能輕易就範的,於是,那一次他假意答應了白穎梅,然後在暗中盤算,打算先找人保護他的家人,再向先帝揭露白穎梅的野心。


    可是,佟太醫太小看白穎梅了。


    盡管位居太醫院之首,但他終究也隻是一個小小的太醫,既不屬於任何勢力派係,手中也沒有特殊的力量,因此想保護家人,他必須向旁人求助。向來謹慎的佟太醫思前想後,卻始終無法確定究竟誰才是真正值得信任之人,可就在佟太醫還在躊躇不定之時,白穎梅已經有了行動。


    白穎梅早就料到對方不可能順利配合自己,知道必須做些什麽才能讓佟太醫明白他別無選擇。雖說當時千影閣還不存在,但影煞卻是早早就跟在白穎梅身邊的,加上那時白穎梅也已和趙熙合作,要給佟太醫一些警告還是十分容易的。於是乎,在佟太醫還沒來得及采取行動之前,他的家人就出事了。


    那一年,佟太醫最小的女兒,一個還不到十歲的小女孩,在街上被一輛突然衝出的馬車撞死了。


    從那一刻起,佟太醫便明白他已陷入了被動,隻能任人擺布。至此開始,按照白穎梅的吩咐,佟太醫開始在成元帝的湯藥中動手腳,無論是進補之物,還是醫病之藥,皆無例外。是故,在接下來的三年裏,成元帝其實一直在服食慢性毒藥,那看似不易察覺的毒性一點一滴地侵蝕著成元帝,致使其身體每況愈下,最終病入膏肓,在成元二十年的冬季,終是病重不治。


    而佟太醫替白穎梅做的另一件事,就是在先帝駕崩的那晚,配置了一副毒性極為強烈的毒藥,然後眼睜睜看著白穎梅逼皇貴妃閔氏喝了下去。


    接下來的事,便是眾人所知那樣,白穎梅篡改遺詔,段文宵登基為帝。


    “事情就是這樣了,老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求皇上和王爺的寬恕,無論會受到怎樣的懲罰,都是老臣罪有應得。”在說完這段陳年舊事後,佟太醫平靜地承認著自己的罪孽,絲毫沒有替自己辯解。


    一時間,蕪月居內竟沒有人開口,但每個人的神情都不甚平靜。


    半晌,隻聽段文彧發出一聲冷笑,打破了這詭異的氛圍。


    “雖說我之前確實懷疑過父皇的駕崩或許另有內情,但沒想到,真相比想象中的還要可怕。果然最毒婦人心!”一想到自己的母妃正是喝了眼前之人所製之毒才一命嗚唿,段文彧就恨不得立刻將此人碎屍萬段,然而他還不至於為此失去理智,要報仇,當然是找罪魁禍首。


    段文宵依然沒有說話,相比段文彧,他內心的情緒波動其實更加嚴重。自己的母親害死了自己的父親,這種事,簡直就像一個讓人笑不出來的笑話。


    看眼下這狀況,冷繕明白無論是段文彧還是段文宵,內心一定都不會輕鬆,於是便主動開口,向佟太醫問道:“如此說來,兩年前你之所以辭官歸鄉,也是太後的安排?”


    兩年前正是冷繕完全交出兵權的那一年,冷繕明白,一切都不會隻是巧合。


    “迴將軍,正是。太後因為老臣知道的太多,要老臣遠離京城。但是……”


    “但是,你把事情又想簡單了。”段文彧向佟太醫投去了一個嘲諷的目光,冷冷說道。


    以他對白穎梅的了解,對方怎麽可能輕易放走這樣一個潛在的大隱患?


    “王爺所言不差,老臣確實把事情想簡單了。老臣以為,太後當時已手握大權,不會再受旁人威脅,因此才偶發善心,放老臣一家離開。誰知,才離開京城沒多久,就遭到了伏擊,除了老臣和犬子,老臣的家人無一幸免。”迴憶起家人遇害的慘痛迴憶,佟太醫一直很平靜的語氣出現了微微顫抖。


    “牧風,這件事是千影閣做的嗎?”聽到這兒,沉默許久的段文宵忽然出聲,問起身邊的季牧風。千影閣在兩年前已初有規模,白穎梅的這類見不得光的行動,多半都是有千影閣來執行的。


    “迴稟皇上,這一點屬下並不清楚,因為這樣的任務難度不大,所以通常都會派遣級位較低的殺手。”季牧風如實答道。


    聞言,段文宵點點頭,表示了解,緊接著又道:“朕猜測,母後是沒有打算留下活口的,若你們父子能活下來,怕是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吧?”


    “是趙熙?”冷繕也很快想到了這一層。


    “迴皇上,事情正是和趙王有關。當時老臣和犬子都受了重傷,也失去了意識,那些殺手可能以為我們已經死了,就離開了。事實上,在那種情況下,如果放著不管,要不了多久也就真的會丟了性命,可最後老夫和犬子卻被人救了,救我們的人,便是趙王。”雖然活了下來,但對佟太醫而言,不過是從地獄的十八層來到了十七層,依然還是身在地獄。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然後,趙熙便將你們父子囚禁在了趙王府中,並且如法炮製,像母後那樣用你兒子的性命為威脅,要你聽命於他?”到了這一步,後來的事情就很好猜測了,隻是段文宵覺得很好笑,原來把持政權多年的這二人,用的竟都是這樣簡單粗暴的方法。


    “趙王並沒有要老臣做什麽,隻是告訴老臣,必須活著。”


    “那是當然,你的作用,就相當於趙熙最後的王牌。”段文彧冷笑一聲,顯而易見,他對這些事情感到十分不屑,相當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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