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吃午飯的時間,繁忙的村子又安靜了下來,路上幾乎沒有什麽行人,隻有被拴在門前的狗兒們偶爾會發出兩聲響亮的吼叫。


    星邪來到了村裏唯一的那間飯館,被店家小二熱情的引到一處位子坐下。


    “一碟醬牛肉,一盤拌黃瓜,有勞了。”星邪溫和笑道。


    “星邪小哥客氣了。”小二點了點頭,走出一半,又返身問道:“還是不要酒,隻要一壺清水嗎?”


    “恩。”星邪應道。


    也許是天氣太過燥熱,來飯館吃飯的人不是太多,星邪微微打了個哈欠,思索起一會兒那封信該寫些什麽東西,說近況似乎有些太無趣了,師妹也經常抱怨他平淡無味,像是在應付,上次的迴信中那句讀書讀的人都呆了就很有些不滿的情緒了。那這次,就寫點她想看到的東西吧。星邪想到這裏,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


    因為點的是涼菜,所以上的很快,星邪拿起筷子,剛剛撚起一片牛肉,飯館的門“砰”的一聲被人用力推開,門外進來了一名青年男子。


    “這位有些麵生啊。”小二有些詫異,但還是熱情的迎了上去。


    “哈哈,我是外地的,來這裏找個人。”男人擺了擺手,繞開小二徑直朝星邪這裏走來,問也不問直接坐到了他的對麵。


    星邪看著麵前的男人,放下了筷中的牛肉,臉上露出了笑容,這個笑容的意思有很多,有驚喜,有想念,還有開心。


    他麵前的男人淩亂的長發遮住了雙眼,下巴上還留著青色胡渣,乍看之下像是落拓的浪客。男人也笑了起來,他伸出滿布傷痕的手,解下腰間拴著的兩把長刀,將它們放在了桌上。


    “小二,拿壺酒來,要最好的酒。”男人甩手,一小塊明晃晃的金錠便落入了目瞪口呆的小二懷中。


    星邪起身,向著男人恭敬行禮,道:“許久不見了,大師兄,甚是想念。”


    男人點了點頭,看著星邪坐下,伸手揉了揉星邪的腦袋,笑道:“我也很想你啊,小家夥。”


    “師兄這次是要迴去了嗎?”


    “是啊。”大師兄拾起筷子,夾了一片醬牛肉,放入口中,含混說道,“迴去的時候路過這裏,想來看看你,沒想到你竟然明道境了,那你收拾收拾,跟我一起走吧。”


    星邪麵露異色,道:“是不是有些太匆忙了?”


    “這牛肉......”大師兄嘀咕了一句,似乎不太滿意“小二,拿碟醋來!”


    “好嘞!”小二幹脆的應道,同時把一壺酒放在了桌上。


    “怎麽?舍不得這裏嗎?”大師兄拿過酒,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他把酒壺推向星邪,星邪擺了擺手。


    “呆了兩年了,這裏民風淳樸,人們又熱情好客,待我如同家人,說走就走,確實有些倉促。”


    “哈哈,莫不是你在這裏看上了誰家的姑娘?可憐我們的蓂莢小師妹,還在城裏作著郎情妾意的美夢啊。”大師兄的聲音驟然升高,撫掌大笑,星邪麵色尷尬,罕有的出現了一絲慌亂,“師兄不要瞎說啊,這怎麽可能......”


    “當然是瞎說,我看著你們倆長大,你是什麽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我就是不想你老是這幅模樣,明明隻有十六歲,做什麽都那般沉穩,哪裏是個少年人的樣子。”大師兄說著,大口喝了口酒。


    星邪低頭,摸了摸鼻子,笑道:“習慣了,改不太過來了......”


    “說起來,我也有幾年沒有迴去了,蓂莢那個小家夥該出落成小美人了吧,也不知道永夜那個小兔崽子修煉到了什麽地步,還有蜮,楓隱師弟,君牙大叔,真的很想念他們啊。老師常年雲遊,估計這次是見不到他老人家了。”


    “還有師叔.....應該也在城裏吧?”


    大師兄的表情一下變得精彩起來,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可畏可恨的存在,咬牙道:“老子遲早有一天,要把他給......”


    一頓並不豐富的午飯,師兄弟二人卻吃了很久,他們談了很多東西,從小時候的趣事,到成長至今的經曆,到今後的打算。星邪也決定,趁著這次機會迴去看看,但是在離開之前,他還需要留下一天的時間為村裏做些事情。


    當朝陽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當男人們又開始扛起鋤頭準備下地幹活,當女人們又趕起自家的孩子去學堂讀書,當那名教書先生匆匆的步伐又出現在小路上時,那片蘆葦叢旁的石頭上,已經沒有了白衣少年讀書的身影。


    星邪走了,沒有跟任何人道別。


    村裏的人們想到前日來的那個外地人,想到昨日星邪在村裏忙碌的樣子,他們這才想起,原來那個少年早就跟他們道過別了。


    村口的官道上,大師兄看著星邪蒼白的麵色,明顯是一晚沒有休息好,好奇道:“你昨天一整日都幹了什麽?”


    星邪搖搖頭,沒有答話。他昨天做了太多的事情,幫著幾家農人挑了上百斤的稻穀,給村裏的幾戶老人做了些飯菜,留下了一些錢財,把隔壁那個膝下沒有兒女的阿婆接到了自己幹淨寬敞的屋中,送了那個黑黑的少年一本關於愛情的詩集,還和幾位平日裏遠遠看著他就會臉紅的姑娘說了很久的話。


    “你這孩子啊,從小就是心善,你的道......怕是這天下也沒有幾人能夠走完,實在太難。”大師兄搖頭歎氣,向前走去,他行了幾步,發現星邪並未跟上,奇怪的扭過頭去,隻見不遠處的村口,黑壓壓的聚集了數百人,無論男女老幼,臉上都帶著不舍的神情。


    星邪無言,他舉手齊眉,躬身,向著村民們長拜下去。


    終於有人哭了出來,這梗咽聲像是導火索,霎時間引起哭聲一片,這兩年時間人們都習慣了這個溫暖善良的少年,雖然大家知道遲早有一天他會離開,但是都刻意的去迴避這個問題,如今這少年真的要走了,許多人心裏像是失去了什麽東西一般,這種不舍,如同父母看著自己出門遠行的孩子,不知再次相見,又是何年。


    星邪抬手,再拜,再抬手,三拜。


    行的是拜父母的大禮。


    “這兩年,承蒙父老鄉親們照顧,星邪感激不盡,諸位保重,星邪還會迴來看望大家的。”星邪行完大禮,起身,跟上了大師兄的步伐。


    “師兄,我知道這條道漫長艱辛,古今千年甚至沒有一人成功走到最後,可是我想試試,為了我身後的這些人,為了天下更多的人。”大師兄沒有說話,他看著身旁這個眉目清秀的少年,罕有的,少年清澈柔和的眼眸迸發出如此堅定的光芒,映襯著朝陽,竟有些耀眼的感覺,“我見不得孩童挨餓受凍,見不得老人行乞街頭,見不得人們為了填飽肚子而苦苦掙紮,修道之人一旦悟道便可說自己超脫世俗,不與這世間有半點瓜葛。可我偏要在這凡塵裏,修成聖人心。”


    這才是少年人該有的抱負和自信,大師兄本想感慨一聲自己的小師弟終於長大了,但開口到一半才發覺這家夥向來思想處事都是大人的樣子,不禁又把那聲感慨咽了迴去。


    早上的陽光微暖,在師兄弟二人的衣服上鍍上了一層朦朧的金色,許是天色尚早,這條官道上還沒有什麽過往的路人,除去路邊偶有的幾聲蟲鳴,安靜異常。


    星邪走在路上,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道:“師兄,明道之後,是什麽境界?”


    大師兄答道:“其實光論明道境,就分為上中下三境,師弟你剛明道不久,算作明道下境。這個世界上很多人修行一生,最後反而迷失了自己的道,因為他們不知人生即是修行。修行者,先是明道知理,這便是明道境,然後行走世間,洞察萬物,印證自己的道,這是洞世境,再之後有極少數人走的更遠,他們心生向往,崇尚賢良美德,或是追求自己道路的極致,這便是尚賢境,到了最後,這世間寥寥數人可以達到道的極致,通透己身,光明純淨,宛如神靈,這便是最後一境,淨晟境。”


    “這天下的修行者何其多,有七成終其一生停留在了明道境,剩下的又有八成留在了洞世境,不過洞世境已是很了不起的存在了,一人之力可勝過千百人,到了尚賢境的修行者,都是震懾一方的存在,光論軍事價值,在日暮帝國和那四大家族都要受到重視,至於那登峰造極的淨晟境,這天下,估計也隻有那四大家族的族長和日暮帝國裏的兩三人可以達到吧,太過遙遠。師弟你十六歲便明道,可以算作是不多得的天才了。”


    星邪搖搖頭,平靜道:“師兄,你也說過這天下廣闊,我聽聞修道奇才十歲便可悟道。”


    “是啊,穹隆家族就有位少年,生來明道,五歲洞世,如今不過十二歲,已是尚賢,這種蒼天之子,不是人間該有的存在。”


    “老師常說要對天地懷敬畏之心,果不其然。”星邪想著自己那位雲遊世間的老師說的話,果然都是極有道理的。


    “哈哈,師兄我就是太過狂妄,出來行走幾年,吃了不少虧呢。”


    “這麽說來,師兄已是洞世境了?”


    大師兄笑笑,沒有答話,他抬頭望向遠處金燦燦的朝陽,雜亂的長發遮住了雙眼,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星邪也跟著笑了起來,雖然他也看不到大師兄的眼睛,但他覺得師兄此刻一定很是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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