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黃曆忌出行。


    宜安葬。


    是個埋人的好日子。


    兩千多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奔馳在迴白柳的官道上,不知後方戰事如何。最前麵的三名千夫長與豪烈星邪並排前行,四名洞世境的修行者自然感覺到了幾裏開外激烈動蕩的元氣變化。


    或為蛟龍,或為晚霞,這樣的場麵在洞世巔峰的交手中很是常見,但最讓人在意的則是剛剛所有的元氣波動全部無法感知,不是漸漸趨於平緩的偃旗息鼓,而是突如其來的戛然而止。


    死人了。


    三名千夫長交換眼神,都讀出了對方眼中的擔憂。


    星邪騎著匹性子較為溫順的黑馬,懷裏揣著吞吞,前麵抱著小師弟,一路上話語不多,顯然也在關心清羊道人他們戰況如何。


    之前從幾位領隊人的隻言片語中得知闍婆乃是日暮通緝榜上懸賞黃金一千兩的要犯,生性狡猾,常年躲藏在深山老林之中,導致捉拿她的刑部捕快屢屢失手。此次重現天日,卻與榜文描述中的醜陋老嫗判若兩人,想必修習了某種可怕的邪術。


    但星邪他們在元氣消失之前對這場戰鬥的結果都抱有很是樂觀的態度,畢竟像道門太上這種底蘊深厚的貴胄豪門,出身其中的修行者哪個沒有一點壓箱底的絕活,再退一步來說,就算他們的玄妙道法難以在對峙中占到上風,其深厚背景下至高者的怒火又有何人能夠承受。豪門世家都是血濃於水,一脈相承,可沒誰會跟你講鐵麵無私,大義滅親的道理。


    所以對抗這些來自頂級世家的修行者,擁有天縱之資又能如何,麵對高出你數個境界的數人聯手打殺,也隻得成為黏在他人腳底的螞蟻罷了。


    好在這些個在朝廷身居要職的貴人們多數隻是倨傲自持,在大是大非麵前很少變成暈頭鴨子,所以在民間一般頗有威望。清羊道人的守成觀在天琅郡香火興盛,自然不是因為百姓們仰慕這位道長的高深修為,樂善好施,為民解難的道義才是根本所在。


    大道漫漫,前路難堪。星邪走著走著忽然發現地上亮起一條筆挺的光線,一下將眾人的影子從雲層遮蔽的陰影中切割出來,今日不是個晴天,見不到太陽,那這抹像是被人拿尺子畫在地上的光線從何而來?


    星邪若有所思,抬頭望去,被天空的一幕給驚住了。


    隻見厚重的雲層像是麵被人推開條縫的大門,雲朵間有細長的線貫穿南北,將天空一分為二,露出其上蔚藍的天空和璀璨的陽光。


    奇異的天象皆因那條白色雲線而起,而雲線的盡頭,是一個人。


    因為距離太過遙遠,星邪隻能看清那是一個人形輪廓,像是被放在天空的風箏,以極快的速度破空翱翔。那人身周不停的震蕩著一圈圈氣浪,將九天上灰蒙蒙的濕氣蒸幹排開。


    人形輪廓一路勾起氣浪刹那間來到騎軍的頭頂,他不知用何種方法止住了自己的超高速度,直挺挺的往地麵墜去。因為摩擦而產生的高溫點燃空氣,在人形周圍形成一層亮黃色的焰火,像是白日下一顆耀眼劃過的彗星。星邪記得曾聽老師說過有修行者可以借助元氣遨遊天際,但那番仙氣飄渺的模樣顯然與眼前的景象不太符合。


    不止是星邪,幾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們頭頂的景象,騎士們揮舞馬鞭驅離胯下戰馬,在官道上開辟出一塊空曠的平地讓那來曆不明的東西降落。


    轟隆一聲巨響,眾人感覺腳下一軟,緊接著強烈的震蕩激起滔天沙浪向四麵八方拍打過去,幾乎沒有人能在這地震般的動蕩下站穩腳跟,一時間人仰馬翻,哀嚎連連。


    星邪座下的馬匹四足不穩癱倒在地,白衣少年本能的護住自己師弟,害怕他被失控的戰馬踩踏,將他牢牢壓在身下。


    整支軍隊都亂了。飛揚的煙塵迷的人眼睛刺痛淚水直流,不斷有人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四周一片混亂,趴在地上的星邪看見許許多多的腳在來迴移動,沒有章法,方向不一。與此同時還有大片溫熱的液體像是被人裝在桶裏,一桶一桶的潑灑到星邪的背上,粘稠腥鹹。


    焦急的星邪幾次試圖站立起來,都被受驚的戰馬和跌跌撞撞的士兵又給迎頭撞到地下,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知道周圍不斷有人倒下死去,似乎這黃沙中有一尊催命的死神,在大肆收割人們的性命。


    “師兄……怎麽了…..”小師弟不害怕外貌兇悍,身材魁梧的敵人,但麵對不明就裏的危機卻慌了心神,聲音已然帶著哭腔。


    “別怕,有師兄在。”星邪強迫自己鎮靜下來,他運行起早在與麅鴞交戰時就已經消耗的所剩不多的元氣,升起溫暖的白光護住全身,順帶祛退冬日的寒意,然後一手撐地慢慢立起,另一手攔腰抱起小師弟,瞅準空當腿腳發力,側身掠出幾十丈,總算在混亂無度的碎石中站定,找到了一席之地。


    場間沙塵迷亂,可以星邪的目力,還是看清了一些駭人的景象,於是他沒有言語,用溫暖的手心將小師弟的眼睛輕輕捂住。


    少年沾染再多灰塵也會讓人覺得幹淨的衣服此刻像被人從頭到腳潑了漆一般,染得血紅,幾刻鍾前還好好的陽關大道成了修羅的屠宰場,滿地濕滑血痂,殘破鎧甲,兩千多人的騎軍大半已經屍骨無存,還有少數跛著腿慌不擇路。


    星邪正前方,一個沒有五官,通體仿佛玉石雕琢而成的人形輪廓正在緩慢行走,每走一步就有相距百十來丈的數人被莫名力量撕扯的粉碎。


    無麵人的腳步就是亡命的鼓點,閻王要你三更死,哪能留你到五更。


    “傻愣在這裏幹什麽,趕快跑啊!”一聲暴喝驚醒了星邪和小師弟,渾身浴血的豪烈和一名千夫長擋在了二人和無麵人之間,赤裸著上半身的豪烈背後紋的圖案悉數暗淡,草廬八傑已有七人葬身此地,千夫長一臂一腿不知所蹤,僅用左手提著一杆長槍,槍尖點地把自己殘缺不全的身子支撐的筆直。


    星邪深吸口氣,知道當下不是逞能的時候,不再猶豫,拉起小師弟朝白柳鎮的方向逃去,然而還沒走出兩步,兩顆大好頭顱就從身後飛出,落到了他們麵前。


    兩位洞世境的修行者,根本無法阻撓無麵人片刻。


    跑不了了。


    星邪停下腳步,半蹲在地上抹去小師弟髒兮兮的小臉,將吞吞防到他的懷中,道:“快跑吧,師兄試試能不能攔住他。”


    “我不跑......水......師兄你給我些水,我肯定能打贏他......”小師弟摸索著綁在身上的葫蘆,拔開塞子就往嘴裏灌去,隻是喝了一口就被嗆得吐了一地。


    “走吧,聽師兄的話。”星邪揉揉小師弟的腦袋,站起身來背過身去,不再去看小師弟。


    熾熱的白光讓星邪盡數斂於指尖,幻化為一枚光點,明滅不定的光球在星邪的操控下飄向無麵人,一路破開溝壑,鬼神難當。


    每一次無涯所展現出來的毀滅力都會讓人懷疑,這樣滅絕生機的可怕招式怎麽會出自一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少年郎之手。


    白芒大盛,把無麵人完完全全籠罩在了裏麵。光芒最外緣的區域因為元氣灼燒而燃起熊熊烈火,一些細碎的沙粒甚至被融化成岩漿四處流淌。似乎隨著星邪使用的無涯次數日益增多,其中所蘊藏的威能也在逐漸增強。


    光芒普照大地,璀璨難當,飛沙走石間無法看清其中狀況。


    擋住了嗎?


    星邪麵色蒼白,豆大的汗珠順著鬢角緩緩淌下,滴落在地麵匯成了小小一灘。為了確保威力足夠,星邪幾乎榨幹了經脈中所有的元氣。


    白芒散去,無麵人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受傷的痕跡,但是星邪負隅頑抗的舉動明顯惹惱了他,他邁步來到星邪麵前,將晶瑩剔透的修長手臂高高揚起,以掌為刃向著星邪劈下。


    “師兄!”跑出幾十丈遠的小師弟迴頭遠遠看到這一幕,滿目淚水終於奪眶而出,用近乎沙啞的嗓音嘶吼起來。


    完了,全完了......


    “師兄在呢。”


    驀地一道醇厚的男音響起,這聲音有些熟悉,但因為太久沒有聽過,所以小師弟一時半會想不起來這道聲音的主人到底是誰。


    無麵人的手已經落下,看似輕飄飄的一掌在半空就造成了毀天滅地的風壓,本就塌陷下去的大地再次下陷數尺,一條白色的氣刃如太古神靈手中的巨劍,要在無垠大地上刻下一道峽穀。


    小師弟沒有繼續逃跑,他迎著狂風,難以置信的揉揉自己的眼睛,生怕自己是死到臨頭看花了眼。


    無麵人的手臂停在半空,被一個穿著單薄褂子的男人穩穩接住,男人滿頭長發讓勁風刮的如同狂亂野草,腰間兩把長刀也在鏗鏘作響,明明不甚魁梧的身材,卻有種頂天立地的感覺。


    “師兄在呢。”


    男人把話又重複了一遍,然後伸出食指刮了一下呆滯住的星邪的鼻尖,長滿青色胡茬的臉上露出一個寵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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