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不闞看向則袖,笑著拂拂胡子:“這位公子想必是竹子塘少主嘍?”


    則袖伸手抱拳彎腰行禮:“在下竹子則袖。”


    “不不不,你不姓竹子。”老不闞笑著擺擺手。


    “在下父姓樊。”則袖笑著打扇。


    老不闞笑著站起身:“那你母氏何人?”


    “……爹不曾教我,也不許我過問,隻知娘親在我出世後便死去了。”則袖的眸子猛然黯淡下來,那黑玉般的眸子裏掀起難以遇見的悲愴的風。


    浦玉看向則袖,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頷首。


    老不闞笑著來迴踱幾步,揮了揮袖子:“這德景棍,我一般不給人見,放在這四周最高的那座雪峰之上,其寒氣與雪的寒氣幻化一體,煙霧出一個仙靈,守著這個棍子,等待有緣人到來。浦玉你可以帶著你的朋友,去試一試,若是那個仙靈叫你拿走,你且又拿的走,就拿走去對抗破霜劍或寒鐵劍,把江湖是非黑白再分出個生死善惡來,若是拿不走,從此就停止攪弄江湖的把戲,迴到竹子塘,娶了心愛的女子,把那百餘亡靈忘掉,把殺氣洗掉,好好做竹子浦玉,夏葛兩家的仇恨,將不再是你安穩自在人生的阻礙。”


    轉眼,就見亭後屹立著一座白雪封頂的高山,白雪正在陽光折射下往浦玉那墨玉般的眸子裏投去迷人的光芒。


    浦玉和歸雁歸雀一起進發,老不闞隻引他們到了山下,三人就著腳下那條蜿蜒綿亙的小路往上攀了。


    這山不算陡峭,但怪石嶙峋,灌木叢草也到處亂生,草木裏究竟是花卉還是蛇蟲不得而知,幾人以劍做杖,徒足攀爬,卻總覺得這山似是一直在腳下生長一樣,始終停在半山腰,無法前進又無法後退。


    歸雀擦擦額頭上的汗,問浦玉:“大哥,怎麽迴事,怎麽覺著這山在腳底下長了。”


    浦玉抬起頭,看向那高聳幾乎入雲的山頂:“沒有山會長,也沒有山攀不到頂。”


    “況且也沒有這山。”


    歸雁笑著看了看浦玉,又扭頭看向歸雀:“歸雀也是粗心,大哥早發現了,這山,來時根本就沒有,溢華亭四處矮丘,突兀多一座那麽高的山,你也不起疑。”


    “剛剛老不闞來溢華亭前,先是用你內力摩擦這四周穀間的風流,來造出空穀迴響之勢,我就看出這老頭恐怕把戲很多。”浦玉笑著繼續往前走。


    “他自從來到溢華亭,兩袖刻意垂著不動,風也不易帶起就說明裏麵有東西,方才我三人離他最近,他在與我們命令時一抖袖子,我便知道怎麽迴事。”


    “對啊對啊,原來這一切都是幻象。”歸雀又說。


    “也不全是,山下都是真的,之所以我們以為我們攀不到頂,是因為我們已經到了頂,他用這個山丘做底子,從我們現在腳下往上,恐怕就是我們所稱幻象。”


    浦玉握了握手裏的劍柄,仍然盯著山峰。


    “那我們怎麽爬上去呢?”歸雁問。


    浦玉沒有說話,他一時也沒有主意,瞅著山峰上徐徐飄落的雪花飛舞著,想起了老不闞的話。


    山頂有個守護德景棍的仙靈,若是他願意就可去拿走……


    浦玉猛的一激靈,鼓足一口氣,湧到喉腔,一下子噴薄而出:“仙人家!夏家人來看您了!”


    當年的夏天雲不就是拿走德景棍了嗎,既然夏家的東西,還要夏家人來拿。


    墨鏘鏘匿了下眸子,嬉笑著來到則袖身旁:“不如,我把這個短箭送你吧?”說著,從衣袖裏拿出來。


    則袖將頭扭過來,從她手心接過:“這……有名字嗎?”


    “叫鏘鏘的箭。”墨鏘鏘雙手背在身後,嗔羞狡黠的看著則袖。


    則袖一臉疑惑:“啊?”


    “它初來乍到,許多人不認識它,若是有人問起,你就說是鏘鏘的箭,這般,你便會一直記住我,就像記住明竹扇一樣。”


    則袖大概明白了墨鏘鏘的用意,笑著勾勾嘴角:“墨姑娘這是被在下給迷住了嗎?”


    墨鏘鏘眨眨眼,不像是羞,不像是喜悅,而是惱怒,她忿忿的是,他那爛俗的倜儻妓坊笑臉,分明是對她的褻瀆而已。


    她呢?墨鏘鏘呢?她可是一眼就看上了他,認準了這個人,覺得他渾身上下都是他給她設下的陷阱,為的就是迷住她,等她來對他說一些羞恥之語,仿佛他也就得逞了。然而又怕那不是陷井,若不是,就說明他沒有防備的時候就已經那麽迷人,那這人豈不是墨鏘鏘的地獄了?果然她已經陷進去了,就因為那頭一個眼神,他直勾勾的看著她,那如鏡子,如雲彩,如澄澈又混暈的傍晚天空的眼神,在她眼裏,那是她見過最勾人的眼神,是最純淨的誘惑。


    她一定是覺得自己完了,她一重一輕的轉身大步離開,就是背影有些滑稽,也是後知後覺,連他的喚聲也拋擲耳後了。


    則袖看著她離開,歪了歪頭,為什麽要生氣呢?


    “先生要寫什麽?”江岸冬瞟了一眼這青衣黑紗頭帶鬥笠腰配銀花的來者,發現江岸的楊樹已經要鑽苗了,遠觀已經有了綠意,江水也開始嘩嘩的流淌,有了莽莽生機。


    這不是落木湖畔前的莽莽田野,曾被半惹囚蹂躪,倒有幾絲鋼韌不屈的詩文裏黃草該有的氣節。


    “風雨定江湖。”


    這人聲音嘶啞,低沉似吼。


    江岸冬筆下一頓,直覺有一股怯味從腳尖直直的逼上心頭,叫她剛拿起筆的手猛的一哆嗦,筆也凋落下來,劃在她練色(中國傳統色彩,大約在白色和米色之間,但偏冷色係)的春衣上,也沒顧什麽,直覺著跪著的上股一軟,整個人向後一歪。


    易君悶歎了一聲,又發話:“有吃的沒有?”


    江岸冬愣了愣,踉蹌著站起身,推開門,穿過堂廊走去廚房。


    不一會兒,她端來了一盤包子,將紙硯疊放在旁,將包子放在矮案上。


    易君抬眼看了看她,低頭將包子往他掏出來的紙袋子裏塞:“你不怕我殺了你?”


    “第一個叫寫這句話的人沒有殺我,所以我有理由相信的二個,我方才也是被嚇到了。”江岸冬撓撓腦袋。


    “第一個是誰。”


    他的語氣極其平冷。


    “浦……”她未說下去,這人打扮分明是個客聞,他來不是殺她,而是打聽消息。


    “客聞找消息都找到江雪齋了。”江岸冬笑著說。


    “夏浦玉在哪?”


    江岸冬低了低眸子,又抬頭:“畢竟我救了你一命。”江岸冬指了指包子。


    易君扭了下頭,又轉迴來:“江岸雪生前托付給他過什麽?”


    江岸冬聽到易君提到自己師父,心下又是一震,接著說:“我和這個房子,師父求這裏隻被當作民居,我,隻是一個平民。”


    易君冷冷一笑:“笑話,江雪齋是百年基業,你又大名帶著江岸,怎麽可能做的成百姓。”


    這句話刺進了江岸冬的心,沒錯,她有她要守護的,她守護的人正在漂泊,她守護的事業正風中搖曳,她還在妄想寧靜。


    “師父確實如此說。”


    易君幽幽的看著她,沒過多久,起身離開了,她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光天書的事情,林商與白匙得到了光天書,根本看不懂,就是高善也沒轍,除了他們,隻有江岸雪看過。


    “先生看過光天書?”


    “對。”


    出去洗衣服迴到家的江岸冬聽到了門裏的對話,年輕人的聲音不知是誰,蒼老的,是她師父。


    “有個蒙麵人逼迫我翻譯光天書,然而我知道,這定然與夏葛兩家的事有關,我就沒有翻譯,那人也奈何不了我……”


    江岸冬看著易君離開,可自己竟還在發抖。


    那是妙手堂的清牧師父。


    妙手堂,天下醫手集團,道姑道長,和尚尼姑,酒肉朋友瀟灑快活之地,心裏坐著仙人和菩薩,手裏拿著銀針和藥草,眼裏都是救死扶傷。此次前來,為首是一個尼姑和和尚,分別就是水袖輕靈帶發尼姑清牧,金鉤釣月僧濟仙。


    易君走的頭都不迴,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她又怎麽會得到,在這江湖裏的有幾個可以得到,想到這,他的步子似乎更加理所當然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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