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願意幫嗎?”夏浦玉揣起胳膊,笑著問他。


    林念也笑笑,然後道:“這不是我願意不願意了。”


    夏浦玉道:“那就是不願意了。”


    “閣主是主,我為仆,你說的話,是你們這些自己拿定宿命的人迴答的,我不同。”


    “哪一日就是要我做主我也不能做。這於你們是上登,於我是僭越。”他依舊看著遠處天邊,風從雲裏飄蕩出來。


    夏浦玉看著他,慢慢斂去笑意:“那你是渡江湖嗎?”


    “我可能隻是一塊槳。”


    “你明明就是渡江湖,你看不透你就是,人怎麽會是槳?”


    “那你是為了什麽渡江湖?”林念轉身,正視夏浦玉。


    “為天,為地,都太虛了,我站在地上,就是為了活著,讓我周遭人活著,讓該死去的死去,若是太飄,會忘了自己是誰了。”夏浦玉看著林念,似是說給他聽的。


    林念似是皺皺眉頭,又扭過頭:“那這和淞江上的野鴨有什麽區別?”


    “人就要像野鴨,可人要活的是個人。不是槳,也不是鴨。”


    林念與夏浦玉四目相對,他心裏一陣風雨,接著就一陣大風給吹散了。那風凜冽,狂妄。似是夏浦玉自己身上的風,他周身正閃著黑色的光一樣,卻沉穩,清白。那是煞氣,卻又不似煞氣。


    林念在想什麽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究竟想要什麽,他心裏自己究竟要做仆還是主,他究竟是大義凜然還是膽小懦弱,他又為了什麽大義凜然或膽小懦弱。


    可這個夏浦玉卻看透了。他把所謂正道看的重,隻因他本來就是一個仆,就算是聽了浦玉的話也無濟於事。他怎要像個野鴨呢?


    可他又想像個人。


    林念轉過身子,看著遠處:“你還是想想你如何離開吧。”


    話罷,就見四周樹影晃動,葉聲嘶嘶,從草叢樹林裏衝到空地上十幾個人,為首的,便是白釧。


    “多謝先生告知玲門詭計,恩情下輩子奉還。”說罷,便抽劍與兩側弟子朝浦玉撲來。


    浦玉未曾帶武器,赤手空拳搏鬥,顯得有些吃力。


    幾番搏鬥,撂倒了幾個後生,而白釧屹然不動。但仍舊是會躲而不去攻。夏浦玉看到這一點,倒有些心思在心裏。為何從不接招呢?若是接招,就要用力氣來抵抗,凡是未曾練過鬼冥見蓮的都隻能使用丹田與手臂力道裏的氣力,莫非是氣力不足還是先天殘缺?


    他之前不曾想過這個問題,隻是覺著她不接就硬叫她接招,還未想她為何不接招,未想過如何逼迫而不想如何解開她的壁壘。


    緊接著,夏浦玉就主攻上肢,以掌,以穴攻其手臂,點在她手腕下方式,就見她手一顫動,劍鞘險些掉在地上。緊接著白釧如惱怒的馬一樣狠狠地像夏浦玉劈過來。夏浦玉會心一笑,原來這便是弱點。她是個女子,力量自然不大。宋鴻春那般從小使長槍的手腕力大,無臉客那樣的柔腕看似柔弱無力實則駕馭需慎力。這白釧看來先前並不是個用劍的人,定然是輕便武器,從未練過力,而用了劍後,也不曾練力,久而久之,竟成了弱點。


    不過她避諱的方法不可取,若是把弱點掩藏,等到日久之後招人發覺,變成了軟肋,成了話柄,也成了真的膏藥,跟著一輩子。


    夏浦玉躲開她,邊閃躲,邊說:“我像你一樣,一直躲,你可有氣惱?”


    白釧隻覺著自己像被羞辱了一樣,讓眼前這個人活著,就是叫自己的屈辱活著。


    白匙的貼身竊娘,也不過是個和江岸冬一樣,拿不住鐵的女人。


    江岸冬被白匙說的一無是處,白釧覺著,這世上最平庸的就是江岸冬這類女人,就如同江湖的下類。


    她不願成這個。她轉身劍劈向夏浦玉,夏浦玉沒有躲,而是用兩手掌夾著劍身。她果然還擊了,可力量弱,夏浦玉倒不像十分費勁。


    還不如幾個弟子那樣。


    白釧更加羞怒,抽出劍刃,步步緊逼,劃著身子從後往前劈,一直把夏浦玉往懸崖邊上逼。


    “我今天非叫你死!”她一劍就要刺過去,夏浦玉一閃,腳下卻土石一滑,待到林念伸手要扶住他時,一腳已經騰空在斷崖外了。


    然後接著就是上身失力,整個人往下倒去,耳邊唿唿的風和摸不到底的空氣流動,叫他意識到:


    壞了。


    百裏斷崖長百裏,深百裏,雖然隻是相傳,可透過下麵那層雲霧的天地,隻有死人知道什麽樣。沒人願意試試,也沒人願意探求。


    這和人們問人死了去哪,卻沒人要去嚐試,大概一個道理。那層煙雲大概就是生死之線,或者瞞著人眼的迷障。


    林念一手掛在夏浦玉臂上,一手抓住崖上埋在土裏的石頭。


    “抓緊了!”


    夏浦玉倒有些不以為然:“你不是想讓我死嗎?”


    “是林琰!”林念費力的拉住他,臉憋的通紅,手上的青筋也暴鼓起來。


    “放開吧,不然咱倆都會死!”夏浦玉衝林念喊。


    林念沒有說話,繼續拉著他。


    “放開!”


    “你不能就這麽死了!”


    “我恐怕命數已盡,你快鬆開!”


    “我問你!”林念頓了一下,然後又接著說——此刻他額頭的汗珠已經順著鬢角留下來:“你為竹子塘侍徒,那,你是不是仆?”


    夏浦玉沒想到林念會問這句話。他是夏浦玉,在江湖漩渦裏擺弄生死的爭渡者。


    他伸出另外一隻手,然後掰開了林念的手……


    “不行竹子浦玉,竹子浦玉!”他不曾喊他先生,或者夏浦玉。


    夏浦玉掰開他抓住自己的最後一根手指,整個人跌入深淵。他的身影淹沒在雲海之中,他去探求迷霧內的天地了,說不定,會如同人從地獄走來一樣,來一次翻轉籌局的重生。


    崖當間掛著幾根攀岩蘿,枝葉落盡了,就掛在山洞外,遮著些光,洞裏床榻上有張毛皮,床榻外是一張席,席上是一張矮案,案上有一支舀水的勺瓢,不見洞的主人。這攀岩蘿上次見是在去年,墨草河畔那邊的阡陌穀,半惹囚的屏障。那是個沒絕頂聰明卻要在這片大地上獨善其身的門派。如此說他們,就因為不老鶯芳竟然會親自帶人去殺風鳶。


    還記得客舍一役,風鳶丟出去的玄月鏢叫她霎時奇怪,自己從未用過,卻又熟練上手。緊接著,這股疑惑便被此刻生死的危機感所淹沒。等到牽製住賊人後,風鳶立刻跳窗離開了。


    她一個勁兒往林子深處跑去,不敢迴頭看,因為怕跌倒,也不辯方向,因為沒地方去,才可以去任何地方。不在乎東南西北,隻想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做了件傻事。


    而此刻的高不落,亦然在想自己是不是辦了傻事。這個傻事不是不告而別,而是混沌的自己,當初為何不問清楚再相認。


    “咱們這麽就走了,你就不擔心她?”舒雨女和高不落牽著馬往前走。走過唐淞河的風雨橋,夕陽在水麵上照的波光粼粼,像是龍鱗,二人慢慢走在路上,心事重重。


    “……”他未曾說話,隻搖搖頭。


    此刻的月與太陽同時在頭頂上,月亮有影子卻無形,太陽有形,卻已經沒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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