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就是二十幾年前,江湖上的迴春齋剛剛出現,尚是名聲大噪,就因那位號迴春老翁的年輕人。說年輕,當時的東方雲傾已經將近三十,也不算年輕了。


    隻是,當時並非所有人都知道這位“老翁”竟是東方雲傾。


    八子衍乃是議機署一名三花客聞,武功高強,思敏過人。其兄也是一名客聞,隻是在那件事發生後,全都變了模樣。


    那日晴天大雨,如同是從天上澆下的河水一般傾瀉而來。秋日裏有此景也算不易。八子衍被召與命其去江湖上打聽跟隨一個線。上頭提問:“武丘要發生什麽?”


    武丘夏葛在其立家之時就立下規矩,光天書不再在江湖流離而埋入夏家地下保管,兩家世代守護其存,保江湖安定。


    老一輩的都懼怕夏葛勢力,不敢不從,然而事有衰竭,人有老敗。夏葛兩家輝煌漸去,江湖便議論紛紛。開始有人傳夏葛兩家因為光天書的保存之權而發生口角,雙方皮裏陽秋,江湖上說是保管,實則暗地裏據為己有,而且還窩裏鬥,說什麽二者已經蓄謀相殺奪取光天書。


    議機署不能坐以待斃,況且這條線十分有利,是個相當大的買賣,隻要這些傳聞不是空穴來風,那將來武丘會發生的事便是江湖的重頭戲。


    八子衍本不願跟這條線,因為此去兇險,如果欲要殺人滅口,在場客聞定然一個也活不了。然而議機署道,隻要八子衍願意跟進,此事過後,他們兄妹二人當初與議機署的賣身契一筆勾銷,恢複自由身。


    當時八子青並不在場,八子衍也受不得誘惑,還是決定鋌而走險。


    隻是,來到武丘後發現情況叫人意料不到。這日重陽,武丘郊外荒無人煙,都去了城裏,正好與幾大門派行襲提供機會。


    八子衍瞠目結舌的看完了整場慘絕人寰的惡鬥,心下想著要逃命,要把這個消息投到江雪齋去。


    然而正這時,她被彼閻洞人包圍。她迴頭一看,果然,其他暗處的同僚皆被殺死。她明白,如若自己逃不出去,夏葛兩家宿命將不堪設想。憑著要把罪惡大白於天的心,她拖著重傷之軀躲開了幾大門派的搜查。這也是她頭一次覺著自己成了大俠,也覺著自己的使命有用處。


    隻是後來被傷住了頭部,等至爬到迴春齋時,她就沉沉的昏死過去了。


    待她醒來時,江湖上夏葛為爭光天書而殘殺至滅門在風雨閣的人事上濃墨重彩的畫上了一筆,而八子衍自己,也把一切都忘記了。


    東方雲傾起初遇到八子衍,便覺著這個人不簡單,雖然迴春齋治病從不看人,也不問傷從何來,卻還是提防著八子衍。


    八子衍倒是有股活力勁兒,在迴春齋養病之時,也和那裏的常駐病人打成了一片。也漸漸發現了東方雲傾的身份。


    東方雲傾不願作大俠,不願殺人而救人,八子衍想作大俠,卻已經變成了什麽都不記得的傻子。包括使命,武功,名字。


    “你為什麽不想作大俠?”八子衍問東方雲傾。


    東方雲傾笑著說:“因為想活著,隻要不渡江湖,就不是大俠,八成,也不會死了。”


    八子衍皺皺眉頭:“你怎麽知道不作大俠就不是在渡江湖了?”


    果然,厄運還是來了。


    那時的白薑還是個十八九的後生,他命人抓了八子青,以八子青威脅八子衍說出當時的事,正在此時,柔山派掌門夫人陸減兒為了讓自己兒子作掌門,在江湖四方追找東方雲傾。白薑又以此威迫東方雲傾交出八子衍。


    後來,迴春齋的老友皆遭賊手,八子衍雖想起了過往,卻因為了救東方雲傾而陷入昏迷。此後再沒有醒來。


    “她確實目睹了夏葛兩家被滅門的全程,也告訴了我……”東方雲傾將杯裏的茶水一飲而盡。


    “隻是,我沒有親眼所見,我說是阿衍告訴我的,也無從佐證。”東方雲傾歎了口氣,無奈道。


    之後迴春齋被燒,二人逃出,隱居於此。東方雲傾竭力去救醒八子衍,而她卻始終不醒,如今那麽些年,他本要放棄佐證此事,與她安穩的過日子,誰知浦玉之姓橫空出世,夏葛忠仕被從淞江裏招出了魂,東方雲傾再次陷入兩難境地。他既想救醒八子衍,可又怕是非再起,惡人恐會不與二人活路。


    “阿衍說的對,身在江湖,怎麽會逃掉渡江湖的命運,躲也是渡,闖也是渡,生渡死也渡。”東方雲傾站起身子,來到門前,望著門外的風掠過枯幹:“隻是得活個頂天立地罷了。”


    風從百裏斷崖吹到了彼閻洞,白匙整日在自己的矛盾裏掙紮,吹到了天星照,歸雁因彼閻洞囚住落雲道長而怒發千丈,吹到了玲門,玲門迎來了門祖永遠不會接待的那類人,吹到了江雪齋,江岸冬送走了傷心人則袖,送走了迴玲門興師問罪的高不落,送走了浦玉的師父們和舒雨女,又吹到了鬆江上,吹來了立冬,吹來了波粼泱泱。


    離上次高不落站在玲門山門前已經是數年以前了,當初他以玲門弟子之身離開,如今他以高陽瓴弟子之身歸來。


    林子裏偶有幾聲冬雀慘兮兮的鳴叫,高不落走到跪在山門前的宋鴻春身前,頓了一下步子,沉吐了口氣,又往前走去。


    要說宋鴻春何時在此跪著的,應當就是昨晚。


    高疆曾與高荀通報過,高荀沒有過多答複,隻道“無礙”二字。


    今日早晨,高疆曾來與宋鴻春講過話。


    “鴻春,離開吧。”高疆看到,宋鴻春並未打算抬頭看他。


    “麻煩師兄與門主通報,是鴻春的過錯,今後定日日夜夜跟隨門主,絕不再有任何他想。”宋鴻春叩頭,而後起身。


    高疆看著宋鴻春,半天沒有說話。聽著林子裏風聲遊動,過了一會兒,說:“你何苦呢?”


    宋鴻春抬頭看了高疆一眼,又低下眸子:“迴來才是解脫。”


    高疆歎口氣道:“你不迴來才是解脫。”


    他轉身讓侍子放下水壺離開了。


    高荀聽聞通報道是高不落,抬抬秀眉,一手扶袖,一手放在爐邊烤火:“師兄迴來了。”


    高不落入席,行禮。


    “想不到我高荀有生之年還有幸可以與師兄再次坐在一席之上。”


    高不落沒有看高荀,而是環顧了一下屋子,道:“這兩日可是見過什麽客人?”


    高荀看了看杯裏從邊界帶來的花杆葉兒,笑道:“這都瞞不住師兄。”


    “沒錯,是我朝參軍張懷矜。”高荀勾勾嘴角。


    高不落轉轉茶杯,道:“你先以《攻》戰江湖,後又插手疆邊之事,你可是忘了師父之訓不成?”


    “那又如何,《攻》第一篇戰理我已經運得,我非立不住腳。”


    “你是有理,可‘無援而破,無理而不立,不立而樹敵’你可記?‘理之正而一二派者,則戰,理之邪而數連派者,則久戰’又可是記得?”


    “‘然戰適用於朝野伐平,於江湖以為桅斷槳破,江湖泯而再起,故不可用也’你又可知?”


    “你棄門祖之訓於不顧,棄江湖存亡於不顧,如若這次真的挑起爭端,那生靈塗炭與江湖枯竭之罪,可是你勝了?可是勝的不得了?”


    麵對高不落語愈憤慨的斥責,高荀漸漸皺起眉頭,抿住嘴唇,心中火燎,背上發汗,高不落對高荀此類人物以攻心為上,而這顆心敗的太慘,不攻便破了。


    且聽風打窗葉紙,聲聲振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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