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在燒!血也在燒!


    聚焦在輜重營的漢軍人馬比叛軍多出一倍,輜重營的守軍顯然是軍中精銳,雖然眾寡懸殊,武器上也無可恃之處,但並未降低精銳部隊的戰鬥力,視死如歸般地頑強地抵擋著來襲漢軍。而衝入輜重營的漢軍接踵而至如同潮水,一波接一波洶湧地衝擊著營內最後的防線。


    金戈鐵馬之間,“冠軍”興奮如同嗅到血腥氣的禿鷹,,萬軍叢中倏忽來去,翩若驚鴻,宛若遊龍。我揮動著長劍,每劍必不走空,轉眼身上濺滿了鮮血,別人的,自己的。


    漢軍仿佛從四麵八方聚集而來,人馬越來越多,聲勢極其浩大,叛軍漸呈頹勢,很快便支撐不住。


    這時,一陣刺破耳膜的鳴金聲從敵方響起,古代戰爭的原則是聞鼓進聞金退,叛軍全麵潰敗向下逃竄,漢軍將剩勇追窮寇,一時間真是喊殺聲震天。


    輜重營跑了個遍,燒著的庫房燒著帳篷什麽都瞧了,就是沒瞧見大炮。抓了落在後頭的幾個敵兵也沒問出什麽,正滿營亂轉,碰上滿是烽煙之色的劇離。


    “劉大人,你受傷了?”劇離見我滿身是血不由大為關切。


    “不要緊。”我摘下青銅麵具擦了把汗:“我現在隻想知道,大炮在哪裏?!”


    劇離說:“我也未曾料到,火炮居然不在輜重營內。”


    “它最有可能在哪裏?”我懷著最後一線希望問。


    劇離搖搖頭,他也隻不過是一夥頭軍而已。


    我沮喪而憤怒,費了這麽大勁兒最後要無功而返嗎?


    “韓安國大人呢?”


    這種情形下,應該請示主帥。


    韓安國及一幹將領在眾騎兵簇擁下踞地勢較高之處正四處觀望,見我受傷,忙吩咐隨軍軍醫診治。聽了劇離的報告,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李陵到了。


    “韓大人!敗軍此去經過樹林,前方是一個坳穀,恐有伏兵。”


    我們的目光齊齊落到韓安國身上,畢竟是一軍主將,進退與否,憑他號令。


    韓安國老成持重,沉吟片刻果斷地說:“李將軍,你帶三千人馬且探虛實,若果有詐,不可戀戰,速迴。”


    “我跟李將軍一起去。”我一躍而起。


    “兵兇戰危,況娘娘受傷不輕,不可再戰。”韓安國注視著我染血的左臂,麵有憂色。


    我急切地說:“這點傷不算什麽,讓我去吧。”


    “戰場之上軍令如山,請娘娘俯聽下命。”韓安國表麵謙恭實則強硬,不待我迴答便轉而吩咐劇離:“你帶五千人馬,保護娘娘先迴鞏縣待命。”


    昨夜一戰,不止偃師保住,連鞏縣都奪迴來了。


    我有點拉不下麵子,但如今身份不同,戰場之上主帥的權威高於一切,如果連皇後都不聽號令,這兵韓安國以後也不用帶了,大局為重,隻得勉強答應。


    “不過,五千太多了,三百吧。”


    要說跑路的話,一個人其實更方便,不過料想韓安國也不會同意。把手臂上的子彈挖出來,簡單處理一下傷口,換了衣服,最後帶了三千人馬,在劇離陪同下離開敵營前往鞏縣。


    一路上眼見大火越燒越旺,十八座主連營至少被漢軍破了十座,殘兵流寇到處都是,登上高處,更見黑色的煙霧白色的火光綿延不絕,烈日與炎熱助長著火勢,廝殺戰鬥之聲遠在數裏之外都不絕於耳。


    劇離感歎道:“若是夜間……”


    我橫了他一眼,他就沒說下去。


    如果是夜間,這火燒得一定更好看,是這意思吧。


    可是我覺得很鬱悶,非常鬱悶。是因為找不到大炮還是別的什麽原因,自己也搞不清楚。


    繞過焦炭般的樹林,穿過黑色的荒場,滿目瘡痍的景象令人心情灰暗。我陰沉的臉色很明顯影響到周圍的人,全無勝利的喜悅,反而象鬥敗了的公雞,大家個個灰頭土臉如同腳下燒焦了的泥土。


    突然,密集的鼓聲如風雷驟起,本來焦土一樣的荒場上空豎起數麵大旗,大批叛軍鐵騎仿佛從地裏冒出來一樣,突兀地從左翼出現在我們的視線裏。


    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臥倒!”我大吼一聲,但是來不及了。鼓聲一停,控弦發出刺耳的聲音,眼前所有的景色齊刷刷地從視野裏隱沒,漫天箭雨織成細密的箭網挾風帶勢遮天蔽日立刻鮮血飛濺,慘叫震天,無數紅色的身影轉瞬間從戰馬上消失了。


    我驚駭地掄起長劍舞得密不透風撥打著似乎永無休止射過來的利箭,使盡渾身解數,還是被一箭穿透左肩胛,立刻被強大的衝擊力撞擊得“撲通”跌下馬來。


    在我墜馬的同時,發現劇離早我一步被射成了刺蝟,死在離我不遠處的地上。幾名漢軍兄弟迅速向我衝過來,他們是想保護我,卻被迎麵而來的亂箭射穿,立斃馬下。其中一個就墜落在我旁邊,一時未死,掙紮著爬過來,趴到我的身上護住我,這才斷了氣。


    我痛得血淚齊下!


    護送我的全是輕甲騎兵,如果是重裝,強弩羽箭根本構不成這麽大的傷害!這一陣飛矢流星雨,不到五分鍾的時間,漢軍死傷無數!痛快的一箭命中心髒,更多的是身中數箭甚至亂箭穿身,死狀慘烈,噴薄而出的殷紅的血飛濺得到處都是。


    鼓聲一直伴著箭雨,鼓聲停,箭陣止。硝煙彌漫的戰場上隻剩些空著的馬匹。漢軍騎兵死傷泰半。僥幸未死者身穿利箭,在遍地的屍體中蠕動,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在靜諡的空間內格外清晰,傳遞著勾魂使者發出的死亡訊息。


    短暫的寂靜不過維持了一分鍾左右,號角響起,清越激昂,叛軍鐵騎向殘餘的漢軍發起了衝鋒。而這時候,五千漢軍活著的不足一半,其中更有許多傷者。清脆的槍聲響起,完全喪失戰鬥力的漢廷騎兵成了待宰的羔羊,在敵人的攻勢下拚死反抗,卻仍免不了被殺的命運。


    我被死去的騎兵兄弟拱衛著,四圍是數不盡的屍體,因為這樣僥幸免於被鐵蹄踐踏的危險。那支箭幾乎將我整個穿透,稍微動一下,都會痛得滿身大汗,但是我必須得把它弄出來。


    這一支人馬最少萬餘,萬馬奔騰聲如迅雷,足足十幾分鍾,鐵蹄過盡。我咬緊了牙關,將那兄弟的屍首推到一邊,勉強坐起身,青銅麵具在我墜馬時摔到一邊,汗水淚水將肮髒的臉孔衝出條條汙跡,我現在整個形如厲鬼。深吸氣,顫抖著手握住了那支箭,凝聚了所有的力量,用力一拔,連血帶肉!我痛得大叫,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冠軍”在tw的臉,戰場上空無一人,隻有無數的屍體,那保護我的三千騎兵加上劇離,全部戰死沙場,除了我。


    手拄長劍踉踉蹌蹌地站起身,望著遍野橫屍,望著滿地流紅,我悲愴難忍痛哭失聲。


    火燒敵營又如何?製敵千萬又如何?有什麽比親眼看著自己兄弟的死亡更震憾更悲痛?三千熱血兒郎,幾個小時前還生龍活虎,如今已化為一縷亡魂,不知歸向何處。劇離、景壽,鮮活的臉龐依稀就在眼前,然而人已經不在了,死得那麽倉促,死得那麽痛快,讓人連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我不是戰士,我高估了自己麵對殘酷戰爭的心理承受力,其實早在淮泗一戰中就應該明白,不,更早一些,在匈奴,甚至在閩越,又或者在無數次麵對單獨個體的生命消亡時,我的脆弱已經可見一斑。隻是那時候死的大多是敵人或陌生人,尚可忍受。


    而今天我親眼目睹景壽的死,之後是劇離,還有那些想救我保護我的士兵們,三千人,在這場大戰中隻是個小數字,可對我來說,比死十萬八萬更椎心刺骨!


    驕陽似火,我的眼淚如雨,戰馬嘶鳴,哭嚎聲中相送亡魂。


    “如此嚎啕大哭,未免有損大漢皇後的威儀。”遠遠的傳來熟悉的戲謔聲。


    我霍然轉身,數米遠處不知什麽時候又鑽出一支軍隊,叛軍。


    我鎮定地望著他們,劉陵、劉城璧,還有……晏七行。


    劉城璧意猶未盡,看來還想說什麽來戲弄我,晏七行一個冷厲的眼神射過去,他乖乖閉上了嘴。


    我扭過頭,狠狠擦掉眼淚,慢吞吞地走到一邊,撿起青銅麵具戴上,我跟劉徹有過約定,我想遵守它。然後草草地處理一下傷口,隻是又槍傷又箭傷,整條左臂已經不是我的,也許再過一會兒,這條命也不再是我的,不過那又怎樣呢?我並不怕死,尤其是此刻。


    汗濕了手心,滑得幾乎連劍都握不住,又撕下塊衣襟包住手,重新握住閃著寒光的劍。現在我這身新換的戰袍,已經被撕扯得破損不堪,仗著身著護甲,維持著身體的尊嚴。


    當我做這一切的動作時,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阻止,我知道他們都在看著我,三個人六隻眼睛,還有後麵無數隻眼睛。


    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呢?


    他們也同樣不會看見我的表情。


    騰身!上馬!


    忽略掉身體的疼痛,我握緊長劍,麵具後麵,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晏七行,大聲問:“單挑還是群毆?單挑就過來一個,群毆就不必上了,你們有槍有箭,隔這麽遠,距離正好……”我抬手在胸前比劃著。“不管怎樣我們總算相識一場,哪個槍法準箭法高,給個痛快的。”


    話說得輕鬆,我心裏卻很悲憤,悲憤難抑所以帶著必死的決心。


    其實做英雄很容易,不顧一切的時候就沒有懼怕,沒有懼怕,最平凡的人都會成為英雄,刹那的英雄。


    晏七行冷冷地望著我,從眉梢到眼底,無波無浪。但他的手緊握著劍,突起的青筋蘊藏著力量,那股力量是預備來對付我的。


    “冠軍”不耐煩地噴出熱氣,戰鬥的味道令它亢奮得四蹄踢踏。


    劉陵打馬就要過來,晏七行喝住了她,對我說:“你曾說過,我們相識以來,從未真正比試過,何妨今日了此夙願?”


    “好。”我大聲讚同,多了一個字都不想說。


    終於要麵對麵了。


    幻想過很多次,每次想著戰場相見總以為會是另一番風雲際會,會有另一種豪氣襟懷,兩個都以為自己是對的人,刀光劍影下酣暢淋漓地用武力來說服對方證明自己。但事實上不是這樣,我們真正要交手了,而我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沒有慷慨豪情,更絕無興奮期待,甚至因火燒連營該有的快感都沒有,隻有一片雨在眼底凝著,一根骨在喉間梗著,一團火在心裏燒著。


    這是生死之戰!


    我們摧動戰馬,迎向彼此。


    二馬相遇,厚重的劍帶著風聲刺向我,我雙手持劍拚盡全力向外一撥,“嗆”火星四濺!巨大的能量震得我在馬上晃了晃,好容易才穩住。


    這一劍,他用上了十成力量!


    二馬錯蹬,感覺傷口裂開,血很快暈染。再看手中劍,居然崩磕了個缺口。很懷疑這種情形下,我可以支持多久。咬牙發狠,管他是不是對手,反正今天就算是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


    撥轉馬頭,“冠軍”揚起四蹄,帶著空前的爆發力向敵人衝過去,我掄起手中劍,用盡所有力量,斬向晏七行!


    兩劍再度相交!


    本來我就不擅長馬上打鬥,再加上受傷力量不足,這劍立時脫手而出,晏七行的劍順勢就刺了過來。我一個馬上“鐵板橋”,同時雙腳離鞍,避過這一劍。晏七行招式用老,收劍換招時,我已滾落馬下,同時拾起另一柄劍,閃電般滾到晏七行馬腿旁,一劍“橫掃千軍”!


    馬兒“撲通”跪倒塵埃,晏七行身手不凡,立刻一躍而下。


    我提劍躍起,衝著尚未著地的晏七行閃電般連刺三劍,人在半空,避無可避,提劍擋迴第一式,第二、三式時借落地之勢,迅速後翻幾個跟鬥,險險避過但也夠狼狽的。


    不肯有片刻間隙,我欺身而上,劍如雷霆出擊,快而彌辣。晏七行連連後退,而我連續躍步前劍勢頭未歇,後劍緊隨而上,一時間劍光閃閃,猶如星光萬點,耀眼奪目。


    這一陣疾攻雖占了先機,但能令晏七行無還手之力,使我信心大增!


    雖然沒正式比過劍,但從前在匈奴時,也跟他比過半場,當時照我估計,五十招之內沒問題,五十招之外一定會敗,畢竟力量比不起他。但這幾年來的實戰曆練,自覺功夫精進不少。除卻力量的因素,論劍ts速度,我跟他不差上下,未必打不過他,哪怕贏他個一招半式,死也死得痛快。這時忘了自己手臂受傷,好勝心一起,用劍更快,有幾次險些招唿到他身上,但每次都被他從容化解。


    十招之後,晏七行開始反擊。他的力量既大,劍又沉重,出招快而直接,一柄劍在他手中使得出神入化,時而是劍,忽爾又化為刀,每出一招都有排山倒海之勢壓力巨大,應對起來格外吃力。雖然如此,拆兩招還一招,我也不是吃白飯的。


    兩個人劍來劍往,一時間勢均力敵打了個平手,半個多小時過去,誰也沒吃著虧可也沒占著便宜。


    鬥得正酣,晏七行以劍代刀突然躍起淩空劈下來,他的動作太快我根本來不及閃避,隻得使出吃奶的力氣舉劍向上一擋,重力加速度,能量大得駭人,“砰”的一聲,我的劍從中折斷,本能地身體向後一仰,頓覺臉上一涼,青銅麵具從中劈開,跌落地上。我控製不住身體,蹬蹬後退數步,同時手中的半截斷劍用力激射而出,直奔晏七行麵門,乘著他分心的工夫,才穩住身形。


    有涼涼的東西從額前淌下來,我抬手摸去,是血!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那張青銅麵具,這個腦袋就會變成葫蘆瓢了。


    震驚地抬眼望去,隻見晏七行鷹視狼顧,龍行虎步,正提劍一步步走來,麵容堅毅,堅定的步伐帶著非常的決心。


    隨手再拾起一把長劍,我迅速地移動腳步,挑起地上的兵刃當作暗器————或劍或刀,劈頭蓋臉射向晏七行。一時刀劍滿天飛,晏七行掄圓了手中劍潑風一樣,“叮叮當當”挑飛出去的暗器又飛了迴來。


    我手腳並用,邊擋邊閃,哪料到晏七行幾個縱身後發先至,挺劍疾刺!我反手劍向外一撥,他劍到中途卻忽然轉向,身體滑向側方。我這劍擋空了。接著寒光倏忽而至,來不及細想,我反身撲倒在地,手足同時用力,身體向側滾出老遠,躲過飛迴來的刀劍。習慣性地左手撐地,欲騰身躍起,卻忘了左臂有傷,一陣撕裂般的劇痛,手臂吃不住勁,這一起就沒起來反摔倒在地。想殺我,這無疑是最好的機會。


    果然,晏七行絕不是君子,他一向很能把握機會,這次怎會放過?眼見劍吐寒芒直逼我咽喉,想避根本都來不及,我索性閉目等死。


    劍氣襲人!到我喉前卻忽然消失了。我睜開眼,隻見他凝視著我,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悲哀。


    “你搞什麽,要殺痛快點兒。”我強撐著不肯示弱。


    他緩緩地、緩緩地說:“勝負已分,你服不服?”


    “死都不服。”我衝口問道。


    “好,就如你所願!”他冷冷說著,卻突然撤迴長劍,反手擊落一枝羽箭,但隨後數枝箭破空而至,晏七行一一躲過,卻也因此遠離了我。


    我乘機翻身躍起,隻見十幾米之外一人,鮮衣怒馬風采斐然,手挽強弩羽箭雕翎,居然是衛青!


    衛青身後,是大批的漢軍騎兵,長弓利箭蓄勢待發!


    變故一起,叛軍也有了行動,眼見又是一場箭雨漫天!


    衛青朗聲喝道:“放了劉大人再戰,否則大家都沒好處!”


    他說得有理,戰場中間的兩個,都是雙方重要人物,萬一箭陣對箭陣,羽箭又沒長眼睛,傷了自己人誰也吃罪不起。


    就在雙方對峙之際,我乘機躍起身來,邊跑邊吹口哨,“冠軍”如飛而來。主帥不發話,叛軍不動,衛青也不動,我跟晏七行各迴自己的陣營。


    來不及問候衛青,隻覺得心裏十七個吊桶七上八下,亂糟糟的。衛青說了什麽話也沒聽見。隻是疑慮重重地望向敵營,望向那個隱約的身影。


    他本有機會殺我,為什麽不動手?


    兩軍對峙,大戰即將展開!


    敵方也嚴陣以待,這次衛青可帶了不少人來,打起來勝敗猶未可知。


    誰也沒想到,大戰一觸即發的當口,漢軍這方忽然鳴金!漢軍後隊變前隊全麵撤退!撤退速度之快可比山洪爆發突然一瀉千裏……我很吃驚,糊裏糊塗地跟著他們,其實是被護衛們拱衛著,逃跑了,跑得飛快。


    晏七行的軍隊隨後就追,可追到一半不知怎麽迴事,忽然放棄了。


    神思恍惚地、垂頭喪氣地跑到鞏縣,鞏縣有人在等我————奉旨而來的盧光!盧光押送物資而至劉陽,誰知一到劉陽就聽說我帶了三百人去搞人家大炮,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刻請衛青帶人馬就追下來,正好接應到我。


    要說衛青怎麽會突然出現,這故事就長了,乘著禦醫們給我治傷,衛青便將自己的經曆一一道來。


    長話短說,原來當日晏七行把我從劉城璧手中“救”出來時,走另一條路的衛青他們也遭到繡衣使者的襲擊,混亂中大家各自逃命,衛青便直接迴長安,麵見劉徹!那時他隻抱著一個想法,就算是死,也要弄清楚姐姐是否為劉徹所殺,所以來到未央宮前便自縛雙手,宣告投案。


    結果劉徹說服了他。


    後來,宮裏爆出消息說皇帝被刺客行刺,據說行刺者竟是衛青!可惜衛青身手太好,刺殺未遂逃出皇宮,不知下落。


    “看來是我那句‘兇手就在我們中間’起了作用吧。”我插了一嘴。


    那時在逃亡路上,衛青死活要迴長安,我竭力阻止他,並悄悄把自己的懷疑透露給他,讓他將注意力轉向劉城璧一幹人等,這才留住了他。他見了劉徹後,君臣兩個分析來分析去,最後將目標鎖定在劉城璧身上。


    衛青說:“離開長安後,我便前往壽春去見劉城璧,隻道漢皇因趙紅蝶那賤婢之死,毒殺我親姊,我為姊姊報仇不成,逃亡壽春,望他看在劉姑娘情麵上予以收留。劉城璧精明狡詐,自然不信我的話。倒是翁主劉陵出麵,留我在壽春!那時我才曉得,原來劉城璧與劉陵及淮南王府相交甚深,但除此之外,便再也查不出其它。”


    劉陵雖收留了衛青,可對他並不完全信任,隻是派一些閑差給他,根本無法進入到王府中樞。衛青素來是個機靈的,機會不找他他就找機會,每日出入淮南王府把府中路線摸了個透,夜晚就出動四處偵探。有一次偷聽到劉安父女的談話,得知有卷很重要的手紮放在了書房的暗格之內。他心中生疑,可惜屢次想拿那件東西都未得手。


    造反必須得有人材,衛青就是個極好極有用的人材。之後劉安劉陵用盡各種方法來試探衛青,確認他的複仇之心,衛青果然不負所望,通過種種考驗,漸漸獲得他們的信任。話說得輕鬆,實際的情況非常複雜,加上咱們衛大人口才極好,說起來有聲有聲情並茂十分精彩,我跟劉徹都聽得入了神。


    又一次,衛青偷入書房,終於將那卷手紮找了出來,上麵居然寫著劉安與衡山王賜密謀造反的盟約書。得了證據,自然想第一時間將手紮送呈韓嫣————韓嫣擔任了衛青的聯絡官。但是試了幾次,卻始終找不到機會送出。


    這樁意外事件的發生,加快了淮南王反叛的步伐!


    結果,就有了四方鎮事件!


    “那時,我才知晏大人竟然也是丹心墀的首領。想不到啊,可惜、可惜。”衛青連道兩句“可惜”,我垂下眼瞼掩飾好自己的表情。


    “四方鎮伏擊陛下,起初我並不知情,行至途中方知此行目的。想方設法知會韓嫣,豈知仍是晚一步,陷陛下於險境之中。”


    我說:“那又不是你的過錯,你一個人單槍匹馬的,隻怕不但救不了,還把自己搭上。嗯,當時你用的方法很好啊,用繩子吊著火把下來,如果讓人下井裏來,我跟陛下就完蛋了。”


    這是後來我自己的推測,要說衛青這人,還真是聰明。


    衛青連連點頭說:“若非當時我瞧見土坯少了數塊,也不敢用此方法。”


    對噢,如果沒東西堵那窟窿,火焰一定被陰風吸引,我們就沒地兒藏了。現在我是真的非常佩服衛青了,要怎麽說他能做大將軍呢,這份觀察力、智力,簡直無人能及。


    “兵行險著出於無奈,多虧韓嫣來得及時,否則衛青就是漢家千古罪人。”


    一旁的盧光笑眯眯地說:“衛大人救駕有功,何罪之有?不但如此,此次南線戰事大獲全勝,衛大人還可說居功至偉呢。”


    “什麽南線戰事?”我好奇地問。


    盧光笑著說:“借陛下的話說,我朝利火啊。”


    漢朝真的利火!


    東線:韓安國火燒叛軍連營,連下主連營十座,叛軍死傷八萬,降七萬。


    南線:淮陰與穎陽兵工廠在大爆炸中飛上了天,還附送一個意外的大驚喜:舟師在淮水中遊靠近淮泗處火燒叛軍水軍,王恢軍乘機占據淮泗,截斷叛軍糧道。據說淮水水麵大火衝天,燒了一天一夜,叛軍水師在這一仗中全軍覆沒。直到死,他們也不明白這場火是如何燃起的。


    據知道內情的人說,樓船將軍楊仆得了漢皇後相贈的許多桶烏漆抹黑的黑油,利用屯居上遊的優勢,將石油倒入淮水,兩軍交戰之際點一把火,滿江的黑油登時成了最好的燃料,轉眼將處於下遊的對方樓船燒成一片火海,那真是名符其實的火海,燒得江麵都紅了,天空都黑了。


    北線:程李二將堅守邊塞,匈奴屢次進攻皆被擊退,雖牽製了漢軍不少兵力,但總算不至於雪上加霜。


    西線無戰事。


    而南線戰事起時,衛青正在穎陽。


    晏七行迴壽春後,對衛青頗多猜忌,不肯委以重任,幾乎是貶去穎陽,責令督巡武庫,所謂武庫,就是兵工廠,督巡就是其中一個小管事。誰知無巧不巧,漢軍覬覦的就是這地兒。結果穎陽之勝,全賴衛青在內策應,本以為難為的事,很容易就辦成了。


    穎陽事成之後,衛青便迴京複職,


    我聽他們這麽一說,心中多有感慨。戰局真的變幻莫測,昨個兒漢廷還處下風呢,幾天之間,局勢就來個大掉轉。也許不日之後就會風卷殘雲,一掃乾坤清了。


    當年的七王之亂僅三月平定,這次的三王之亂至今已有兩個月,如果不出意外,三個月之內平亂有望。


    看來這兒已經沒我什麽事兒了。


    三個人談了很久,期間盧光離開時,衛青抽冷子問我:“之前你死活不肯入宮,如今怎的做了皇後?”


    我笑著告訴他:“陛下用和田玉跟我換的。”


    “和田玉?你拿到了?”衛青先是一喜,後又一憂,悶聲說:“如此說來,你並非真心做大漢的皇後?”


    我眨眨眼,這小子一年多沒見,見聞、閱曆、頭腦、知識都不比從前,誰知道他存了什麽心思,如果跟劉徹的關係比從前更鐵杆,我可不敢告訴他實話。算了,還是搪塞一下,到時候再說。


    “那倒也不是。”我訥訥地避開他的眼神。“我想過了,反正晏七行已經那樣兒了。陛下對我也挺好的,雖然他的女人挺多的,我多忍忍就是了。等忍不下去的時候再溜之大吉也不晚。而且我留下來,還有件重要的事要辦。”


    “什麽事?”


    我歎了口氣,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說:“當年離開匈奴時,我曾答應南宮公主,一定會帶漢軍鐵騎踏破祁連山,一舉除掉匈奴這個心腹大患。我想做了皇後,這個目標更容易實現。哎,你還別說,在這一點上,我跟陛下還真是誌同道合,應該算得上是革命伴侶了。”


    衛青輕籲一聲,笑道:“如此誌向,倒也象足劉丹。隻是從今以後我們再見麵,我可要尊你一聲皇後娘娘了。”


    “衛愛卿免禮。”我索性裝腔作勢一番,兩人相對而笑。


    衛青感慨道:“陛下對你真可謂情深似海。自我迴長安,每見陛下掛念於你,因顧念你的安危寢食難安。劉丹,容我最後一迴以名相稱,衛青以朋友之名,懇請你切莫辜負陛下一片厚愛,否則,即便是我,也不能原諒你!”


    見他神色認真嚴肅,我很慶幸剛剛沒跟他說實話。衛青跟劉徹之間的君臣之誼,並沒有因衛子夫不在而疏遠,反而更見親厚,這可是我始料未及的。


    也許有些人天生就是有緣份,氣味相投吧。


    第二天,韓安國差信使來見,通報戰況。


    滎陽城外的戰事及淮水戰事,成為這場戰爭的轉折點。


    晏七行餘部退守滎陽城,韓安國親率軍大軍壓境,兩軍成對峙之態。雖然炸毀大炮的目的沒達成,但衛青卻從穎陽弄來數門叛軍火炮,在武器上,兩軍基本勢均力敵。


    南線方麵,截斷叛軍糧道後,王恢部迅速渡淮,連克數城直撲壽春劉安的老家,圍剿敵人的大本營,這一招圍魏不在救趙,旨在吸引敵人的兵力,要將東南叛軍的兵力集中在壽春,然後聯合其它東南路軍圍而殲之。


    祖國山河一片紅的大好形勢下,我堅持已見,迴了劉陽養傷,盧光直接迴長安複命,衛青則留在了前線。


    迴到劉陽後,第一件事是翻看那些由長安廷尉府送來的關於宴七行經辦的所有案卷及相關資料。


    古文的一大特點是簡單幾個字,就可以解讀出好多的意思,好處是讀起來快。我是幹文物這一行的,古文造詣馬馬虎虎過得去,漢代的典籍雖然更深奧些,文字更晦澀些,大意是能看得懂的。


    這幾卷冊子都是些個案的記載,大部分是關於丹心墀的,無非是某年某月某日,有什麽行動,捉了什麽人,皇帝給了什麽嘉獎。案卷記載時間越向前,晏七行的官位越低,看來做到直指繡衣使者,真是用許多丹心墀兄弟的血換來的。


    為了複仇,不惜出賣自己兄弟,付出這麽大的代價,難怪他不肯放棄。


    不知不覺隻剩兩卷了,沒看到什麽特別重要的東西,扶雍趙敏為什麽都提到它?而且趙敏當時的神情之嚴肅,可不是開玩笑的。


    拿起其中一卷,這卷更簡單隻有兩行字……壬辰年壬申月己卯日七行晏氏也勇謀忠直殺匪首晏繼其功著也奉大漢皇帝陛下啟詔司入繡衣署。


    竹簡從我手中滑下去,落地時發出沉重的聲音。


    我驚駭至極!


    原來……如此!


    雖然沒有斷句但也夠清楚的了,幾卷冊子就屬這卷看得最明白。


    他殺了自己的父親!!!


    我震驚得不能自已,甚至忘記了唿吸。


    “即令你有一百個理由來勸說他,但他覆滅漢朝,隻要一個理由就足夠。而這一個理由,就算他自己想推翻亦是不能。”


    淮水畔扶雍殺我之前曾經這麽說過,當時我不明白,現在懂了。


    在他親手弑父的時候,所有一切都決定了,沒有機會,一點機會都沒有,隻有一條路擺在他麵前,死活都得走下去,不管他是否願意。


    是的,扶雍說得對,一百一千個理由都不及這一個理由,這一個理由,已經足夠讓晏七行粉身碎骨了。


    ————晏七行殺了晏繼,晏七行親手殺害了他的生身父親!


    這就是周仁均記事本最後所說的,他要做的那件事,也是最後的辦法。他在垂老將死之際仍然不放棄的執念,導致出了這樣一個令人發指的惡行。


    晏繼的身份暴露,被漢朝四處通緝,使得他無法再有作為,而且因為他一人會令丹心墀的安全不再有保障。所以周仁均想出了一個辦法,這個辦法就是,讓晏七行親手殺死自己的父親,以父親的人頭或屍體,來替自己鋪平通向大漢朝廷之路,從此成為皇家的親信,進入高層平步青雲,伺機為韓家報仇,顛覆大漢王朝。


    為了迴家,他已經變成一個毫無人性的魔鬼!


    晏繼被他說服了。並且因為隻有這種方法能激發仇恨,激發人體內隱藏的瘋狂因子,能讓一個善良活潑的人變得冷硬狠毒,令他做起事來更有動力更有果效。所以晏繼不但要死,而且一定要晏七行親自動手,且按照周仁均陰毒到極致的性格,極有可能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上演血淋淋的弑父慘劇。


    我不知道晏七行為什麽會依從這種滅絕人性的主意,以他的個性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這裏麵一定有其它的原因。


    親手軾父的經曆,會讓任何一個正常人變得瘋狂,會讓天使變成魔鬼。何況那時的晏七行,還隻是個十五六歲、心智發育並未完全的孩子。那悲慘可怖、鮮血淋漓的情景,會象一個惡魔,如影隨形地跟著他,纏著他,成為每晚上可怕的夢魘來折磨他,讓他精神崩潰自我喪失,從此人生隻有一個冰冷的目標——那就是達成父親的願望,為韓家報仇,覆滅劉家天下。


    因為他的命已經不再是自己的,而是晏繼的,是整個韓家的。他將不能有自己的喜怒,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夢想,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人生,從此他一無所有隻是一具行屍走肉,一個複仇的工具。


    更可悲的是,包括晏繼在內的晏氏父子,所有複仇的意誌,最後隻是被別人利用來改變曆史的工具。


    周仁均之心,何其殘酷,何其惡毒!


    想到這裏,我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砸得手生疼。


    我的心更疼,為晏七行心疼。


    我以為自己已經夠了解晏七行,卻從來看不到他冷漠平靜的麵容下,是怎樣一顆時刻都在滴血的心。他是怎麽活下來的?他是怎麽微笑的?當他製作冰雕以及花前月下跟我談情說愛時,用的是種什麽樣的心情?


    一個殺害自己親生父親的人,還有什麽資格去笑,去愛,甚至去活著?他應該每一天,都活在充滿毒蛇和烈火的地獄裏!


    我心裏翻江倒海般的疼痛著,如火焚燒般地煎熬著,一種從來不曾有過的巨大的恐懼如漲潮的海水,兇猛地衝擊著我的心靈。他對我的欺騙、利用、敵對,都仿佛變成微不足道的小事,現在最重要最重要的是……


    他要死了。


    我知道,晏七行要死了……


    以他的性格,之所以苟活於世,無非是複仇意念的支撐,如今興兵伐仇,不管結局是輸是贏,他都會死!因為他再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死亡才是他最好的解脫。


    我緩緩閉上眼睛,一任淚水溢出。


    想到原來兜來轉去愛恨情仇,到頭來結局還是離別!


    我開始理解他了,理解他的複仇之心,理解他種種絕情的作為,向來糾結在心裏的對他種種的恨與怨,慢慢地輕了、淡了。


    “離開之前,應該見他一麵。”


    這個念頭開始時並不強烈,隻是覺得一樁心事未了,還隱隱有些許期待。等到第二天一早,心事就變成了大石頭,越來越大越來越重,壓得我透不過氣來,似乎隻有盡快見到七行,這塊石頭才能搬走,心事才能有個真正的了結。


    我急切地等待著,等待著傷勢痊愈,立刻飛馬去見晏七行。


    然而就在迴劉陽的第二天下午,劉徹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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