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摧折盧道首


    三月初六,陸葳蕤在新亭山目送陳操之遠去,今日再見,已是九月十一,睽離半載,相思刻骨,又兼流言蜚語、風雨憑陵,這對陸葳蕤這樣養尊處優的門閥女郎而言,實在是飽受煎熬、艱辛備至,而今執手凝眸,那靈魂深處湧上來的甜美感覺,讓她覺得沒有什麽不值得的,當然,方才遭遇盧竦那一幕實在令人不快,損害了相愛之人久別重逢的美好心情——


    陳操之握了握陸葳蕤柔軟微涼的手,輕聲道:“就好象你一直在這裏等我。”又道:“葳蕤,你和小嬋她們先下山去,我來解決這裏的事。”


    小嬋這才上前施禮道:“小郎君安好。”眼睛上下打量陳操之,說道:“小郎君曬黑了一些——”


    黃小統過來了,悲憤道:“小郎君,他們把我的白隼放跑了,再也不飛迴來了!”


    這少年左臂從肘部反折過來,斷骨刺破肌膚,血染袍褌,卻都不如兩隻白隼跑了讓他傷心憤怒。


    陸葳蕤看了看半山亭上的盧竦諸人,說道:“我和小嬋姐姐就在這裏等著,陳郎君,如果可以的話,就懲罰一下那些人,真是太過分了,好好的就打黃小統。”


    小嬋想找絹布為黃小統二人包紮一下,陳操之止住道:“先別動,骨折了不要擅動,我不會接骨,待迴建康再找醫生療傷。”


    冉盛問:“阿兄,怎麽打,折手還是斷腿?”冉盛說得很平淡,但冷酷之意顯現無遺。


    沈赤黔上前道:“陳師,打死這些敗類,我們剛迴建康就遇到這等事,真是氣憤!”沈赤黔手下十二名私兵個個武藝精熟,是從數千名沈氏莊客中精挑細選出來的。


    陳操之抬眼望著半山亭,問板栗:“那人不是天師道祭酒盧竦嗎,去年被逐出建康,怎麽又迴來了?”


    板栗道:“陳郎君,這個盧竦是前月底迴建康的,近來最受皇帝寵幸,現居住在宮中,傳授什麽《老子想爾注》,方才說皇帝把這新亭山都賜給他建道場了。”


    陳操之看了看盧竦及其身後的朱靈寶三人,靈光一閃,一個廢黜皇帝司馬奕的絕好理由躍上心頭,心道:“很好,就把這些昏君佞臣、跳梁小醜一並收拾了。”說道:“他們怎麽對付黃小統就怎麽還施他們,隻不要傷及性命,這些人還可利用。”


    冉盛“囂”地一聲抽出腰刀,沈赤黔與其十二名私兵也一齊拔出刀來,跟著陳操之、冉盛向半山亭走去。


    朱靈寶看到鐵塔一般的冉盛手執明晃晃的鋼刀大步而來,已是嚇得雙腿打抖,對盧竦道:“盧仙師,他們有刀啊。”


    盧竦雖然吃驚,卻也不信陳操之敢殺他們,清咳一聲,走出半山亭,拱手道:“來者莫非陳洗馬,在下彭城盧竦,昔日與陳洗馬有一麵之緣,陳洗馬手下這般執刀而來,意欲何為?”


    陳操之站住不動,冷冷道:“跪下!”


    盧竦沒聽明白,眉毛一揚,問:“什麽?”


    冉盛沉聲道:“叫你這狗才跪下,沒聽到嗎!”


    盧竦勃然大怒,退後兩步,冷笑道:“本道首隻跪三官帝君,就是皇帝在此我也是不跪。”


    陳操之道:“你們毆打我西府軍士,今日就把你們當作山賊打殺了也無不可。”


    盧竦暗暗心驚,西府桓溫素來跋扈,陳操之真要殺了他們然後逃迴姑孰,皇帝就是想為他報仇也無可奈何,眼見陳操之一眾手下目光兇狠、刀鋒淩厲,看那樣子就不是新兵庸手,他盧竦手下的八名弟子雖然身有武藝,奈何未攜兵刃,而且對方人多勢眾,硬拚肯定是拚不過,大丈夫能屈能伸,就暫忍一時之辱又有何妨,待迴到建康再加倍償還對方便是——


    一念及此,盧竦換上笑臉,深深施禮道:“陳洗馬誤會了,盧某並沒有對陸小娘子不敬,是盧某的兩個弟子不曉事,與那個黃衫少年起了衝突,不慎跌傷了那少年,是盧某禦下不嚴之過,盧某願出兩萬錢以贖此過。”心裏惡狠狠道:“不信你能得我兩萬錢用。”


    陳操之不置可否,見盧竦身後一名弟子手裏握著一把單刀,想必是剛才從那個西府軍士手裏奪去的,便道:“那刀是西府軍械,還來。”


    盧竦從那弟子手裏接過刀,遲疑了一下,還是雙手平托刀身,上前兩步很誠懇地躬身呈上——


    冉盛走過去,取過刀——


    盧竦正要退後一步,驀覺脖頸一涼,冉盛的左手刀已經壓在他右邊脖頸一側,斷喝一聲:“跪下!”


    盧竦脖頸的大血管青筋一綻一綻,那刀鋒隻要輕輕一抹,他就要血濺五步,盧竦空有不俗身手也不敢亂動,嘶聲道:“你們欺人太甚!”


    冉盛右手刀翻轉過來,用刀背在盧竦左手肘關節用勁一擊,“嚓”的一聲,盧竦左肘被打斷,又喝道:“跪下!”


    盧竦斷臂痛得渾身冒冷汗,又覺頸側刀側微陷入肉,心知此人心狠手辣,哪敢再強硬,忍著屈辱,緩緩跪倒——


    冉盛瞪著朱靈寶道:“你過來。”


    朱靈寶見冉盛這般兇狠,帝師盧道首都被打斷了手跪倒在地,現在又叫他過去,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高拱求饒道:“不幹我事,我沒有動手打人——”


    冉盛道:“過來,解下他腰帶,將他反綁起來。”


    朱靈寶聽說不是要打斷他手腳,心下一寬,這個效力討好的機會不容錯過,趕緊膝行至盧竦身後,低聲道:“盧道首,得罪了,在下也是被逼無奈。”


    盧竦“哼”了一聲,朱靈寶已是麻利地解下盧竦腰帶,要將盧竦反綁,盧竦左臂已折,被朱靈寶這麽一扭,痛徹骨髓,忍不住叫起痛來,朱靈寶隻怕冉盛打他,哪裏管盧竦痛不痛,照樣綁上。


    冉盛看著盧竦那八個弟子,還是那句:“跪下!”


    計好、相龍二人已先跪下,那八名盧竦的弟子見師尊都屈服了,他們麵麵相覷,遲疑了一會,也紛紛垂頭喪氣地跪下。


    冉盛對朱靈寶道:“把這些人都綁上。”


    朱靈寶趕緊遵命去綁人,計好、相龍平時都是慣於諂媚奉迎皇帝的小人,心想不能讓朱靈寶獨占這美差啊,也膝行而前道:“陳將軍,我二人也擅綁人——”


    冉盛點頭道:“綁緊。”


    盧竦的八名弟子雖然怒目而視,卻也無可奈何,隻有受綁,最後隻剩朱靈寶一人無人綁他,上前陪笑道:“陳將軍,都綁好了。”


    冉盛一刀背過去,將朱靈寶左肘打斷,喝道:“老實跪著。”扭頭對沈赤黔等人道:“都看著作甚,把這些狗才左臂都打斷。”


    盧竦的弟子方才沒敢抵抗,現在又哪裏還能還手,一時慘叫聲不絕於耳,左臂都給打折了。


    冉盛問陳操之:“阿兄,現在如何處置他們?”


    陳操之迴頭看了看,葳蕤和小嬋她們已經下山去,想必是聽不得這些人鬼哭狼嚎,便道:“小盛你領幾個人押著他們入城,交給五兵尚書部處置,就說他們毆打西府軍士,又對吳郡陸氏出言不遜。”


    板栗道:“我敢作證。”


    陳操之道:“不必你去作證,免得受責。”


    冉盛道:“好,阿兄先與陸小娘子迴城去吧,留五個人聽我使喚,要不我幹脆在這裏等丁阿舅、來德他們到來再一起進城。”


    陳操之為了趕來與陸葳蕤相見,一早從二十餘裏外老盛店快馬趕來,留下二十名軍士護送丁立誠和來德的車隊隨後緩行。


    小嬋用四尺絹布打了個結,讓黃小統掛在脖子上把斷臂維係著,黃小統這時走過來啐盧竦道:“狗賊,還我白隼,還我白隼——”


    盧竦跪地俯首,一聲不吭,咬牙忍耐。


    沈赤黔對那一雙白隼飛走了也很惋惜,見黃小統掛在胸前的竹哨,說道:“小統,你吹哨試一試,或許未飛遠,能召迴來。”


    “沒有用的,兩隻都飛走了就召不迴來了,還沒養熟呢。”


    黃小統抹了一把眼淚,話雖這麽說,還是要試一試,執哨勁吹,一縷尖細的哨音高拔而起,仿佛一根極細的絲線透雲直上,這哨音傳得極遠。


    黃小統憋足了氣使勁吹著,竹哨都差點吹裂,然而晴空緲緲,哪裏有那雌雄白隼的影子!


    黃小統吹得麵皮紫脹,汗水、淚水齊流,猶不肯舍——


    陳操之道:“罷了,小統,我答應日後再覓一對白隼給你。”


    突見黃小統神色一變,驚喜交集的樣子,養鷹人的耳朵對鷹的鳴叫聲特別靈敏,他聽到了遠處天邊傳來兩聲短促的鷹鳴,當即興奮地猛吹竹哨——


    西邊天際,遠遠的見兩粒白點,漸漸變大,轉眼成了兩隻翼展數米的大鷹,往黃小統這邊飛了過來——


    黃小統狂喜,扯掉脖子上掛著的絹布,不顧斷臂劇痛,努力伸展雙臂,讓那兩隻翱翔歸來的雌雄白隼停在他左右肩頭——


    這一刻,少年黃小統神采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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