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戲謔才女


    盧竦入宮案,東海王司馬奕雖未參與其中,但早先司馬奕寵信盧竦諸人乃是今日致亂之由,司馬奕難辭其咎——


    冬月初四乙卯日,桓溫表奏廢東海王司馬奕為庶人,司馬奕東海封國當然不能去了,居於建康也不合適,桓溫奏:“廢放之人,屏之以遠,不可以臨黎元,東海王宜依昌邑故事,築第吳郡。”崇德太後詔曰:“使為庶人,情有不忍,可特封王。”桓溫又奏:“可封海西縣侯。”初七戊午日,詔下,封司馬奕為海西縣公,故皇後庾氏貶為夫人。初九庚申日,徒海西公往吳縣西柴裏,敕吳國內史刁彝防衛,又遣禦史顧允監察之,海西公司馬奕深慮橫禍,從此專飲酒,恣聲色,桓溫以其安於屈辱,故不複為虞。


    桓溫一月之內兩度入京,廢帝、徒武陵王、培植親信、打擊異己,權勢煊赫,威振內外,皇帝司馬昱雖處尊位,拱默而已,常懼廢黜,桓溫在建康多留一日,皇帝司馬昱就多擔驚受怕一日——


    壬戌日,討平司馬勳有功的南郡相謝玄押送司馬勳及其主要黨羽一百三十三人乘大船抵達建康白鷺洲碼頭,謝玄於八月中旬領五千步騎入川,九月二十一日與鷹揚將軍朱序、益州刺史周楚擒司馬勳於南鄭,謝玄在迴荊州途中寫了一封家書派人送往建康府中,他迴到荊州已經是十月底,這時才得知姊姊謝道韞的真實身份已經泄露、苦戀陳操之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對此,謝玄並不是很在意,阿姊身份泄露正好,陳操之若不娶他元姊他就不與陳操之甘休,但謝道韞病重的消息卻讓謝玄如遭晴天霹靂,謝玄兄弟姊妹七人,如今隻剩他與阿姊兩個,姊弟二人感情深厚,母親早亡,阿姊於他亦姊亦母,現在得知阿姊身患屍疰惡疾、建康名醫都認為不治,謝玄心如刀割,寢食俱廢,向桓豁請命押送司馬勳迴建康,桓豁便撥了兩艘戰船送謝玄一行去建康——


    謝玄乘舟順江直下,歸心似箭,想到阿姊可能就此撒手人世,謝玄焦慮傷痛之下對陳操之惱恨起來,謝玄深知阿姊謝道韞對陳操之的情感,所謂終生為友,乃是求為夫婦而不得的悲愴無奈,阿姊出仕不都是因為陳操之嗎,現在阿姊大病不起,豈不都是陳操之的過錯,謝玄恨恨地想道:“若阿姊有甚差池,陳操之,我與你往日情誼一刀兩斷!”


    庚申日舟過姑孰時,得知桓大司馬在建康,謝玄更不停留,乘舟徑赴建康,壬戌日午前在白鷺洲碼頭上岸,命軍佐屬吏押解司馬勳一黨往建康城,他自己策馬先行,把幾個近衛親兵甩在後麵,一路疾奔入城、跨秦淮河、馳過烏衣巷,在府前下馬,大步進門——


    一個謝府執役驚喜道:“遏郎君迴來了!”


    謝玄問:“阿元娘子可好?”


    執役答道:“尚好。”


    謝玄略略放心,更不停步,趕到薔薇小院,遇到柳絮,問:“元姊何在?”


    柳絮喜道:“遏郎君迴來了,阿元娘子在書室——”


    謝玄不待柳絮說完,大步走到書室門前,見屏風遮隔,便喚一聲:“阿姊——”


    屏風後立時傳出謝道韞的聲音:“阿遏,你迴來了!”便是擱筆、整理書卷的窸窸窣窣聲——


    謝玄快步進去,就見姊姊謝道韞正推案立起,高髻蟬鬢、曲裾襦裙,是女子裝束,容顏體格雖然比年初清減了不少,但氣色尚佳,謝玄提了半月的心一寬,眼潤鼻酸,哽咽不能出聲——


    謝道韞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弟弟手臂,柔聲道:“阿遏,我身子好多了,你莫要擔心——”高興之下,忽然氣促,咳嗽起來。


    謝玄見狀,心又提起來,手足無措,急喚柳絮——


    侍婢因風端來一盞冰糖梨汁,謝道韞喝了幾口梨汁,說道:“阿遏,我真的好多了,現在不要緊了。”


    因風道:“是啊,若不是陳郎君,那娘子的病可就不妙了。”


    謝玄“哦”了一聲道:“陳子重出使歸來了是吧。”荊州居長江上遊,乘船至建康隻需半個月,所以荊州的消息很快就能傳到建康,但建康的消息傳到荊州就要多費一倍時日,謝玄在荊州時除了聽說阿姊道韞病重的消息外,也聽說了陳操之已經迴到建康,但並不知陳操之為阿姊治病的事——


    侍婢因風聽謝玄如此說,便知謝玄還有很多事還不知道呢,喜孜孜道:“遏郎君你還不知道吧,就在本月初三,娘子與陳——”


    “因風!”謝道韞輕喝一聲,麵色微紅。


    因風住了口,抿著嘴笑。


    謝玄奇道:“阿姊有什麽事?”


    謝道韞道:“陳子重為我診治,說我並非勞疰之疾,是虛勞傷肺,調養得當,應能治愈,近來的確好得多了。”


    謝玄大喜,連聲道:“甚好,甚好,子重妙手迴春。”


    因風在一邊笑嘻嘻道:“還有一件喜事,可是阿元娘子不讓婢子說。”


    阿姊的病有救,謝玄已經是大喜,聽說還有喜事,忙問:“阿姊,還有何喜事?”


    謝道韞麵紅再三,欲言又止——


    謝玄大為詫異,阿姊言行一向敏捷爽利,何曾有這樣的忸怩之態,這真讓謝玄疑惑了,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一定是喜事。


    這時,柳絮進來道:“娘子,陳郎君到了。”


    謝玄喜道:“子重來了,我去迎他。”走出書室——


    謝道韞擔心弟弟謝玄與陳操之起誤會,便對因風道:“因風,你去與阿遏說。”


    因風笑嘻嘻道:“娘子,要婢子向遏郎君說什麽?”見謝道韞狹長眸子一瞪,趕緊道:“婢子知道了,婢子知道了,這就去說。”碎步小跑在院門邊追上謝玄,說道:“遏郎君,稍等一下。”


    謝玄止步問:“何事?”


    因風笑眯眯道:“遏郎君還不知道吧,本月初三,崇德太後賜婚,把娘子許配給陳郎君了。”


    “啊!”謝玄目瞪口呆,繼而問:“那陸氏女郎呢?”


    因風道:“左右夫人啊,陸小娘子左夫人,我家阿元娘子右夫人。”說罷輕歎一聲,對阿元娘子為右夫人稍有遺憾。


    謝玄驚喜交集,倒沒在意左右夫人的差別,這時正見陳操之軒軒朗朗而來,謝玄迎上去,大笑道:“子重兄,哈哈哈——”抓著陳操之的手臂使勁搖。


    陳操之不知謝玄迴來了,正要相詢,但見謝玄笑成這樣,想必是因為聯姻之事,也就執手道:“幼度,哈哈哈——”


    謝玄與陳操之把臂迴到薔薇小院,謝玄倒沒有急著細問太後賜婚的經過,這事等下問因風她們自然便知,阿姊病情無大礙,而且定下了婚姻大事,要嫁之人是陳子重,這實在是大喜事啊,謝玄心中篤定,喜氣洋洋,忽道:“子重,你且先陪著我阿姊,我還未去向桓公複命就先奔迴家中,會讓人詬病的,哈哈,阿姊,我先去了。”


    謝道韞走出來時,謝玄已去得遠了,陳操之立在階下向著她微笑,問:“道韞,這兩日可好些了未?”


    謝道韞現在見到陳操之,已沒有了以前的從容,謝道韞男裝時行事灑脫、言辭鋒利,甚至咄咄逼人,釵髻女裙時卻比陸葳蕤還羞澀,當時,這是指在陳操之麵前,尤其是崇德太後賜婚後,陳操之現在是她的未婚夫婿了,謝道韞還不適應這種關係,她不象陸葳蕤,陸葳蕤早已適應——


    謝道韞低眉輕聲道:“好些了,自月初換了新藥方,服用後,這幾日夜裏咳得少了,早起痰也少了。”


    陳操之喜道:“很好,就依這方子堅持服藥,飲食亦須遵照我開出的食譜細心調養,平日要注意保暖,莫要感了風寒,五禽戲不能鬆懈,也許不需半年,你的肺疾就能痊愈。”說著,進到室中,為謝道韞把脈,又仔細叮囑了起居飲食用藥之事——


    謝道韞聽陳操之這麽細細叮囑,忽問:“子重要迴錢唐了嗎?”


    陳操之點頭道:“是,三日後啟程,過年之後就把我四伯父和嫂子她們接到都中,還要納采下聘禮呢,你,要好生保重。”


    謝道韞臉現紅暈,低低的“嗯”了一聲,平時伶牙俐齒,這時出不了一言,半晌方道:“你臘月初一生日可不是要在路途中過了?”


    陳操之道:“是啊,半個月是趕不迴陳家塢的,道韞,你把生日禮物先送我吧。”


    謝道韞破顏一笑,心情放鬆了一些,說道:“我去年生日你送了我琴曲《流水》,風雅得很,我還真不知該送你什麽!”


    陳操之怕謝道韞費神,乃笑道:“道韞——”


    謝道韞等了片刻,卻無後話,便抬眼問:“子重,何事?”


    陳操之笑道:“道韞,你叫我一聲夫君吧。”


    謝道韞頓時大羞,說道:“子重,你!”陳操之一向對她是彬彬有禮,這下子突然這麽說話,她真不知是該羞還是該惱,惱也惱不出來,現在建康城誰人不知她是陳操之的妻子,雖然六禮未行,可名份卻早早確定了,有崇德太後詔旨在——


    但這時要她叫夫君,謝道韞是怎麽也開不了這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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