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陽,穿過鬱鬱蔥蔥的山林縫隙,在一座高大的漢白玉墓碑上,灑下了點點斑駁。


    施予牧與於萍夫婦及女兒的遷葬儀式剛剛結束,霍巍陪同江啟山,和於桓夫婦一起去送特意在今天趕來的親朋好友。魏芸帶著一雙兒女,正在整理墓前擺放著的鮮花和盆栽。


    實際上,幹活的隻是魏芸和施譙譙,施如錦每每想上去幫忙,都被她媽和弟弟趕到旁邊。


    整理到最後,魏芸從自己隨身帶來的包裏,取出一隻絨布小熊,擺在了花叢中間,用手摸了摸碑上刻著的“施小錦”三個字,道:“小錦啊,按你走的歲數算,還是個孩子,這是魏芸媽媽送你的禮物,以後好好陪在你爸媽身邊,一家子團圓了,你們都要好好的。”


    “姐,咱們大姐姐真叫施小錦?”施譙譙站到施如錦旁邊,好奇地問。


    施如錦點了點頭:“爸爸帶我迴蓉城之後,我在幼兒園用的名字都是施小錦,直到快要上學了,爸爸才去派出所,給我改成現在的‘施如錦’,那個‘如’字,取自我的原名,爸爸說,是為了讓我記住生我的媽媽。”


    “我想起來一件事,當年譙譙剛生下來,就會舉著小手,用嘴在那兒啜,你們爸爸當時陪在產房,看了他好一會,跟我說了一句,”魏芸注視著墓碑,似乎陷入了迴憶:“他是笑著說的——當年小錦出世,也是啜著手指,這姐弟倆……一個樣兒。”


    施譙譙伸了伸舌頭:“是……大姐姐?”


    魏芸走迴到施如錦跟前,看著她道:“當年我也沒在意,現在終於明白了,在你爸心裏,你就是小錦,小錦就是你。”


    “媽,你這話夠繞的,聽不明白意思,”施譙譙嘟囔一句,隨即歪著頭道:“在我印象裏吧,咱爸重女輕男,就見他疼我姐了,哪有我這個充話費送的兒子的事啊!”


    “小沒良心的,”魏芸一臉好好,拿手戳了戳施譙譙的腦袋:“當年你爸隻要在家,成天把你扛在脖子上,帶你姐到哪兒玩,也沒少你一次,我還記得,他有一迴好久沒見你,迴來後抱著你使勁親,也不管你鼻涕糊了他滿臉,你問你姐,是不是這樣?好意思說你爸不疼你,這都多少年了,還跟你姐吃醋?”


    “我也記得,譙譙那年剛會跑,見到爸爸,搖搖晃晃就撲上去了,爸爸看著他,眼裏都亮著光,”施如錦笑道,這時推了施譙譙一把:“今天過來,跟爸好好聊聊。”


    施譙譙抓抓自己頭發,望向墓碑,想了一下,道:“爸,還有於萍媽媽和大姐姐,我們今天都過來了,剛才我說著玩兒的,我知道爸疼我,我有時候做夢,還能夢到您……”


    話說到這裏,施譙譙遲疑了一下,看向施如錦:“姐,後麵該怎麽說?”


    施如錦指點道:“你該說,我們都生活得很好,讓他們不用擔心,然後你明年就大學畢業了,有誌繼續深造……”


    “別……別呀!”施譙譙趕緊攔住施如錦:“繼續深造的是小白,我能大學畢業,已經是阿彌陀佛,上帝真主保佑了,我騙誰,也不能騙咱爸!”


    “你姐夫跟你白說了?”施如錦好笑地問。


    霍巍最近盯上施譙譙,鼓動他明年去念工商管理碩士,學成後到博勝集團,還許諾施譙譙,日後對他這種皇親國戚,自然要重點培養。


    結果,施譙譙被嚇到了。


    施如錦對此頗不以為然。施譙譙從小不定性,除了吃跟玩,別的都不上心,隻有在遇到鄭實之後,他才冷不丁冒出來,要成為記者的念頭。


    剛開始,施如錦認為施譙譙不過一時興起。沒想到的是,從去年開始,施譙譙在鄭實介紹下,去蓉城電視台駐美記者站兼職,居然寫出一兩篇不錯的報道,文筆流暢,切入精準,主題不失深度。施如錦完全被驚豔到,無法想象,這些文章是出自她這個寶貝弟弟之手。


    “我真不是那塊料,姐,你讓巍哥別纏著我!”提到這事,施譙譙的臉就苦了起來。


    “霍巍還不是為你好,在咱們蓉城,多少人想進博勝集團,工作穩定,薪水也好,買房還能打折,你還看不上啊!”魏芸瞪了施譙譙一眼。


    “什麽呀,媽,您看不出來,巍哥是在找替死鬼!”施譙譙口無遮攔地道。


    “你爸在這兒呢,胡說什麽!”魏芸氣到捋起了袖子。


    施譙譙趕緊藏到施如錦身後,嘴裏還說:“媽,巍哥自己都不肯迴博勝,憑什麽要把我丟進去,這還不是替死鬼啊!”


    “施譙譙,說我壞話呢!”霍巍的聲音傳了過來。


    施如錦轉頭,看向已經走到她跟前的霍巍。


    霍巍伸手,隔著施如錦,拍拍施譙譙的頭:“小子,當著我嶽父的麵,還敢這麽放肆,難怪媽要出手了。”


    “巍哥,你放過我?”施譙譙扮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我好不容易熬過四年,再逼我念下去,我真要跳樓了!”


    “不念就算了,”施如錦到底開了口:“鄭實很喜歡譙譙,說是歡迎他畢業之後加入,他們那兒也不錯,聽說後麵要做融媒體,以後也挺有發展前途。”


    既然施如錦不願難為霍巍,沒道理,反過來難為自己弟弟。


    “看到沒有,”施譙譙腰杆子立刻硬起來:“姐是站我這邊的!”


    “譙譙,給你三年,”施如錦又添了一句:“如果在鄭實那邊做不出成績,你就進博勝集團,我親自帶你。”


    “三年?”施譙譙撇了撇嘴,滿不在乎地道:“姐,你高興就好,不過吧,巍哥以前也說三年,結果三年之後又三年,他的話都不算數,你還指望我?”


    施如錦睨了施譙譙一眼,又朝霍巍看了看。


    霍巍立刻將臉扭到旁邊,一望而知的心虛。


    於桓夫婦盛情邀請這一家人多待幾天。江啟山難得迴到蒙田,雖然口中不說,心裏肯定不想走。魏芸考慮到霍巍下周就要比賽,正是備戰關鍵時候,一再表示要立刻迴蓉城。最後還是霍巍打了圓場,主動提出在鳳寧休息一晚,第二天早上迴去。


    下午,鳳寧中學南林分校,剛放完學的操場上,不少孩子在那兒蹦蹦跳跳地玩耍,霍巍沿著跑道做十公裏跑,後麵跟著滿臉不情不願的施譙譙。


    施如錦在學校對麵的酒店,痛快地睡過一個午覺,便散步進了校園,站到操場邊,好笑地看著明顯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的施譙譙。


    不過三點多鍾,日光正好,施如錦靠在一處沒人的雙杠邊,麵向西南,索性閉上雙眼,曬起了太陽。


    不知道什麽時候,惠尼走到施如錦旁邊:“剛才從教室出來,我就瞧見你了。”


    “舅媽下課了?”施如錦忙睜開了眼。


    施如錦聽說了,惠尼發揮所長,帶了全校的音樂課,還組建了合唱團。


    “快三個月了,是吧?肚子還看不出來,不過你狀態挺不錯,孩子養得好不好,看媽媽的氣色就知道。”惠尼說著話,跟站在不遠處的一名校工打了個招唿,沒一會,一張椅子被送了過來。


    麻煩到了別人,施如錦挺不好意思,倒是惠尼直接將她扶坐到椅子上:“難為你有心,這麽大老遠,還跑過來一趟。”


    “好幾個月前就安排好了,唯一的意外,是我突然懷孕,”施如錦笑道,撫了撫自己的肚子:“前一段時間,我身體還有點反應,現在基本上安穩了,走之前,醫生隻是提醒我路上小心,也沒說不能出來,其實我的想法,這是我們家族非常重要的時刻,在我心裏,今天不僅是一個儀式,也是父輩精神的傳承,讓寶寶也感受一下。”


    注視了施如錦許久,惠尼伸出手,替她捋了捋散在額邊的碎發。


    “姐!”近處響起施譙譙帶著喘的大叫:“過來一塊跑啊,不能讓巍哥隻折騰我一個!”


    施如錦瞪過去一眼。本來已經到了前麵,同施譙譙拉開一段距離的霍巍又折迴來,用胳膊勾住施譙譙脖子,帶著人往前加速。


    惠尼朝跑過去的兩人望了好一會,笑道:“你舅舅跟我稱讚過,說小錦的老公是個不錯的年輕人,雖然生在富裕家庭,卻沒有一點紈絝氣,對妻子愛護疼惜,對長輩尊重照顧,我們小錦挑老公的眼光真不錯!”


    “還好吧!”雖然挺高興霍巍被長輩誇獎,施如錦也要謙虛一下。


    “中午吃完飯,我們幾個老的繞著學校散步,聽你媽說,你和霍巍商量好了,他會繼續參加職業比賽,而你將要接替他在博勝集團的位置,真的嗎?”惠尼關心地問。


    施如錦點了點頭。


    和賀慕言聊過的當晚,施如錦與霍巍來到一間氣氛浪漫,不過並沒有準備蠟燭的餐廳,兩人聊了很長時間,聊的不是風花雪月,而是兩人共同的未來。


    這大半個月,施如錦費了很大力氣,終於說服博勝集團的董事和幾位大股東,同意由她接任集團總裁,並擔任代理董事長。而施如錦許下的承諾,是今後三年,確保公司利潤每年達到至少10%的穩定增長。


    接下來,賀慕言對外發布消息,霍巍與藍豹簽訂一年合約,下一年度,他將正式代表廠隊,征戰歐洲頂級賽場。


    操場上響起一陣陣喝彩聲,施如錦望過去,原來是奔跑中的霍巍,吸引到了孩子們的注意。


    施如錦微笑著道:“霍巍一度曾考慮退役,說要迴到公司,安心接管父母留下的事業,可我已經想通了,他不是什麽商業奇才,心又不在此,就算迴到博勝集團,預計跟三年之前不會有什麽兩樣,他心不在焉地在那兒應付著,而我還得跟在後麵,替他收拾殘局,與其如此,不如讓他自己玩兒去,我親自來幹!”


    “你倒是會替你老公找理由,”惠尼拍了拍施如錦的手:“把擔子都壓到自己身上,你不怕繃得太緊,最後承受不了嗎?”


    施如錦長長吐了口氣:“壓力一直都在,不管霍巍迴不迴博勝,我同樣要麵對,其實我也有榜樣,當年我公公突然過世,是我婆婆將公司一肩挑起,好歹我在她後麵學過幾招,按我婆婆教我的,什麽事吧,走一步算一步,隻要不停往前,遲早能跨過去!”


    伸手拍了拍施如錦的肩,惠尼鼓勵道:“你是個有大智慧的孩子,我發自內心地看好你!”


    施如錦正笑著,手機響了起來。


    到旁邊接了一會電話,施如錦走迴來,對惠尼道:“鄺先生來了蓉城,上一次他就說要過來,結果他兒子出了點小意外,現在孩子傷好了,他才又有心思管生意上的事。”


    聽到是鄺先生,惠尼愣了一下,問道:“他這些年還好嗎?”


    “家庭幸福,事業美滿,能走到今天,他也不容易。”施如錦迴應。


    惠尼歎了口氣:“貝兒還是不聰明啊,這麽好的男人不要,非得……最後害人害己。”


    施如錦也覺得於貝兒太作,居然跟蘇達生這種人廝混到了一塊,還因此丟了命。


    “檢方已經正式對蘇達生提起公訴,你舅舅去過法院了,我們放棄民事賠償要求,也不會簽什麽《諒解同意書》,隻要求法庭做出公正判決,不管貝兒那孩子是對是錯,一屍兩命,蘇達生就必須受到法律製裁。”惠尼神情嚴肅地道。


    施如錦點了點頭,同樣應該受到嚴懲的,還有林顯文。


    徐父告訴施如錦,老劉從昏迷中醒來,說出林顯文將他騙到青年新村一套半地下室,進門便指責他騙了自己的錢,隨即拿起斧頭,朝人身上亂砍。至於那個孩子,被發現時全身傷痕,差不多隻剩一口氣了。


    時過境遷,惡毒的豺狼,依舊會伸出它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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