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都風平浪靜。


    招募到的士兵越來越多,很快就達到了邵勳預想中的數字。


    他之前沒對糜晃說假話。


    新附之人,還是吃了敗仗的,不管他以前多輝煌,多能打,這會都需要整頓。


    整頓有幾種,一般而言,恩威並施才是最有效的。但現在沒這個時間了,邵勳隻能選擇當初對付陳有根那一套。


    “嗖!嗖!”連續數箭,根本沒怎麽瞄,抬手就射,次次正中靶心。


    這樣的表現,就連由基營出身的弓手們都服了。要知道,這可是披甲步射,與一般的無甲、輕甲射擊完全是兩個概念。


    接著便是奔馬馳射。


    今天狀態不好,但依然有五次命中靶心附近。


    這個命中率相當高了,戰場上不是射靶心,射人、射馬更容易,有這個身手,真的很難落空。


    南北朝時,賀拔勝走馬射飛鳥,也不過十中五六。


    很多水平達不到的人,根本不能在行進中準確射擊,隻能撞大運,或者幹脆駐馬射箭。


    騎射,遠沒有那麽簡單。即便是匈奴、鮮卑,也找不出多少馬背上的神射手。


    “服了就好好練。”邵勳明智地沒有再展現其他技藝,因為那種需要對練,草莽之中臥虎藏龍,搞不好就翻車了。況且射箭是諸般技藝中最重要的,在這方麵露一手,足以服眾。


    “諾。”士兵們大聲應道。


    邵勳仔細觀察了一下。


    早早就跟著他的人嘴巴張得大,喊得用力。


    這些人裏麵,曾經跟著他在潘園訓練的已經沒多少人,大概百十個的樣子,戰損率達到了一半。


    與他在辟雍戰鬥數月的人也不遑多讓,漲紅著臉大聲應諾。


    這部分人相對多一些,大概兩百出頭的樣子。


    接著便是辟雍攻防戰結束後投靠過來的,跟了他大半年了,三百餘人,對他也比較信服。


    後幢那些由學生兵帶來的洛陽苦力就不用說了,水平確實很一般,但服從性很好,在學生兵的帶領下,喊聲尤其響亮。


    也就是說,擴編後的下軍近三千人中,隻有八百多、不到九百人對他非常信服,乃至敬服。


    剩下的兩千人,應諾時有點應付差事的意思,即便他已經展露了絕技。


    邵勳並不感到沮喪,這是正常現象。


    他們中有些人或許聽聞過自己的名聲,但終究沒和自己一起生活、戰鬥過,還存在距離感。


    用戰鬥淬煉幾次就好了。


    這是個殘酷的殺伐場,同時也是最好的淬煉場所。能活下來的人,最終都會變得和潘園老兵一樣,漸漸如臂使指。


    帶著他們訓練了半天後,邵勳來到了糜晃府邸。


    大侄子、三弟過來了,他接到消息後,就連忙趕過來會麵


    “全……”被邵勳瞪了一眼後,在此等候的徐朗閉上了嘴巴,招唿門子開門,讓邵勳入府。


    “你本在司空府當門令史,沒想到越做越迴去了,居然來給糜中尉看大門。”邵勳跟在後頭,開了個玩笑。


    司空不在,門下便沒什麽“威儀”了,也沒有講究威儀的必要。徐朗清閑得很,整天不是拿著本兵書研讀,就是跑到糜府,與邵勳等人交換消息。


    庾亮也經常來。


    邵府、糜府已經成了他們這個小團體的活動基地。


    正廳內傳出了一陣笑聲。


    邵勳老遠就聽出了糜晃的公鴨嗓子。還有一個稍年輕些的,第一次聽到,以前沒來過。


    “參見中尉。”對糜晃行完禮後,邵勳的目光便鎖定在兩個人身上。


    “二叔。”


    “二兄。”


    大侄子邵慎、三弟邵璠一起過來見禮。


    “讓我好好看看。”邵勳笑了,連忙拉過兩位親人,細細看著。


    侄男隻比他小四歲,上次見到還是三年前呢,還是個頑童,偷騎了別人的馬,差點屁股摔碎。


    兩三年過去,嘴唇上已長了一圈淡淡的絨毛,儼然是個少年了。


    臉有些黑,顯然在邵勳被征兵後,家裏少了一個重要勞動力,大侄子不得不參與重體力勞動,日曬雨淋之下,就成了這副模樣。


    唯雙眼明亮,神采奕奕,閃爍著對未來的渴望——他還小,還沒“來得及”被苦難的生活磨滅所有希望。


    “二叔。”邵慎揪著他的戎服袖子,高興地說道:“你舉孝廉後,家裏便免了賦役。”


    “哦?那可是好事。”邵勳笑道。


    雖然是穿越,但一家子也生活了幾年,基本的親情還是有的。


    他至今還記得,被東海王征發前往洛陽之時,父親拿出僅有的幾個雞蛋,讓他路上吃,母親則在門外垂淚,全家人都過來送行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他現在建立了一番功業,能夠反哺家裏,讓他們脫離危險的兵役、繁重的勞役、沉重的賦稅,自然非常高興。


    “二兄。”三弟邵璠行了一禮,低聲道。


    他隻比邵勳小一歲,但生性靦腆,不太愛說話。


    家裏養了一頭牛、幾隻羊,經常交給他料理,結果他能待在牲畜欄一整天,裏裏外外仔細打掃,把那幾頭畜生伺候得爽歪歪。


    這是一個內斂、仔細、認真的人,缺點是不擅長人際交往,有什麽事喜歡悶在心裏。


    “三弟也長大了。”邵勳輕輕拍了拍他單薄的身體,歎道:“今後跟著兄長,多吃點好的,把身子養起來。”


    邵璠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二兄,家裏重定戶籍,還是糜家幫忙奔走的。”邵璠突然說了一句,然後又低下頭,看著腳尖。


    “重定戶籍?”邵勳先是一愣,很快就明白了過來,這是幫他家脫離軍戶的身份。


    他現在是官,有諸多好處,比如蔭庇親屬等等,重定戶籍之後便可以享受了。


    “邵司馬,糜直有禮了。”廳中一位和糜晃有六七分相似的青年走了過來,躬身行禮。


    邵勳立刻迴禮,眼睛轉向糜晃。


    “這便是息子了。”糜晃笑嗬嗬地介紹道:“卻比邵郎君癡長一歲,今年剛剛成婚。令侄、令弟來洛陽,我擔憂路上不安全,便讓犬子帶了二百部曲,一路伴行,正好也來洛陽長長見識。”


    邵勳心下感動,看著糜晃,道:“中尉義舉,勳銘記於心。”


    糜晃擺了擺手,道:“你我之間的情分,本就不一般,何必謝來謝去。今後還多有仰仗你之處。”


    邵勳點了點頭。


    他與糜晃之間,幾乎已是一體,沒有不能說的話,利益捆綁很深了,確實沒必要在嘴上謝來謝去。


    糜晃隨後解釋了一番重定戶籍之事。邵勳隻知道大概,比如蔭庇親族不交稅、不服役等等,但具體細節還不是很了解。


    國朝有製:“其官品第一至於第九,各以貴賤占田……而又各以品之高卑蔭其親屬,多者及九族,少者三世……”


    簡單來說,邵勳現在是第八品的中尉司馬,且是現任官員,那麽他可以按照規定擁有最高不超過十五頃的田地。


    當然,規定是規定,實際麽大家都懂。


    一品官才能占田五十頃,石崇的田地數量則海了去了,實在難以統計,數千頃總是有的,這是字麵意義上的“阡陌縱橫”。


    邵勳膽子大點,占個一品官才能擁有的五十頃田地,根本沒人管——官員無論品級,皆沒有課田、沒有戶調,基本等於不用納稅,占到就是賺到。


    現任官員還可以蔭庇親屬。大官蔭九族,小官蔭三族,人數不限,被蔭者不納賦稅、不服徭役、兵役。


    “宗室、國賓、先賢之後及士人子孫亦如之”——這幾大類人同樣可以蔭庇親屬。


    邵勳還可以擁有衣食客二人,不負役稅。


    這個朝廷,對士族、官員真的非常友好。


    邵勳現在是第八品官了,重定戶籍之後,三族親戚都可以不負役稅,你說他們感激不感激?你說親族會不會為了他當官、當大官而賣命流血?答案顯而易見。


    舉孝廉、中尉司馬是殿中擒捉司馬乂得來的賞賜,在這件事上,司馬越絕對不算薄待邵勳,甚至可以說是厚賞。


    西晉社會,官和民之間的差距,遠比後麵那些王朝要大,大很多。


    聽完糜晃的解釋,邵勳大是感慨,突然間就有些罪惡感。


    司馬越這個老板,真的不錯了,至少對東海老鄉不錯。


    我卻想……


    罷了,今後隻要有能力,定保世子司馬毗一世富貴,讓他免於被人屠戮的厄運,讓司馬越的血脈在這個世上延續下去。


    “小郎君,伱在想什麽?”糜晃見邵勳愣在那裏,輕聲問道。


    邵勳迴過神來,道:“我在想如何為司空保住洛陽。”


    “郎君忠義之心,令人感佩。”糜晃歎道。


    邵勳汗顏。造反成性、一身反骨的武夫,你不懂。


    “時辰正好,就在這用午膳吧。下午你陪我巡城,苗願、滿奮二人小心思頗多,對我陽奉陰違。”糜晃皺著眉頭說道。


    “好。”邵勳根本不客氣,直接應下了。


    就在這時,糜府仆役領了一人過來。


    徐朗探頭望去,麵色一變,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去,低聲詢問了一番。


    邵勳看了一笑。


    徐朗可以啊,這才上任多久,就收了心腹小弟。稟報事情都追到糜府來了,有前途!


    “何事?”看著轉身迴來的徐朗,邵勳問道。


    徐朗的臉色有些蒼白,道:“方才收到消息,廣莫門外有北伐軍士潰迴,眾至數千。苗願初緊閉城門,任眾軍唾罵。後城外哄傳大將上官巳、陳眕等人奉皇太子至,苗願不得已,打開城門,將人放了進來,這會已往皇宮去了。”


    糟糕!邵勳心中一個咯噔。動作這麽快,怕是來不及阻止了。


    糜晃的臉色也凝重了起來。


    他本就是個弱勢都督,苗願、滿奮都隻是表麵尊奉他而已。如今皇太子和幾個禁軍大將迴來了,城內會發生什麽變化?


    “苗願匹夫!”邵勳惱怒地罵了一句,道:“早讓他不要放人進來,他卻偏偏不聽。”


    糜晃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連忙說道:“皇太子至,他也沒有辦法。此乃大事,應盡快與曹軍司、王仆射商議。”


    “我去接王妃、世子入金墉城。”邵勳說道


    “我去找曹軍司、王仆射。”糜晃說道。


    二人當機立斷,分頭行動。


    “我呢?徐朗愣愣道。


    “你去找庾元規,讓他帶著家人避入金墉城。”邵勳的聲音遠遠飄來。


    (明天就上架了,大概是12點過幾分鍾的樣子。我是兼職寫作,更新能力有限,26萬字免費章節,幾乎把我存稿耗盡,算是很有誠意了,明日12點過後,先放4更出來,後麵再看情況。希望大家繼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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