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邵勳先鋒義從抵達轘轅關下的同一天,王彌主力才從偃師縣分批次出發。


    先鋒劉靈部兩萬人提前一天走。


    王彌部在五月初二出發。


    大軍出行,尤其王彌義師這種素質的部隊出行,更加複雜。


    第一批人天還沒亮就出發了,第二批人在天亮那一刻離營,第三批人……


    一直到午後,亂哄哄的義師才走了個差不多幹淨——王桑率萬餘人留守,阻遏一下可能出現的追兵。


    不過,義師固然亂,但比起四月份剛攻破許昌那會,卻又齊整了很多。


    不遵號令、四處亂跑的人被邵勳迎頭痛擊。


    心思叵測,隻是跟著撈好處的賊眾半路脫離。


    送死也送掉了很大一部分炮灰。


    這一切成功地令義師瘦身下來了,整體也更為精練。


    其實,流寇就是這個樣子的。


    你打他,連番大勝,隻要沒有對其主力精銳造成嚴重損害,隻是從身上掉落了幾塊鬆鬆垮垮的肥肉的話,無傷大雅,因為他們在長途行軍過程中本來就會不斷“掉肉”,無論有沒有經曆戰鬥。


    進軍洛陽,對王彌而言是激動的。


    無論之前多麽沉靜幹練,多麽狡猾殘忍,畢竟是土生土長的晉人,天然對洛陽的天子公卿們有一種敬畏感。但這種敬畏在心中異化後,就是殘忍和暴虐,有一種特別想要毀壞掉的衝動。


    此時他正騎在一匹駿馬背上,身邊是由千餘老賊精銳組成的“鷂子營”騎軍。


    鷂子營來源很雜,一半以上是青州的,除此之外還有潰散過來的汲桑殘眾、開小差的徐州官軍、兗州部分豪強和小士族的精銳部曲等等。


    流寇的外圍炮灰常年更換,甚至一場戰鬥後就換了許多人,但這種精銳骨幹營伍的人員更換率就沒那麽高了,除非遭受毀滅性打擊。


    鷂子營前後,還有泰山、中堅、陷陣、無前等營,各有三四千人不等。


    以前當然沒這麽多人,但最近兩三個月擴充得實在有點快,讓王彌稍稍感到有點擔心——很多人帶械來投,一看就來曆可疑,不是潰兵就是賊匪,未經考驗,忠誠度一般。


    但眼下需要他們打仗,卻不得不客氣一番了,待打下洛陽後再行整頓。


    有時候吃撐了並不是壞事,隻要你有時間消化。


    六七萬步騎的規模是龐大的,整個行軍隊列拉長到了數十裏,浩浩蕩蕩,無邊無涯。


    途經的縣鄉還有不少百姓。


    有的零零散散數百戶聚居在一起,建了個土圍子。甚至土圍子都沒有,用木柵欄圍了一圈,自稱“塢壁”,這個時候,就有人帶兵過去衝一下,一鼓能拿下的,直接搶光,丁壯拉入部伍,成為外圍羸兵。


    有些土圍子比較厚實,百姓也比較悍勇,一鼓拿不下的,就逼迫他們交一些錢糧出來。


    至於那些看著規模較大的塢堡,就不去費那個事了。不是打不下來,是不值得動手。等哪天成為坐地虎的時候再來收拾,不信他們不投降。


    五月初四,先鋒劉靈部已抵洛陽東郊。


    這個時候,邵勳、糜晃、陳顏三部合兵萬餘,也離開了轘轅關,往偃師方向挺進。


    此時的洛陽,則正在進行著戰前的最後動員。


    ******


    永嘉二年(308)五月初六,王彌部眾陸陸續續抵達洛陽城下。因為人數太多,全軍已近八萬人,故分布在城南、城東兩大塊區域內。


    其中,王彌大營設於建春門外,城東計有賊眾五萬上下。


    城北有偏師七八千,隻作騷擾用。


    當日,劉靈率兩萬餘人移師城南,其人親率五百騎、三千步卒開至津陽門外叫陣。


    這個時候,邵勳已經率部至偃師。


    王桑有些焦急,因為他手頭實在沒什麽能打的部隊,出城交戰一番後,大敗,遂龜縮城池,不敢出戰。


    邵勳留陳顏部數千人監視賊軍,自領銀槍、長劍、牙門等軍並司隸校尉部兵士三千人西行,開往洛陽。


    劉靈在城外叫陣一番後,津陽門轟然大開,左衛將軍何倫、驍騎將軍王瑚、涼州督護北宮純三將率三千餘人出城。


    劉靈登上一處房頂,俯瞰官軍。


    他和曆次進逼洛陽的各路人馬遇到了一樣的困境,城外民宅太多,大部分質量還很好,拆都很費勁,故擺不開太多兵力,隻能進行這種以“千”為單位的戰鬥。


    官軍出動了三千步兵、三四百騎兵,外加——咦,當先而出的這批步卒好怪!


    劉靈定睛望去,隻見百餘士兵身材極為高大,且氣力驚人,即便身披兩層鎧甲,手持大盾、長戟,步伐依然不慢。


    再看他們的陣型,更是怪異無比。


    非傳統中原步兵大陣——事實上一百多人也排不出什麽陣勢——隱隱數人一組,執大盾者氣力最佳,那盾簡直有一人高,在這會非常少見,盾手拿的不是環首刀,而是劍。


    盾手之後,一人持長戟,看樣子勢大力沉。


    一人持長槍,背上似乎還插著可投擲用的短矛。


    這是什麽打法?劉靈看不懂。


    好吧,看不懂他也不多想了,直接發令:五百騎兵衝一下。


    命令下達之後,五百騎便出了陣,先小步快跑,再慢慢提速,然後仗著己方人多,對方人少,竟然直接衝了上去。


    赫然是當年界橋之戰,公孫瓚用萬餘騎兵欺負袁紹八百步卒的翻版,直接硬懟——巧了,袁紹的八百步卒也和涼州脫不開關係,“(麴)義久在涼州,曉習羌鬥,兵皆驍銳”。


    五百騎洶湧而至,直接衝散了那百餘步卒的陣型。


    劉靈鬆了一口氣,但沒高興多久,卻發現那百餘人散而不亂,竟然不結陣與騎兵廝殺了起來。


    他們三人一組,一人將盾插在地上,盾後有撐腳,以此直麵騎兵的衝鋒。


    一人毫不畏懼,揮舞著沉重的長戟去砸馬背上的騎兵,或者幹脆勾馬腿,看他們滿臉猙獰怒吼著的樣子,似乎打定了以命換命的想法,兇悍無比,殺氣衝天。


    另外一人直接拿著投矛,“嗖”地投出一根,又準又狠,中者立斃,慘叫著摔落馬下。


    他們有時候也會站穩在地麵,拿長槍迎著騎兵就刺過去,怒目圓睜——你刺我,我也刺你,誰先眨眼誰是慫貨,敢不敢搏命?


    不出意外,五百騎隻衝進去了一小段就人仰馬翻,摔落地麵者不計其數。


    後續的騎兵連續遭受投矛襲擊,一片片落馬,蔚為壯觀。


    “殺賊!”有長戟兵向前衝鋒,照著那些失去了速度,正在撥轉馬首的騎兵就打。


    或刺或劈或砸,勇猛無比。


    在他們的帶動下,盾手、長槍手、投矛手也衝了上去,迎著騎兵展開了衝鋒。


    一部分敵騎繞到側麵,拿出角弓射箭。


    但涼州步卒很快反應了過來,劍盾步兵拿大盾擋住,投矛手再上,一根根擲了過去,仿佛練了很多年一樣,投矛指哪打哪,精準無比。


    射得對方人仰馬翻之後,劍盾步兵跨步而上,拿盾牌直接砸在落馬後搖搖晃晃起身的敵騎身上,然後迅疾地刺出一劍,當場格殺賊人。


    區區百餘人,麵對五百騎兵的圍攻,一絲慌亂都不見,井然有序地進行著戰鬥,仿佛在過往的軍事生涯中,他們無數次麵對過這種場麵一樣。


    敵騎很快潰退了,甚至可以說是四散而逃。


    百餘涼州重步兵殺起了性子,追在騎兵後麵猛衝。


    他們一邊追,一邊怒吼,隨手斬殺掉落在最後麵的十餘賊騎後,直接撞進了賊軍步卒大陣之中。


    “殺!”一往無前的涼州勇士將前排的賊人給撞了個七零八落。


    “咚咚咚……”鼓聲擂起,左衛將軍何倫抓住戰機,將禁軍步卒壓了上去。


    “殺!”三千步卒看了半天,早就士氣大振,熱血沸騰,這會排著整齊的隊列,追隨著百餘涼州勇士的腳步,朝已經慌亂無比的賊軍步卒衝了過去。


    即便是劉靈悉心培養的步兵精銳,即便他們中很多人是逃亡士卒,有戰鬥經驗,即便他們有三千人,但在麵對百餘涼州重甲步兵不講理的打法時,依然手忙腳亂,漸漸呈潰散之勢。


    而當禁軍左衛步卒跟上來後,勝負已經沒有任何懸念了。


    這一戰,北宮純揀選百餘勇士突陣,先破敵騎,再衝步兵,幾乎無人能擋。


    一個多月速通河南的王彌賊眾,在津陽門遭受了一場恥辱性的潰敗。


    涼州鴟苕(chitiáo),寇賊消。


    鴟苕翩翩,怖殺人。


    不知道當津陽門之戰的結果傳到建春門時,王彌會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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