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目送蘇奕、封無忌的身影消失不見,儒袍青年這才收迴目光。


    他緩緩坐迴座椅,陷入沉思。


    “尊上,為何不殺了他?剛才隻需您一道命令,屬下絕對有把握將其殺死!”


    忽地,那道壇上的黑色瓦罐中傳出一道聲音。


    “不能拚。”


    儒袍青年微微搖頭,“執掌輪迴之人,太過特殊,他敗了,無非一死,可若我們失手了……我們都再無法降臨當世,這樣的代價……太大了!”


    說罷,他歎了口氣。


    “可尊上遭受那等奇恥大辱,此事斷不能就這麽算了!!”


    黑色瓦罐內的聲音殺氣騰騰,“在五帝紀元,何人敢對尊上如此不敬?”


    “行了。”


    儒袍青年打斷道,“一些羞辱罷了,又非生死存亡的磨難,何足道哉?”


    頓時,那黑色瓦罐的聲音沉寂了。


    儒袍青年眸光悄然變得深沉,輕語道:“若能和那蘇奕搭上一線善緣,於我而言,未嚐不是一樁好事!”


    話雖這般說,在他掌指間,一個茶杯砰地炸碎,化作齏粉從指縫間飄灑一地。


    這個動靜,讓黑色瓦罐中的生靈敏銳意識到,自家尊上內心,並不像表麵那般平靜!


    ……


    化道血窟外。


    封無忌長吐一口氣,活著從那恐怖的第九層離開,讓他大有恍如隔世之感。


    “蘇兄,依我看,你可千萬別把那太叔恭的話當迴事,什麽善緣,什麽結盟,很可能是別有意圖!”


    封無忌忍不住道。


    蘇奕笑了笑,道:“那都是以後的事情,無須理會。”


    太叔恭,一位尊號天極大帝的恐怖存在!


    這種人的心思,也最難揣測。


    蘇奕也根本沒打算去揣測,正如他所說,那都是以後的事情。


    他看了一眼封無忌背上背著的羅睺妖祖,道:“這老東西早就醒了,你們單獨去聊聊吧。”


    封無忌一呆,老祖宗已經醒了?


    背上,羅睺妖祖沒有一丁點反應,依舊一副昏迷的姿態。


    “他還無法確定,我會如何對待他,也不清楚為何會是我和你一起把他救了出來,自然隻能繼續裝死。”


    蘇奕諷刺了一句,道,“去吧,你們先聊。”


    封無忌連忙轉身,帶著羅睺妖祖離開。


    蘇奕則把自己背上的不夜侯放在地上,略一檢查,眉頭不禁皺起。


    這老家夥傷勢很重!!


    體內殘存著一股厚重的死氣,而生機則極其的微弱。


    略一思忖,蘇奕拿出僅剩下的“何求神釀”,一股腦喂進了不夜侯嘴裏。


    片刻後,不夜侯那幹瘦的身軀猛地一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閣下……是誰?”


    不夜侯困惑。


    “浮遊於天地間,渺滄海如一粟。”


    蘇奕笑道,“現在,你可知道我是誰了?”


    不夜侯渾濁暗淡的眸一下子發亮,激動道:“浮遊老弟,是你!!”


    旋即,他劇烈咳嗽起來,臉色煞白,精神一下子萎靡下去,臉上都布滿灰暗死氣。


    蘇奕當即拿出一把療傷神藥,正要給不夜侯療傷,卻被對方拒絕了。


    “沒用的,我的性命本源破損嚴重,你那些神藥用在我身上也是浪費。”


    不夜侯聲音沙啞,斷斷續續道,“老弟,倘若我撐不住死掉,你就把我煉掉,給你做成劍鞘也好,好歹我也是誕生於神域最初年代的一株混沌樹……”


    蘇奕打斷道:“別瞎想了,有我在,斷不會讓你出事。”


    不夜侯嘴唇蠕動,幹瘦煞白的老臉上浮現一抹笑意,道:“那就不說這些,知道我為何會淪落到這等地步嗎?”


    說著,他胸腔猛地一陣劇烈起伏,而後張口吐出了一塊黑乎乎的玉石。


    “就因為它!”


    不夜侯道,“化道血窟中僅剩下的唯一一塊混沌玄石!”


    混沌玄石!


    蘊藏著“混沌玄炁”,而這種神秘的力量,和打破無常,求索永恆之秘有關。


    此物,是世間最至高的瑰寶之一,稱得上是真正的無上造化!對九煉神主去求索命運長河的奧秘有著莫大的助益之用!!


    當初的李浮遊是為此而來。


    羅睺妖祖被困於此,同樣和找尋此物有關。


    而現在,這樣一塊瑰寶就出現在蘇奕的麵前。


    “那太叔恭的確是個了不得的家夥,已碰觸到命運長河的門檻,他也清楚,這塊混沌玄石在我體內,本可以殺了我,就能得到此寶。”


    不夜侯聲音很虛弱,“但他沒有下狠手,反倒是揚言,早晚要讓我心悅誠服地為他效命,到那時,他自會跟我討要混沌玄石。”


    說著,他似意識到什麽,“他怎會甘心讓你把握救走?”


    蘇奕隨口道:“形勢比人強,他不得不低頭。不說這些,接下來我會帶你離開這裏,以後幫你療傷,你就安心地歇息便可。”


    不夜侯道:“你收下那塊混沌玄石,我便跟跟你離開。”


    蘇奕沒好氣道:“跟我客氣?”


    不夜侯笑道:“那你就別跟我客氣!”


    蘇奕不再遲疑,收起混沌玄石,道:“行了吧?”


    不夜侯點了點頭,道:“浮遊老弟,能夠再見到你,我啊,就是現在死掉,都沒什麽可遺憾的了。”


    “你也別一心想著為我療傷,姑且……就讓我沉寂下去吧……漫長歲月過去,我對生死……早他娘看淡了!”


    聲音還在迴蕩,他身影忽地化作了一株枯萎的小樹,才尺許高,枝椏焦黃,軀幹覆蓋著一層濃厚的死氣。


    這是不夜侯的本體。


    一株在神域太初時期誕生的茶樹。


    蘇奕將茶樹收起,蘊養在了補天爐內,同時叮囑補天爐,每日用不朽神晶的力量去澆灌這株茶樹。


    這是在給不夜侯續命,雖然耗費會很驚人,但蘇奕一點也不心疼。


    並且,他打算以後就為不夜侯尋找修複生機的神物!


    “這次我幫了你這麽大忙,是否該把那塊混沌玄石給我,以作報答?”


    冷不丁地,一道聲音突兀響起。


    蘇奕卻波瀾不驚,道:“你一個心魔,需要混沌玄石做什麽?”


    “你無須揣測我的意圖,我就是想讓你為此付出代價罷了。你該清楚,世間之事,無不存在著一種對立的平衡。”


    “得與失、生與死、有常與無常,乃至於尋常可見的強與弱、高與低、大與小、善與惡,無不如此。”


    “明空山前,我幫你對抗大敵,而今在化道血窟之下,又幫你了一個大忙,你……也該為此付出代價了!”


    那聲音侃侃而談,卻讓人無法分辨其來源。


    “你已得到你該得到的,不是麽?”


    蘇奕將那一把腐朽劍鞘取出,“現在還提出這樣的要求,未免可笑。”


    “我得到了什麽?”


    那聲音,赫然是從腐朽劍鞘中傳出。


    “真當我不知道,我每次動用劍鞘,你都曾借機吞噬各種力量,以此壯大你自身?”


    蘇奕眼神幽邃平靜,“這,就是你的收獲,不是嗎?”


    “這算個屁!”


    劍鞘中,那聲音破口大罵,“那些力量於我眼中,和雞肋有何區別?”


    蘇奕淡淡道:“若僅僅如此,倒也罷了,可你別告訴我,你不想幫我。”


    那聲音頓時沉默了。


    半響,他才再次出聲:“你……已猜出來了?”


    “不錯。”


    蘇奕道,“你渴望讓我遇到危險時,就動用你的力量,唯有如此,我就會漸漸對你產生依賴,從而再也離不開你。”


    “若真到了那一天,你要入侵我的心境,絕非什麽難事,而這……或許就是你最終的意圖,取我而代之。”


    說著,蘇奕搖了搖頭,“可惜,你做不到的,過往時候,我的一些前世也曾和你一樣,欲圖取我而代之,但……他們都失敗了。”


    “這麽說,你也知道我是誰了?”


    那腐朽劍鞘中的聲音變得平靜下來。


    “當然。”


    蘇奕道,“你是第一世的心魔。”


    腐朽劍鞘中的聲音道:“心魔?不,我和他隻不過是一體兩麵,就像黑暗和光明,若無光明,世人怎知何謂黑暗?”


    “若無黑暗,世人又怎知光明是何物?”


    “對立和並存之間的平衡,才是世間永恆存在的秩序,凡事如此,諸天大道也如此,每個人求索的道途也如此。”


    “當初,他隻不過是在心境中獲勝,才將我視之如心魔,封印於劍鞘。”


    “你可曾想過,若當初是我贏了,他也將被我視為心魔,一舉封印!”


    蘇奕明白對方的意思。


    第一世生前,為求索無上劍途,心境極可能出了問題!


    故而,才揮劍斬心魔,將其封印於劍鞘之中。


    心魔,本就是由自身心境滋生,妄念、執念、雜念、邪念……甚至是心境中遇到的困惑,都可能化為心魔!


    無疑,第一世的心魔,在於求索大道上出現了分歧!


    比如這心魔所言,求的是一種類似對立和平衡的劍道。


    這注定和第一世自身所求的劍道發生了不可調和的衝突。


    於是,才會毅然斬心魔,選擇轉世重修!


    同樣,當初若第一世認定心魔所求的道途是對的,那麽他勢必會斬掉轉世重修這條路!


    不過,明白歸明白,蘇奕並不會因此而產生其他想法。


    對他而言,這把腐朽劍鞘,就是一塊磨劍石。磨礪的,是心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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