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敷又跪著哭了兩場,哭到膝蓋腫痛才扶著長隨站起來,有氣無力地囑托顯金,“…你給你娘守一守大夜罷,明兒第三天得下殯了,我得跟去看著。”


    顯金看了眼漸落的天色,輕聲勸道,“您記得去前院給大老爺上柱香吧。”


    陳敷癟癟嘴角,有些不屑的樣子。


    既沒說去也沒說不去,隻衝顯金擺擺手,半邊身子靠在長隨身上一瘸一拐往出走。


    顯金轉身剛過灌木叢,卻被陡然竄出的黑影嚇了一大跳!


    “小金妹妹!”


    聲音是個男子!


    顯金有點怕。


    這大魏,若是比照程朱理學的明朝,她私會男子,可是會被打死的!


    顯金下意識向後退。


    那影子卻迫切地追過來,麵部暴露在光裏。


    是這幾日沒見過的男人。


    十七八歲的樣子。


    手長腳長,臉上胡須一茬青過一茬。


    就是個在抽條的高中生。


    顯金心裏舒了口氣,不那麽怕了。


    可她不知道這是誰,不敢隨意搭話,低了頭又避開半步,“嗯”了一聲,就要往裏走。


    “小金妹妹!”


    男子見顯金要走,急切道,“你莫怕,我沒有惡意,隻是想和你道個歉,在湖邊是我孟浪了,你落水後可沒事?”


    顯金腳下一滯。


    就是你這個瘟傷讓原主落的水?


    高中生見顯金躲避的步子停了,便知自己這個歉道對了,長唿一口氣,抓緊向前逼一步。


    白燈籠掛得低低的,白光透過微黃的麻布絹紙照射在少女的臉上。


    深茶色的瞳孔配上狹長微扇的眼型,小巧挺立的鼻還有像花瓣一樣的嘴…


    像在邀請他。


    男子心頭一悸,緊跟著喉頭微動。


    她太漂亮了。


    賀小娘已足夠漂亮,但賀顯金更漂亮。


    賀小娘的美是凡間唾手可得的戰利品。


    賀顯金的美卻是來自地下十八層地獄的考驗。


    勾引人占有她,揉碎她,欺辱她。


    高中生刻意聲音壓低。


    聽同窗說,男人要低聲沉吟,要把鉤子放在話裏,沒有女人聽了不動心的。


    “小金妹妹,你聽我說,上迴在湖邊我說的話是真的。我今年下場鄉試,我娘答應我要是鄉試過了,就準我一件事!”


    高中生在變聲末期本來聲音就難聽,壓低嗓門說話…


    像個喉嚨長水泡的傻x!


    賀顯金本來就煩!


    “你若無事,我要去給我娘續香了。”


    賀顯金埋頭往裏走。


    高中生微一愣。


    她哪裏不一樣了。


    他說不出來。


    他來不及細想,錯開身形擋住賀顯金去路,隻好自顧自地把後話說出,“等我過了鄉試,我就求我娘把你給我!爹喜歡賀小娘,也同樣愛護你,你留在陳家,正好他也能繼續照拂你…”


    賀顯金眉頭皺成一團,不可思議地抬頭看向高中生。


    “你是三太太的兒子?陳四郎?”


    這是顯金打聽出來的。


    陳三爺和孫氏有三子一女,最小的兒子就是這個年紀。


    此話一出,賀顯金頓覺不妥,立刻轉了口,“你這樣的身份…把我給你,是什麽意思?”


    少女說得坦蕩又自然。


    陳四郎被少女嘴裏這四個字拱出了火,目光幽暗,“…就是當我房裏人。”


    房,房你個幾把。


    賀顯金本想忍了,畢竟她如今處境不明朗,看陳三爺也絕不是個靠譜的。


    按道理她忍下來比發泄出來明智。


    但是…


    去他娘的明智。


    她在病床上躺了十來年,為了活下去,不敢生氣不敢高興,七情六欲快被絕完了。


    她與太監唯一的不同是,太監絕情欲用的物理手段,她則是生物手段。


    如今這具身體卻健康得像頭牛!


    賀顯金揚眉,“什麽叫當你房裏人?無名無份住到你院子去?”


    “會有名分!等我過了鄉試,就抬你做小娘!”


    “那你一直沒過鄉試,我就一直免費陪你睡覺?”


    陳四郎差點被口水嗆到。


    賀顯金轉身從竹籃裏拿了香遞給陳四郎,“來吧,你去給我娘上柱香,當著她說出你的願望,看她應是不應。”


    隻要你有這個臉。


    三支長香直衝衝地懟到陳四郎下巴頦兒。


    陳四郎被打了個猝不及防。


    “去啊。”


    賀顯金聲音冷清地催促。


    三支長香快要杵進陳四郎鼻孔了。


    陳四郎條件反射地趔趄著往後退了一步,略帶驚慌地抬頭,卻見賀顯金直身立挺地站著,眼神深暗,透出他不太熟悉的情緒。


    她,她是在蔑視他嗎?


    陳四郎被這個認知驚到了。


    賀小娘柔弱可憐,這個女兒向來沉默溫馴,非常有寄人籬下的認知。


    見到他,要麽退避三舍,要麽忍耐安靜。


    就連上次,他企圖趁夜黑一親芳澤,也隻是把賀顯金逼得踩空落了水。


    他被娘惡狠狠地揪著耳朵罵了半個時辰。


    後來又聽說賀顯金病了兩日。


    緊跟著,賀小娘就駕鶴歸西了。


    不是因為他吧!?


    陳四郎怕得要死,躲了幾天,就怕賀顯金給他爹告狀,等到現在他都沒等到他爹來找他,便大著膽子摸進了內院。


    賀小娘死了,沒有人保護賀顯金了!


    誰能為她做主?


    離鄉人賤!


    當初賀小娘來陳家前,還在逃災荒!一母一女渾身上下就隻有兩套破布衣服,連名籍都被人搶了!


    葡萄熟了。


    可以摘了。


    陳四郎膽子陡然壯了三分,將賀顯金手上的香一把拂掉,“賀小娘不過是妾,是仆!沒有我給她上香的道理!”


    陳四郎不好意思地笑,“不過小金妹妹成了我的人,她也算我半個丈母娘,我給她磕個頭、上個香也是無妨的。”


    陳四郎又向前逼了一步,手搭在賀顯金腰間,“小金妹妹別怕,我必不負你。”


    像一碗油潑到腰上。


    賀顯金看了眼腰,又看了眼陳四郎,笑了笑,抬眼高喚了一聲,“三爺!您又迴來了!”


    陳四郎“唰”地將手抽迴,慌忙迴頭看。


    沒人。


    鬆了口大氣。


    剛轉頭過來,卻感到右手火辣辣的疼!


    不知何時,賀顯金將白燭落下的熱油盡數倒在了陳四郎的右手上!


    蠟燭油貼肉燙!


    陳四郎上躥下跳甩右手,嘴裏滋哇亂叫。


    賀顯金將裝熱油的碗“啪”地摔到地上!


    碗四分五裂!


    賀顯金一把捏住陳四郎的下巴,踮起腳,臉貼臉,皮挨皮,惡狠狠一字一句:


    “你給我記住,你再碰我,你右手碰我,我廢你右手;你左手碰我,我剁你左手。”


    “我一條爛命,換你錦繡前程——我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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