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奧維爾丶阿克西亞,是一名魔工技師。」


    幹練的聲線響徹廳堂,西亞收迴拘謹,掌中銀戒閃爍微光,冷汗直流地戒備著海格的動向。


    西亞的身份是偽造的,這不僅指她假扮侍從,連她的魔導裝置與標識也包含在內,是模仿實物,贗品到極致的成果。


    別看她有膽子用槍口對準海格,實際上西亞相當緊張,裙底的真空也讓她俏臉微紅,不由地想要並攏。


    「青銅錘劍」,於戒指頂端的黝黑圖案顯露粗獷。


    一刃一錘的簡單構圖,即是精靈皇室三大家族之一——莫裏森家族的著名標誌。與在術法領域製霸一方的奧維爾家不同,莫裏森掌控著萊恩之域近半數的工業城市以及物流運輸,其族長本身也是引領魔工界蓬勃發展的巨擘,獨攬大批擁躉。因此萊恩之域凡有技師,基本上都冠有莫裏森的名號。


    曾在這個工科世家偷師學藝的銀,遭到追捕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偽造圖騰,複製身份。


    他有自信以假亂真。


    但這種信心似乎不適用於海格,他可是身經百戰的長者,萊恩之域的哪個角落他沒有去過?


    「『青銅雙子』?奧維爾家果真是大手筆呐,連自己女傭的女傭都是研習過『奧術學派』的學徒。我很好奇,西亞小姐才華並茂,還是高貴的隱精靈一員,怎麽會願意屈尊給區區人類充當雜役呢?」


    幸運的是,在一眼萬年的巔峰對峙中,海格並沒有發現紋章是仿造的。


    他黑曜石般的眸子閃過一絲狡黠,卻識相地舉起了雙手。


    「因為女仆長大人對我有恩,我是自願服侍她的」,迴應早已準備好的答案,西亞不安地挪開另外兩駕炮筒,身後藍芒四溢,「艦長大人,您沒有必要把自己當做俘虜,我隻想讓您對剛才的行為作出解釋——是什麽讓您不惜得罪奧維爾家臣,也要冒險抽身?對方就那麽重要嗎?」


    說著,西亞操縱懸浮炮台將海格維諾逼進室內,自己則始終守護在香格拉蒂身旁。


    談判的氛圍從頃刻起蕩然無存,如果他真是去見預約的客人那還好說,可空艇業界凋零沒落的今天,真會有客戶比舊貴族的委托重要嗎?


    西亞不信,銀更不信。


    「這和你有關係嗎?艦長要走說明等他的人優先級比奧維爾更高,真以為你的女仆長大人位高權重不成?」


    「你說什麽?我不許你詆毀香格拉蒂!下藥的事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夠了維諾!現在還輪不到你插嘴,給我保持安靜!」眼見西亞兩眼發紅快要炸毛,海格近乎咆哮地嗬斥道,「唉,屬下辦事不力,我這個艦長也顯得跌份呐……既然已經到了這步田地,有些事我也不用隱瞞了。沒錯,我待會要見的人,的確比香格拉蒂大人更具地位和野心。一天之內要接見兩個不能得罪的大人物,我也是被逼無奈才出此下策。」


    哀歎搖頭,艦長的臉色是挺難堪。


    「被逼無奈?哪怕被我拿槍指著,您也不肯說要去見誰嗎?」


    猜想被敘述佐證,西亞的內心頓時涼了半截。香格拉蒂的職階雖小,但背後卻是奧維爾家族這座大山。


    縱觀萊恩之域能與奧維爾分庭抗禮的勢力,除了自成一派企圖扶持新政權的老貴族,就隻有其餘兩大世家能與之比肩。


    比奧維爾還要神秘崇高的,又會是什麽呢?


    如果自己和香格拉蒂曾造訪海格的事被他走漏風聲,自己今後的旅途還會一帆風順嗎?


    「不是不肯,而是不敢,和你一樣。要是你有種朝我射擊,那奧維爾家要運的貨物就缺了信使吧?」海格依舊保持著兩手高舉,睿智的神態無時無刻不在詮釋老謀深算,「西亞小姐,談判應該建立在雙方力量都處於均衡的條件下,否則,就成了逼供與碾壓。你這算是在威脅我麽?」


    「誰……誰威脅你啦?」


    西亞想當然地怪叫出來,但周遭漂浮的炮台卻無情地反駁了她的論調,她隻好悻悻地幹咳一聲,窘迫地狡辯道:


    「嗚……這,這頂多是正當防衛啦!誰知道我剛才給灌藥的話會不會給那個流氓毛手毛腳啊?總之,在香格拉蒂醒來之前,就委屈二位待在這裏了,這是我唯一能做出的判斷,請大人您諒解。」


    可愛地下達最後通牒,西亞索性不顧後果,把爛攤子都忘女仆長身上推。


    “對不起了香格拉蒂,還有海格艦長,我也不想把大家都惹急。要怪就怪你對她下藥吧!”


    如此想到,西亞右手輕拂,停止充能且進入待命序列的兩門炮台便緩緩透明,如變色龍般顏色暗淡,就這麽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當中。這樣做能讓其餘兩駕炮筒存在更久,減少魔力消耗。


    所謂假想炮台,乃是兩百前與通用法術一齊,隨魔網的鋪設與泛用,而逐漸興起的一種「腦繪技術」及其延伸產品。


    安德亞十字教曆一四二八年,碎片戰爭以魔人的潰敗告捷。


    但與戰爭一同退出曆史舞台的,除了魔人,也不光隻有空艇業界——


    庇佑大陸中庭,被萊恩之域的居民們膜拜為精靈王的萊恩,於戰爭中安息。


    國王逝世,皇室崩解,大陸中庭的勢力格局,幾乎在一夜間發生天翻地覆。


    兩百年來歲月悠久,萊恩之域也從精靈王朝一家獨大演變為三大家族問鼎中庭,至今也沒有誰能力壓群雄,再度稱帝。


    不過精靈王的離世也並非普天之悲慟,與之相反,在魔法領域反而打開了精靈自己當家做主的轉捩點。


    從此,米斯特拉進入了「高魔時代」。


    在臨走前,萊恩窮盡畢生魔力以壽與天齊的生命精粹作為大地核心,與世界的意誌結下契約,從而建立了精靈聖域的中心「靈脈迴廊」,以及遍布整塊大陸的「魔法網絡」。


    自那以後,所有在盛世結界中誕生的精靈甚至無需背誦咒語,準備觸媒,生來即可獲得受用一生的天賦魔法。


    含著金鑰匙降生的精靈,不僅能隨自己喜好選擇一門魔法學派拓展見聞,研習魔網中涵蓋的通用魔法,還能去探索精靈王在意識深處留下的精神寶藏。


    心想事成的思維陣域,便是精靈參悟過某一學派後領略的成果。


    例如西亞憑空喚出的假想炮台,隻需要付出一點魔力與「每日法術位」,即能在魔導裝置的輔助下通過腦中構圖,指引自然中充裕的靈脈構建武裝。


    思維化刃,模糊現實,是為「腦繪」。


    隻有係統學習過奧術的精靈才能掌握這項技術,而這,也僅僅是萊恩瀚如星海的智慧結晶中滄海一栗的個例。


    若不是四年前,堪比碎片戰爭的靈災爆發,萊恩之域為緩解內部壓力鎮壓災害,借助了守衛者聯盟的力量,從此被盟約禁止在和平區域使用天賦魔法。


    恐怕如今的精靈,早就發掘出另一項精靈王之魁寶了吧?


    這也導致了此刻的屋內,似乎無人能脫離西亞炮台的虎視眈眈。


    寂靜的場麵一度十分尷尬,可海格卻總能找到解決辦法。他的雙手移開後腦粗魯地旋旋脖子,「我想,西亞小姐似乎搞錯了一件事情?我真得馬上趕去赴會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說著,艦長嘴唇微闔,維諾看向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十分驚恐。


    「大人,您這是要……」


    「喂,不許亂動啊!站累了的話可以原地坐下,但如果打算反抗,就算是這棟別墅我也轟給你看哦?站住!」


    發覺海格反常而又鎮定地闔上雙眼,兩手垂於胯側氣定神閑,西亞的神經蹭一下躍動起來,浮遊炮在刹那間展開陣列。


    然而,海格卻熟視無睹地直麵槍口。


    「壞了這場會議,別說是一間房子,整座寒山城都會受到牽連,你明白麽?西亞小姐。我曾給過你們機會,不想用武力付諸汝等,但你使用的魔工技術實在太過拙劣。作為前輩,我想我不得不親自為你演示,什麽才是真正的『腦繪現實』了!」


    一聲聲呢喃如種聲般宣告八方,一枚枚腳印似熔岩般烙印在地毯上。


    海格邊說邊款款走向西亞,在後者膽怯又猶豫的目光中,艦長的身體似在噴火,眼神熾烈得像兩顆太陽。


    「牽連——?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麽,但是請您自重,艦長大人,您再靠近我可要開槍了!」


    西亞目不轉睛地盯著海格,汗水因不切實際的高溫如霖急簌。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呈現在她麵前的場景儼然如冥府的無盡地獄。


    隻見在視野忽然恍惚起來的前方,海格每走一步形體便重塑一次。他的眉毛瘋狂生長,形成如荊棘狀的藤條充斥廳堂,不少發旋在滂湃的波動中打起了卷,遠遠看去就像章魚的觸手,宛如邪神降臨。


    他的鼻梁不斷塌陷,皮膚表現出枯萎的頹廢色彩,無限擴張的嘴巴好像要霸占整張臉孔,露出一排排腐朽駭人的尖牙。


    最讓西亞感到眩暈的,莫過於那雙瑰麗如業火的眸子。


    熊熊的火焰燃燒掉海格的眉毛,火勢的浩大甚至將眼眶撐碎,向外眼延伸出閃電般的裂紋侵蝕其他器官。


    他的整張臉都被大火和恐怖覆蓋,空留下不明所以的嘶吼在折磨西亞的精神。


    「吼啊——!」


    終於,當赤瞳蛇發的怪物離女仆隻有幾步之遙時,它發出了西亞這輩子聽過最淒厲的嘶啞嚎叫。


    無數觸手般的黑紋從他的體內肆虐而出,撕開製服,從褲筒蔓延至地毯,伴隨刺鼻的惡臭朝她洶湧襲來,仿佛構成海格軀體的是沒有窮盡的黑夜,來自深淵或是其他邪惡位麵的暗裔正在利用他的身體孵化。


    簡直和真的一樣。


    「砰——!」


    「砰砰——!」


    「砰砰砰砰砰,轟——!」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你先攻擊我的!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從未受過這等刺激的西亞當時就嚇得尿了褲子,當然,穿著***的她不可能會如此失態,但她發瘋似得尖叫也足以證明場麵有多麽失控。


    明明幾秒前還是一本正經的大胡茬老頭,怎麽轉眼間就變成了荒誕詭異的怪物?


    “幻術?變形術?”


    無法接受現實,西亞隻能選擇逃避,嚴陣以待的靈銃如奏樂般傾吐火舌。


    一時間,辦公室裏槍林彈雨,西亞的鬼哭狼嚎也此起彼伏,好一出高山曠野的酣暢交響樂。


    


    不過。


    


    「鬧劇結束了,西亞小姐,看來你的導師是個不稱職的家夥,除了重塑現實,他似乎沒教你如何扭曲現實。現在也請你給我一個理由,說說你為什麽要假扮成魔工技師吧?」


    待女仆風暴般的驟裂槍聲停歇,西亞顫抖地睜開眼,再次被接下來的一切震驚得無法言語。


    「我,我……」


    嗚咽著動彈不得,脖頸被一隻強有力的手掌攫住,西亞含著淚水放棄了抵抗。


    或者說,她從一開始就不曾主動過。


    因為她發現眼前的海格根本沒有變成怪物,倒是她肆意掃射的靈銃,在天花板上釘刻出無數窟窿。


    紛飛的塵土和木屑讓眼睛傳來陣陣刺痛,但她依然看清了頭頂,那一幅幅由九頭蛇和海怪組成的壁畫栩栩如生。


    她究竟是從什麽時候分散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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