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泛起了白色,朝陽破曉,蒼穹漸亮。


    溪水本清澈,卻多了幾分血色。許事違伏在溪水畔,將手浸入水中,任流水著洗他手上的血腥。


    他背後是綿延不斷地納賢山莊,氣勢恢宏,但已經沒有絲毫人跡,隻充斥著恐懼和陰森。


    一百八十六人。


    許事違還記著,一百八十六人死前臉上的驚愕與恐懼。


    許事違站了起來,歎息了一聲,望了望腳邊白貞兒的屍身。


    “她已經死了。”齊嫣情正出現在他的麵前。


    “是啊。”許事違有些失魂,道:“她死了。”


    “你殺了多少人?”齊嫣情道。


    “一百八十六個。”許事違道,“一個不少。”


    齊嫣情也歎息了一聲,道:“這些人都該死嗎?”


    當然不是。這一百八十六人裏,有初解人事的少女,有年逾古稀的老人,有手無縛雞之力的下人……


    許事違歎息道:“他們,活著跟死了又有什麽區別。”


    “我每次殺了人,都會哭。”齊嫣情望著他道,“就算是王仁他們,我也不知怎麽的哭了……”


    “哭?”許事違悶笑了一聲,淒厲的道:“我要是殺完了人就哭,現在我已經死了。”


    齊嫣情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有著說不出的憂困。


    “有些人,你不殺他,他就要殺更多的人;你不理他,他偏偏來找你。”許事違道,“我不殺別人,可偏偏有人找我麻煩。不管過了多少年,總是遏製不了他們的心思。”


    “你難道沒有家人嗎?”齊嫣情道。


    “家人?”許事違道,“看著自己的親人,死在自己的麵前的感覺,你應該明白。”


    齊嫣情明白,她看著自己的母親咽了氣,自己卻無能為力。


    “你第一次殺人,便是為了……”齊嫣情從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許事違道:“二十年前,我才五歲。我娘就教我害人之心不可有,我自然知道。可是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卻不知道。我還記得,那天正好雪融,我到山上去打獵,一直到了正午。我迴去了,我看見幾十個人圍著我家,我娘和我姐姐已經倒在了血泊裏。我當時什麽都不知道,我隻有一個念頭。當我緩過神來,我身邊已經多了七十二具屍體。”


    “七……七十二……二十年前!黃山煞星!”齊嫣情驚住了,黃山七十二煞星是二十多年前秦淮一帶的山賊頭子,橫行無忌。可是在二十年前,七十二人同時失蹤,三天後七十二具屍體出現在他們的老窩。而且已經被剁成了一攤攤肉醬。此案便是百年間最大的謎案。


    “其實他們當日來了七十三人,還有一人趁亂跑了。我也沒有想在殺他,可他偏偏又召集了人,找我的麻煩。”許事違口中那第七十三人,便是那日範麗華見到的“軍師”。


    齊嫣情沒想到,許事違身上的事,竟也如此淒慘。五歲的小孩,經曆了那麽多變故,才令的許事違到了今天這個樣子。


    許事違也發覺,自己話多了。


    “你接下來要做什麽?”齊嫣情問道。


    許事違望了白貞兒的屍身一眼,道:“我……”他還沒說完,齊嫣情竟是倒下了。


    許事違一驚,霎時攙住了了她,他輕輕搭上她的脈,發現她的脈搏紊亂,顯然是受了內傷。許事違立即封住了齊嫣情身上亂竄的真氣,用自己的內勁漸漸為她調息。


    不一會,齊嫣情漸漸轉醒,許事違鬆了口氣,道:“你傷的不輕。”


    “沒什麽,就是讓那姓宋的打了一掌。”齊嫣情此刻若非易容,應該可以看到她蒼白的臉色。


    引走宋淩清等人並非易事,那時宴席剛散,獨孤立與許事違別後推辭有事早已離開。眾人打算明日離開,所以都要各自迴房。就在那時,齊嫣情竟然扮成了劉元義的樣子,謊稱白帆會出了大事,引得宋淩清焦急萬分,不由得和宋堅南決定立即動身。範麗華和範瑺也被她形容的情況嚇住了,連忙要和宋淩清一同迴去。哪知到了半路,齊嫣情故意繞路,被宋堅南看出破綻,忙亂中被宋淩清打了一掌,若非她輕功超人,早已斃命。多虧她繞路,讓宋淩清以為是調虎離山,急忙迴了白帆會總舵。


    “沒事就好。”許事違道。


    “抱著我很舒服嗎?”齊嫣情說著,許事違才想起剛才一時情急,將齊嫣情摟在懷中,自己還沒鬆手。他正欲鬆手,齊嫣情反而抱緊了他,道:“我可走不了路了,你得帶著我走。”


    許事違無奈的搖搖頭,道:“我還有一件事。”


    白貞兒的屍身,還要安葬。


    許事違挑的地方,齊嫣情怎麽也想不到。


    西湖畔,有一座碩大的建築,是白帆會的總舵。


    “你真的要這麽做?”齊嫣情真的不相信。


    可是許事違就要這麽做。


    許事違將白貞兒的屍身,放在了從納賢山莊裏找到的棺材。那本是滕遠善殺人越貨後留著善後的。


    許事違用一隻手,擎起了棺材,徑直向白帆會總舵走來,絲毫不避人。


    “來者何人!”數十名白帆會的成員見他帶座棺材,來者不善,已經將他圍住。


    許事違絲毫不理會,隻是一味往前走。


    “你來幹什麽!你帶的是什麽東西!”一個許事違很熟悉的聲音傳了來,範麗華、宋堅南、宋淩清和劉元義已經到了門口。範瑺則是在前一刻帶著李潔先走了。


    “許兄弟,你這是……”宋淩清遲疑間,劉元義怒喝一聲:“這裏是什麽地方,也容得你撒野!”


    許事違對於他們的出現,絲毫不為所動,帶著棺材徑直走向大堂。


    “你帶著棺材來什麽意思!”範麗華怒喝一聲,見許事違絲毫不理她,怒火橫生,想起昨天晚上的事,竟出了手。


    “範姑娘……”宋堅南沒想到範麗華竟然這麽衝動,他看出許事違的樣子不一樣,急忙要出手拉住範麗華,可是已經慢了一步。但見許事違放下棺材,碩大的身軀動若雷霆,在眾人未反映過來之際,已經將滿院的人的穴道全部封了起來。


    “你到底要幹什麽!”範麗華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許事違帶著棺材,走向了正廳內。


    正廳正中中堂下,正是白帆會曆代龍頭的寶座,乃是金石所鑄,代表著至高無上。就是這張椅子,被許事違一把抓了起來,扔到了一旁。


    劉元義忍不住大罵起來,可是許事違沒理會分毫。再看許事違的一雙手,不知是什麽材料做的,竟然插入了地上那一整塊大理石地板上,但見他的手移動,地麵就像豆腐似的被切開。尺餘厚的大理石上,被他用手割出了一塊與那棺材差不多大小的石塊。


    “你莫非要……”範麗華不敢相信許事違的瘋狂行為。


    許事違將那塊巨石撬出,底下是泥土。許事違將棺材徑直放上,嚴絲合縫,尺寸剛好。但見許事違掌力落到棺材上,竟活活將那紫檀木的棺材壓入了地下而沒損傷其分毫。許事違將那石板又扣迴,地麵又複平整。接下來許事違的一雙手,將本來的石縫,像捏泥巴一樣,抹得光滑平整。


    那些人已經看的呆住了,這樣的功夫,簡直是匪夷所思。正在他們驚訝之極,身上的穴道已經解了。而許事違也沒了蹤影。


    範麗華怔怔的,一動不動。


    許事違怎麽了?棺材裏又是什麽?範麗華不知道,她有確實想知道。


    可她注定不會知道了。


    “你既然要我把他們引開,又為什麽這麽大搖大擺的?”齊嫣情疑惑的看著許事違。


    許事違沒有迴答她,她也不再追問。


    許事違的事情算是結束了,他走到了西麵的一座小樹林裏,這裏正是他與齊嫣情約定的地方。


    齊嫣情早已侯在那,開門見山地道:“你的事辦完了,我們


    之間還有個約定,你沒忘吧。”


    許事違道:“我自然不會忘。”


    齊嫣情嫣然一笑,道:“那就好。”說著,齊嫣情微微屈了屈身子,向許事違道:“今天,我要你抱著我走。”


    許事違也就將她抱了起來,齊嫣情道:“那就從這片轉轉吧,不準停!”


    許事違無奈,也不知去那裏。其實此刻他的心裏也有著一個疑惑,齊嫣情為什麽不讓自己幫他報仇呢?


    “你不是一直想讓我幫你報仇嗎?”許事違還是問了出來。的確,齊嫣情跟著許事違,確實是為了這件事。


    “你說人活著是為了什麽呢?”齊嫣情道。


    許事違思考過,可他一次又一次的迷茫,道:“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齊嫣情道,“可總不是為了報仇吧!”


    許事違同意。


    “既然如此,有這麽個好機會,我為什麽要你幹那種事呢?”齊嫣情清脆的笑道,“差使你這小野豬玩玩,我還開心得多呢。”


    許事違無奈的笑了笑,道:“你今天就想這樣?”


    “我說什麽你就做什麽!我願意,你管不著!”齊嫣情的話,許事違也沒反駁。


    “我倒是有點後悔了。”許事違調侃道。


    齊嫣情道:“你得了便宜還賣乖!”


    這幅圖畫的確奇怪,齊嫣情此刻的臉,正是在玉掌山時用的那一張,雖不出眾,但也算是姣好了。這麽個美麗女子,被許事違這猶如肉球的“怪物”抱著,旁人看了怕是以為遇上了妖怪呢。


    “到河邊去!”齊嫣情看到不遠處有一條小河,就發出了“命令”,許事違也就往河邊走去。


    “放我下來!”齊嫣情道。許事違隻好恭敬地,輕輕的將齊嫣情放到河邊的一塊石頭上。


    “累死我了!”齊嫣情將身子半倚在石頭上,對許事違道:“喂!我要洗腳!”


    許事違什麽也沒說,隻是走了過去,踩在了河裏,蹲到了齊嫣情前邊。


    齊嫣情輕笑了一聲,將兩隻腳伸了出去。


    許事違輕輕托起了齊嫣情的一對玉足,竟是小巧玲瓏,當真是天生的三寸金蓮。許事違褪去了她的鞋襪,齊嫣情凝脂般細膩的纖足展現在許事違的麵前。


    許事違深吸了一口氣,將那對白玉輕輕的浸入了水中,雙手輕撫著,流水的律動,滑過那滑膩的足,許事違隻感覺這不是腳了。他觸著,不敢用力,卻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了。


    齊嫣情嬌笑一聲,道:“你還懂得憐香惜玉嗎!”


    許事違自然想起了玉掌山的那一晚,自己雖然記得不甚清楚,但從第二日齊嫣情身上的痕跡來看,估計是給她留下了一段抹不去的迴憶。


    “好了!”齊嫣情一翹玉足,道:“我肚子餓了,我要吃東西!”


    許事違道:“你吃什麽?”


    “我要吃野豬肉!”齊嫣情嬌笑道。


    許事違卻道:“這個季節,可沒野豬。”


    “好了!”齊嫣情道,“你看著辦吧!”


    許事違起身,卷了褲腿,向河中央走去。


    齊嫣情望著他的樣子,心裏不住得意。穿上鞋襪,看著許事違怎麽辦。


    許事違這樣子,可也不是白來的,山裏的飛禽走獸,可能有你沒見過的,可沒他沒吃過的。魚的來源最穩定,他抓魚的功夫自然就練出來了。


    齊嫣情看著,纖指伸到頭頂,結散流雲般的發髻,烏黑的秀發輕盈地垂了下來。她捧起些許水,潑到自己的麵容上,卻看她手指跳動間,臉上多餘的東西都滑落水中。


    又是那張臉!那張極盡媚惑的臉。正是那夜,許事違在月光下見到的臉。


    齊嫣情手中多了一把墨黑色的玉梳,梳洗著自己的秀發,正讓許事違看見,不由得驚詫,手裏的魚竟掉了。


    更奇怪的,那自許事違手中逃脫的魚,竟然沒有遊走,而是向齊嫣情那邊遊去。漸漸的,水中多了數十條魚,都集在齊嫣情身畔,靜靜地,呆呆的,仿佛都在欣賞這幅傑作。


    許事違也跟魚似的,呆呆的望著齊嫣情。這一次,柔和的陽光完全照出了齊嫣情的臉,怎麽是那晚許事違從月光下見到的可以相比?


    齊嫣情看著許事違的樣子,更是裝作沒看見,洗著自己的秀發。嘴中哼起了一首江南小調,那般場景,若是的見一迴,也不枉此生了。


    許事違本來定力極強,可那有什麽用?昔年西施之美,也不過如此。齊嫣情的美,是那般妖嬈嫵媚,顛倒眾生。許事違不由得心跳加速。


    卻看得齊嫣情梳洗完,微微捋了捋秀發,梳起了雲髻,道:“小野豬,趕緊抓魚啊!”


    許事違強定心神,不去看齊嫣情,手中抓了兩條大魚。


    “它們也算是牡丹花下死了吧!”齊嫣情笑著,迴過頭去,不看許事違,她可不想餓肚子。


    許事違走到岸上,生火、烤魚,倒是快了些。而那魚肉的香味飄到齊嫣情的鼻中,她早已按耐不住,卻道:“喂!你忘了嗎,我今天不走路!”


    許事違隻得走到她身邊,卻不敢直視齊嫣情,隻是將她抱起。可齊嫣情偏偏就將朱唇湊到了許事違耳畔,輕輕的嗬了一口氣。


    許事違直嗅到一股香氣,不由得心旌搖動,感覺到喉嚨似火燒般幹燥。


    齊嫣情自然感覺到的許事違的變化,在他耳畔輕語道:“小野豬,你在想什麽……”說著,齊嫣情一口咬上了許事違的耳垂。


    “啊。”許事違痛的叫了一聲,迅速將齊嫣情放到了火堆旁,自己連忙運功,強壓著心裏的火。


    齊嫣情看著許事違的樣子,不由得笑了兩聲,這如銀鈴的聲音,似是有著一股攝人心魄的力量,全部進入了許事違的耳中。


    許事違索性閉了眼,漸漸平息著那股欲望。


    “你知道我為什麽不急著讓你幫我報仇嗎?”齊嫣情說著,許事違自然不理會她,齊嫣情道:“我知道,過了今天,你想不幫我都不成了。”女人,特別是齊嫣情這樣的女人,都有著自信。


    許事違自然知道她的話是什麽意思,好不容易平息的火,又似漲了起來。


    “我接下來要你做的事,就是……”齊嫣情笑了一聲,道:“看著我,但是不許碰我一下,我要睡覺了!”


    齊嫣情吃完了魚,便即躺下了,竟是真的要睡覺。


    許事違好不容易睜開了眼,長歎了一口氣。


    齊嫣情,此刻已經睡熟,那張臉上,露出的甜美,萬分醉人,許事違看著,卻希望時間快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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