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朋友把吃飯的時間約在了距離飯攤很遠的一家火鍋店中,店裏的特色是傳統的銅爐火鍋。路上有些堵車,我到店裏的時候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一些,看見朋友正百無聊賴地看著菜單。聽到推門聲時朋友看向了門口,看到是我的時候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起身和我打了招唿。


    他和以前一樣沒有什麽變化,頭發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後,並沒有穿三件套,不過身上的休閑妝和布洛克鞋一看價格就相當不菲。他走到我身邊幫我拉開椅子,還是和以前一樣的紳士作派。


    “好久不見。”他走迴自己座位時和我再次寒暄。


    我微微頷首後便翻開了菜單,其實這次過來之前我已經預想到自己見麵時會有多緊張,畢竟是很久沒有見麵的人,更何況我們之間還為了那件事情有著很深的嫌隙。我低頭看向菜單,想起大叔之前推薦的特色羔羊片和羊上腦,又隨便點了幾樣素菜把菜單還給了服務員。


    “不點土豆片呢?”對方攔住服務員想要再加一份土豆片的時候被我阻止了。


    “這是傳統火鍋,湯要清才好吃。”


    這家火鍋店最大的特色就是傳統銅爐火鍋,最講究湯清味鮮。店是大叔的一個朋友開的,羊肉是從內蒙古包了一個牧場直接供應的,大叔說羊肉的味道特別好。大叔知道我約了朋友吃飯,邊推薦我來這裏嚐嚐味道。


    雖然現在大多的火鍋都是一人食的小電鍋,幹淨又衛生,但是我還是鍾情這燒炭的銅爐火鍋,總覺得那燒炭加熱的火鍋涮出來的味道更為地道。


    黃銅鑄的鍋子裏加水加到八分半,切蔥段和鮮薑片,燒了熱炭放入爐筒內,靜待鍋裏的水燒開後才能加料。涮羊肉的鍋底最講究清,不能加土豆片之類的材料渾了湯底,影響了食材的味道。


    大叔給我介紹這家火鍋店的時候曾經問我認為火鍋出現的緣由。我理所當然地認為火鍋應該是好打獵畜牧的女真人,隨著入主中原帶來的草原美食,所以火鍋出現在清朝。為此我還想到了一本清朝的《隨園食單》,裏麵曾經出現過火鍋的名稱,袁枚曾在裏麵寫過''冬日宴客,慣用火鍋’,讓我以為火鍋是清朝才有的美食。


    但是大叔卻笑著說我的說法想是管中窺豹。事實上清代的火鍋並非現在吃的清湯火鍋,更像是煲在火上不會熄滅的街邊麻辣燙。做法確實也非常相似,清代火鍋的做法就是取一大砂鍋,將所有食材不分先後,同時下鍋來煮,大家圍坐在一起想吃什麽就從鍋裏夾什麽,形式和現在的街邊一元錢一串不分葷素,隨意自取的麻辣燙很相似。


    這種煮鍋出現的原因是因為那時候冬天很冷,為了不把食物放涼了,隻能靠著這樣的辦法一直加熱食物。清朝初期的火鍋,相對於涮(食材切薄,在沸水裏擺熟撈出)更像是長時間的煮爛,所以並不能說是嚴格意義上的火鍋,而且不講究搭配的後果就是整鍋的菜極容易串味兒,想必那時候的火鍋是沒有現在這麽美味的。大叔嘲笑我看書沒看全,他說雖然冬日宴客,慣用火鍋確實是袁枚所著,但同時他也吐槽不同食材不分火候不講搭配一鍋亂煮,實在暴殄天珍。


    “我覺得現在煮火鍋也一樣啊,我吃火鍋時也不怎麽講究的。而且我也覺得路邊的麻辣燙攤味道很好。”我笑著迴憶大學時很流行的路邊美食。


    “還真是好養活。”大叔感慨了一句,邊開始和我講起了涮這個動作其實在宋朝之前就已經廣泛存在了,“隻不過後來被一個宋代不得誌的詞人記錄在冊了。”


    那位不得誌的詞人叫林洪,曾在武夷山內吃過涮兔子。那時懷才不遇的林洪去武夷山參禪道,迴程時遇到大雪封山,隻得留在寺廟中等待雪停。誤打誤撞地在樹林裏抓了隻兔子卻不知道要怎麽做才好吃。武夷山內有位‘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坐’的禪師不戒酒葷,不僅告知了林洪烹兔的方法,還毫不介意地和林洪分享起美味的兔肉。


    後來林洪在自己寫的《山家清供》中還特地描述了這段故事:“山間隻用薄批,酒醬椒料沃之,以風爐安座上,用水少半銚。候湯響一杯後,各分一筋,令自筴入湯、擺熟、啖之,及隨宜各以汁供。”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切片,煮湯,涮肉’。


    這就是涮肉的雛形,林洪將這種烹飪方式命名為“拔霞供”,因為肉片在這擺熟的過程中,會慢慢生出好看的雲霞色(就是變白)。後來這''拔霞供''涮肉從山野間傳入市井,宋朝的沸水烹飪也不單單隻是焯或氽兩種方法,擺熟,即“涮”開始流行於餐桌之上,這種烹飪方法被宋朝的吃貨們熟練運用之後,食材也不拘泥於兔肉,其他肉片與菜蔬也嚐試著一涮而熟,蘸醬食之,發現特別美味,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我們現在吃的“涮火鍋”。


    想著前兩天我和大叔關於涮火鍋的討論,我不知不覺地笑了出來。


    “想到什麽了?這麽開心?”對方在我眼前擺了擺手,我才迴過神來。


    還沒等我組織好語言,服務員就把火鍋用的銅鍋和蘸料搬了過來,還端過來了一句酸梅湯。“這個是這位客人剛才點的,現在才熬好。”服務員笑著向我解釋,並且幫我們從罐子裏一人倒了一杯。


    服務員走後,我們依舊是想剛才那樣相對而坐默默無言,本來想也給他講講火鍋的起源緩解尷尬卻在抬頭看他的那一刻大腦在此一片空白,什麽也說不出來。


    他看向了剛才服務員端過來的蘸料,用韭菜花醬在麻醬中勾勒出銅鑄火鍋的外形,顯得非常有創意。律師朋友問我是不是常過來吃飯,我搖搖頭:“這個是我第一次過來,不過確實和想象中一樣講究。”


    一直聽大叔說他開火鍋店的這位朋友很講究,這次過來親眼見到還真是名不虛傳,涮鍋用的火鍋還真的是傳統的銅鑄火鍋,看起來絕對不是隨便對付的便宜貨。隻是不知道被大叔盛讚的羔羊肉片吃起來味道怎麽樣。


    喝了一口剛才送過來的自製桂花酸梅湯,頓時覺得這自製的味道確實不一樣。桂花的香,烏梅的酸和冰糖的甜互相影響,又相互融合,喝到嘴裏帶著桂花的香氣微微迴甘。


    喝過酸梅湯,我緊張的情緒稍微有所緩解,我笑著問了對方的近況:“最近還在違背良心幫壞人打官司。”


    對方是個律師,在業界有名的原因不光是因為贏得幾率大,更重要的是他隻幫富人打官司。


    對方聽到我這樣說倒也是無所謂;“我覺得我們兩個之間存在什麽誤會。”


    “隻認銀子不認人難道說的不是你麽?”我哼了一聲,“你還記得當時你替一個渣男被告打贏了官司的時候,她的原配妻子有多難過吧?幫著渣男打官司難道不是助紂為虐麽?”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不知道,滿腦子都是白蓮花的想法。”他依舊帶著那種讓人看著很生氣的笑臉玩世不恭地說道,“被渣男欺騙不說自己眼瞎,反倒責怪起作為律師的我,我覺得自己還真是被冤枉了。”說罷他還聳了聳肩膀,“我明白你是出於對那位原告的同情,才會認為我的職業選擇是錯誤的。當然我可以選擇幫幫那位可憐的女士,但是她卻舍不得給我更高的律師費用。我要生活,自然隻能選擇幫助迴報更豐沃的被告。不要用道德的標準綁架我的職業選擇,我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客戶,幫他打贏官司我的職業道德。至於我的客戶是否是壞人,這個並不由我來判定,渣男老公是她自己選的,作為一個成年人她本來就應該為自己的選擇結果負責。”


    “可是那位女士真的太可憐了。”時隔多年,再次想起當年的那場官司的結局,我仍舊為那位女士忿忿不平,“可是你不覺得原告太可憐了嗎?丈夫出軌,還轉移了她的財產。害得她不僅感情受損,財產也跟著受損,我還是覺得那時候你幫著渣男打官司很過分。你就不能活的善良一些麽?”


    對方依舊是一副並不在乎的樣子:“我說了自己隻是個律師,義務是幫我的客戶打贏官司,至於給不在我職責範圍內的人帶來什麽樣的後果,這並不是我該關心的。她要不迴自己的損失,隻能說她沒有找對律師。”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討厭。”我自知說不過他(而且也知道他說的這些不好聽的話也確實是事實),隻得作罷,隻是心裏覺得這個人還是和以前一樣是個混球。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我現在急需這個沒這麽道德底線的混球幫我做些事情。


    打定主意後我問他能不能給我幫個忙:“是不是隻要錢給夠了,你也可以給我幫忙?”


    對方看了我一眼並沒有給出迴答。服務員此刻端來了剛才點的食材,幫我們擺在了桌子和桌旁的置物架上。


    色澤可愛的羊肉片是貼在豎起來的瓷盤上,這也是這家店的一大特色,據說隻有鮮肉中的脂肪夠厚,肉片才能掛而不掉。


    此刻銅爐火鍋子裏的飄著蔥段的清湯此刻已經沸騰,沒有再去糾結剛才的問題,我夾了幾卷羊肉片下到鍋裏,看著它們的顏色宛如雲霞,我才夾出來蘸料。


    肉片入口,不得不說這特地從內蒙草原上訂的羔羊肉味道就是不同尋常,又香又嫩卻不帶一點點的膻味,咬在嘴裏軟軟的口感不知道有多好。而坐在我對麵的大律師並沒有著急開吃,而是慢慢往鍋裏下了白菜和凍豆腐。


    “你怎麽不吃?”我記得以前他最喜歡吃火鍋,而且從來是隻吃不涮的人,這會怎麽突然轉性開始照顧主動放料了。


    他又往鍋裏放了一些鮮香菇,才拿起筷子夾鍋裏涮熟的羊肉片:“又不是以前不懂事的時候了,不能像以前一樣隻是張嘴等著吃了。”


    兩人無聲地吃著火鍋,等肉片吃的差不多的時候,我抬起頭看著他又問了一遍剛才的問題:“如果給你錢,你能不能幫幫我。”


    他微微愣住了,透過火鍋嫋嫋的熱氣,我看見他的表情十分猶豫,隨後他放下手中的筷子,認真地看向了我:“禾智,如果是你的事情,我是會無條件幫忙的,我還沒有壞到那麽透徹,我不可能收朋友的傭金。但是”說到這裏,他停住了,又重新拿起筷子開始夾鍋裏的涮肉,“但是很抱歉,如果是那件事情,我也無能為力。不用你該知道我說的是哪件事情。”他篤定地看著我。


    “那件事情如果你想幫我,不用我開口的不是麽?我一說的是另一件事情。”我打斷了他接下來又要重複的那些理由。


    他好整以暇地看著我,卻忘了把手從火鍋上方移開,一下子被從鍋子裏冒出來的的熱氣籲了手。他哆嗦了一下,連忙把手放到嘴前不斷地吹著,眼睛想剛才一樣一直驚訝地看著我,“不讓我幫你也是他的意思,他不願意你抓著他的死不放。他希望你看開一些。”


    “那隻是他的想法。”我生氣地喊道,接著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大了一點,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沒人注意到我,便壓低聲音小聲說道,“我根本不可能對他的死置之不理。不過現在這些不是最重要的,我從沒奢求你改變主意。現在我需要的是你幫我另一個忙。”


    他重新拿起筷子,眼神裏麵多了好奇:“你想讓我幫你什麽?不會還是上迴你讓我調查的那個叫做博簡的孩子的事情吧?”


    我點點頭,不置可否:“自上次之後,你沒有給我任何答複,我不相信你隻查到了報紙上的那些消息。”


    對方不說話了,他叫來服務員把銅鍋裏的水續上,後來他一直往火鍋裏放菜,卻絕口不提博簡的事情。


    我也不逼他,在飯攤幫工的經曆讓我多了不少耐心。火鍋裏的蘑菇已經煮軟,吃到嘴裏肉坨坨的很好吃。


    他迴避了我的問題:“我沒想到你一直都記著我愛吃火鍋這件事。”


    “畢竟以前我們兩個是好朋友。”我已經吃的半飽,吃飯的速度也慢了下來,“雖然說,現在不是了。但是關於你的很多事情已經刻進腦子裏了,想忘也忘不掉。你約我出來吃飯的時候,我其實隻是想要嚐嚐這家的味道。但是很湊巧這店裏賣的是火鍋,就像我想請你幫忙打個官司,你恰好是律師一樣。”我把話題圓了過來,他卻依舊不想正麵迴答一樣。


    他隻是小心翼翼地問我是不是不可能恢複朋友關係。


    我有些無奈地笑了:“那件事情之後,我發現我無法再去麵對和過去有關的諸多聯係尤其是當我知道對於他的死因隻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裏的時候,我覺得我自己被拋棄了。”


    他有些著急,想要說什麽,最終卻泄了氣:“他不想讓你知道,一定有他的道理。他覺得你不知道才是對你最好。”


    “你指的是這個麽?”我挽起袖子,露出半年多前手腕上的傷痕給他看。


    “我曾想過去那邊問他。”


    他在看到我手腕上的割傷的那一刻露出了驚異的表情:“你,你怎麽能做這麽傻的事情。”他想要抓過我的手看個清楚,卻被我躲開了。


    我重新放下袖子,平靜地看著他:“但是我被人救了。我很幸運還能唿吸到新鮮的空氣,在這裏吃著好吃的火鍋,從那之後我就發誓無論如何,這種傻事,我這輩子不會再做第二次了。至於他想瞞著我的事情,我會自己查出真相,跡是這結果有多不堪,我都會帶著我想知道的真相好好活下去。”


    他眼眶在看到我手腕上的傷口之後變得紅紅的,眼神裏又是責備又是難過:“你這是成心讓我吃不下東西。”


    我搖搖頭拿起了筷子,追逐銅鍋裏隨著沸騰的水而上下翻滾的肉片:“給你看是因為想要告訴你把我從這種狀況解救下來的人是桀靈,我欠他一條命。所以這一次我選擇幫他,免得他以身試險丟了命。”


    他依舊是眼眶紅紅的看著我,他還是和以前一樣,遇到堵心的事情就吃不下東西。我把好不容易夾上來的肉放到了他麵前的調料碗裏,“看我做什麽,吃飯。”


    “我吃不下。”雖然這樣說著,但是他還是吃了我夾給他的肉片,“你寧願讓陌生人幫忙,你也不願意和我說你的難過。”


    我沒有說話,而是靜靜地看著他喋喋不休地坐在對麵自說自話,看著這樣的場景,我不禁覺得時間仿佛又迴到了那個人還沒離開的時候。


    那時候,我們幾個總是在周末聚在一起,上學的時候就去學校附近便宜的火鍋店聚餐,哪怕是後來大家掙了錢,卻依然還留戀著校門口那家味道超好的毛肚火鍋。隻是後來一起聚餐的人越來越少了,一年後依然堅持每周都去吃火鍋的就隻剩下了我們三個。


    那時候,我對麵的這位大律師也像現在一樣愛抱怨,一頓飯吃完,他這一周受得委屈,我們也大概知道了他上一周做了什麽工作。


    就像今天,從我手上的傷口到自第一次認識我之後,我做過的糊塗事,他都數落了一遍。我看著他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他說話的時候還在生氣,語氣也不複剛才那樣溫柔,但是我卻看到了我記憶中的那些影子。


    “想到了以前。”我喝了一口酸梅湯後平靜地說道。


    聽到我這樣說,他突然臉紅了,低下頭安靜地吃這碗裏已經有些涼的涮肉。


    “所以你要不要幫我。”我重新問了同樣的問題。


    他停了下來,低著頭答非所問:“其實那個救過你的大叔也為同樣的事情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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