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魚吃起來新鮮肥美,即使是周末,飯攤生意相對清淡的日子,這魚也賣的差不多了。大叔說這是因為飯攤很少賣魚類菜肴的緣故,所以一般食客覺得新鮮,自然要多吃上幾碗。等到飯攤打烊的時候,鍋裏已經沒有魚塊兒剩下,我和大叔的晚飯除了素炒西蘭花,就隻剩下魚湯拌飯了,看起來不免有些寒酸。。


    “剛才應該早一點掛上打烊的牌子”大叔感慨了一句。


    我看著大叔調侃了一句那我們還做不做生意:“能賣完飯對咱們來說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再說這魚湯拌飯最好吃了,有滋有味的,我覺得比您下午提到的那個鮓要下飯。”


    “那可不一定,還沒嚐到嘴裏了不要輕易下定論呐。”大叔眨了一下右眼,最初調皮的樣子。


    我並不以為然,嚐了一口魚湯拌飯,我覺得稍微鹹了一些,便迴到後廚又添了一些米飯:“啊,說到這魚湯拌飯,我突然想起我之前上班的地方的同事,作為一個新媽媽,她曾經吐槽過自己孩子挑食的事兒,就提到過這個魚湯拌飯。”


    我會到餐廳,慢慢吃著晚餐,迴憶著那時候的閑談:“她家寶寶比較喜歡吃魚和肉,不愛吃青菜和糧食。有一次她燉了帶魚,結果發現小孩子隻吃魚不吃其它的米飯和蔬菜。她就像自己小的時候那樣,把魚湯拌到飯裏喂個孩子吃,孩子覺得米飯有了魚的味道,也吃的是津津有味。後來同事給我講,現在的孩子吃帶魚湯拌飯是為了有滋有味兒,而她小時候是因為家裏沒有那麽好的條件,買不了足夠的魚,每次吃完魚,魚湯都留下來,以後伴著米飯吃,能多嚐幾頓魚的滋味。那時候她就曾發誓長大掙了錢就吃一頓帶魚,吃飽為止。後來她長大了,遇到了更好吃的食物,著關於帶魚管飽的夢想也就慢慢沉睡在她的記憶深處,直到那天她喂孩子吃飯,她才想起小時候的夢想。但是她也沒有了想要實現的心情。”說到最後,我撇了撇嘴,卻無法說清自己的心情。


    大叔似乎和我講的這個故事裏的那位同事有著同樣的心情,他苦笑了一聲:“現在想想小時候的願望還真是單純啊,可是不知道怎麽的,即使現在實現起來綽綽有餘,也很難找迴喜歡那時的心情。也許這就是人的貪心吧,隨著年齡的增長,隨著眼界的開拓,你會發現你越來越不知道知足,也越來越難以得到幸福,於是開始抱怨這世界真不公平,嫉妒別人開豪車住別墅,但是去忘了在你很小的時候,一條帶魚,一個遮雨的棚子就能讓你覺得滿足,你開始問自己怎麽了?為什麽生活越來越好了,卻變得越來越不快樂,於是你把所有的錯誤都歸結到周圍,所有人都是錯的,社會的發展是錯的,但是你卻沒有注意到隨著年齡增長的虛榮把你的心挖空了,你填不滿它,於是你想要的東西越來越多,而你卻無法因此而滿足。你開始懷念小的時候,天真無邪的時光,你覺得過去是最好的。但是你從來沒有意識到造成你不幸的永遠不是時光,而是那個被你丟在過去的單純甚至有些幼稚的心。”


    大叔慢慢吃著盤子裏的魚湯拌飯,他抬起頭還想再說些什麽時門外傳過來敲門聲。大叔打開門,發現是位常見的食客。


    大叔迴頭看了一眼我們的餐桌,桌子上的素菜雖然沒動,但是也將將之後兩個人吃的。我知道他猶豫了一下,看得出來他似乎想要再想一些辦法,但是最後他放棄了,看來他今天是真的累了,連煮麵的力氣可能都沒了。他不好意思地衝食客笑了笑,第一次把食客拒之門外:“不好意思啊,今天的飯做少了,現在已經剩不下什麽了。”


    食客點點頭,轉身想要離開。


    “等一下。”我叫住了食客,大叔衝我投來疑惑的目光,我指了指桌子上的素炒菜花,大聲衝外麵說,“現在隻剩下一份素菜了,如果不嫌棄的話就將就一下吧。這個時間了,應該是準備在公司加班了吧?”牆上的掛鍾顯示已經過了末班車發車的時間。


    大叔聽到我這樣說的時候露出了比先前還要詫異的表情,他知道我把自己的那一份蔬菜讓給了門外的食客。我偷偷衝大叔做了噤聲的手勢,端著自己的魚湯拌飯去了後廚,再出來的時候,我手上多了一盤白米飯。我把我的那一份菜花扣在了米飯上,招唿著那位食客趕快吃飯。


    我則裝著在後廚忙活的樣子,在後廚吃完了我的魚湯拌飯。


    大叔在餐廳和食客寒暄起來:“今天很忙?怎麽這麽晚都沒下班?”


    “業績不好,公司散了,明天辦公室就到期了,這是我在這城市裏的最後一餐。”小夥沒有抬起頭,埋著頭吃飯。


    大叔沒再說話,他對這種事情見的太多了,這片商業區盛載了多少輝煌也同樣盛載了比輝煌更多的失敗。融資失敗,產品滯銷,業績下滑,任何一個因素都可以打敗一個曾經叱吒風雲的企業,更何況是一些剛剛開始的創業公司,更體會就會被行業的新浪潮拍暈在起步階段。大叔看過太多這樣的落魄者來這裏吃飯,有些人哭一頓就再也不見,有些人則隻是默默地喝完了酒,再次看見他的時候,他已經找了份工作,適應新的身份從頭再來。不知道大叔麵前的食客屬於哪一種情況,不過無論是哪一種情況,此時此刻的這頓素炒菜花已經紮根在了他記憶裏的某個角落。隻是不知道未來他在迴憶起這頓菜花的時候,又會帶著怎樣的苦澀,是帶著成功的喜悅迴憶一路的心酸,還是就此墮落帶著比現在還要艱難的苦澀。


    食客的眼淚慢慢流下來了,大叔將紙巾盒遞給他,他默默低著頭用紙巾擦眼淚。再抬頭的時候,卻發現他衝著大叔笑了:“我沒有關係的。”


    食客吃完飯付錢的時候被大叔攔住了:“這些剩菜剩飯又不值錢。”


    “謝謝。”食客沒有在推脫,把錢塞迴了口袋匆匆離開了飯攤,沒有過多的話語道別。


    食客走後,大叔硬是不讓我刷盤子,而是包攬了飯攤所有的清潔工工作。“都沒讓你吃飽飯。”大叔這樣說著,語氣裏滿滿的自責。


    “不然呢?把你的飯讓給那個孩子麽?”我看了一眼大叔樂得清閑,其實我真的覺得這魚湯拌飯挺好吃的,而且我也確實吃飽了,“那個情況,在別的地方也買不到飯了。而且,你剛才也聽到了,他創業失敗了,應該剩不下什麽錢了,幸虧咱們讓人家進來吃飯了,否則估計那孩子今晚是要餓肚子的。我覺得能給他吃一頓飽飯,還能讓他感受到這世界的溫暖。我相信那孩子會振作起來的,我看見他笑了。”


    大叔關攤的時候還是在耿耿於海懷我沒有吃飽飯的事情,他提議給我買些零食“你要不要吃包子?”大叔唿喚著大胖一起送我迴家。


    “包子?便利店裏的麽?”


    大書苦笑了一下:“現在這個時間,也隻有便利店還有包子賣吧。”


    我點點頭隨大叔一起去了便利店。路上大叔又提起了剛才那位食客,感慨著人生的世事無常:“以前也經常看見來我店裏吃飯的孩子,有的時候今天和你打了招唿,明天就有和你說了再見。有的時候覺得自己對這種離別一定會感到麻木了,但是每次再有聽到一個孩子和你哭著說再見的時候,你會忍不住在心裏陪他們一同流淚。你幫不了他們,隻能默默祈禱這些孩子在哭過一場後可以繼續按部就班的生活。”


    便利店裏的包子也賣完了,可以說便利店現在是什麽好吃的都沒有了,連我喜歡的奶油夾心的小麵包也沒有了。兩手空空出來的時候,大師顯得更加沮喪了。


    我學著大叔平常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沒有關係的,而且家裏還有小豬包,放微波爐裏熱熱就可以吃的。”看大叔還是有些歉意,我隻好琢磨著怎麽轉移話題,終於想起之前問大叔籠子的事情,“大叔,我覺得檸檬水不管用啊。”


    大叔茫然地看向我:“什麽檸檬水?”


    我說起了大叔前段時間告訴我往葉子上噴稀釋的檸檬水可以讓貓不再對植物感興趣。事實上,在知道這個方法後的第二天我就做了嚐試,很可惜的是這方法完全不奏效,白貓雖然打了個噴嚏,但是對於我在陽台上養的那些植物還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最終我擦掉了葉片上的檸檬汁,決定還是買個籠子把花花草草給保護起來。


    “那你等我兩天,我給你拉一個過去。這麽大的應該夠了吧?”大叔用手比劃了一個大小。


    便利店挨著條小河,我們沿著河邊步行迴家,大胖已經自顧自地跑遠了。我看著這條河突然想起了大叔釣魚的事情:“大叔去過南方麽?”


    大叔點點頭,問我怎麽突然問起了這個。


    “我隻去過一次南方,是杭州。”


    “什麽時候去的?”


    “11月,要入冬的時候,我在杭州吃了很多那邊的糖藕,甜甜糯糯的超級好吃。”


    “沒有吃螃蟹麽?”大叔好奇地問道。


    我搖搖頭,語氣中略帶遺憾:“那時候正好發了濕疹,不能吃呢。不過吃了好多其他的好吃的也很滿足。響鈴也特別好吃,我從沒想過豆腐還有那種吃法。隻是那裏的糖藕實在是太好吃了,雖然不愛吃藕,但是對糖藕的口感和味道卻一點都不排斥,而且還很喜歡。今天看見河了,就想問問大叔有沒有看過春天的漁汛。”


    “漁汛?”大叔有些摸不著頭腦,“北方也可以看到啊。為什麽一定要去南方看?”


    我搖搖頭:“不是普通的漁汛哦,和一道菜有關的漁汛,大叔有沒有吃到過傳說中的‘跳?’?”


    “什麽是跳??”總是給我提出新鮮吃法的大叔,這道菜確實也沒有吃過。


    河麵反射著夜空的景色,不知怎的,《漁舟唱晚》的旋律就在我腦海裏麵響了起來,我想象著唐朝時候漁民捕魚的樣子給大叔做著解釋:“相傳在唐朝的時候,嶺南一到農曆二月,就可以看見淺水區域出現大量的鯔魚,據說誇張的時候,這些鯔魚群如同墜落水底的烏雲,洶湧浩蕩,非常壯觀。這時候漁船的船長就會讓一名船員去高處看看這魚群的聚集處。漁夫迴來稟告,這是漁船就會衝進與群的聚集地,不用揮竿,不用撒網,這魚便會自然而然地因為漁船的闖入而跳上甲板。漁夫隻需要等到船滿即可歸程。但是捕魚歸來的時候,漁船可是要避開魚群,免得魚再跳上船把船壓翻。打漁迴來,漁夫就在把跳上來的鯔魚用鹽醃好,蘸醋生食。而這種吃法就用捕魚的方法命名,叫‘跳?’。”


    “這種吃法聽起來倒很像是生魚片。”大叔正說著話,大胖從遠叼著隻拖鞋跑了迴來。大叔剛讓大胖把鞋放下,不遠處就踉踉蹌蹌地跑來一位男子。男子氣喘籲籲地扶著膝蓋讓我們把拖鞋還給他。


    大叔以為大胖是搶了人家腳上的拖鞋,於是連忙問大胖有沒有咬傷男子。


    男子在大叔的追問下則說自己剛才是在夜釣,盤腿坐在長椅上,鞋子放到了地上,結果就被大胖叼走了。“看好你的狗。”男子要迴拖鞋,朝我們抱怨。


    大叔理虧,連忙和男子不斷地道歉,還當著男子的麵批評了大胖幾句,大胖蹲在大叔腳邊,耷拉著耳朵委屈的嗚咽了幾聲。


    男子倒是沒有多計較,隻是嘴上還是罵罵咧咧。


    “夜釣麽?”大叔在男子走後喃喃自語,“現在夜釣會不會太早了?”


    我有些疑惑地問大叔在說些什麽,大叔卻迴過神隻是搖了搖頭:“啊。不過現在這種‘跳?’應該已經不存在了吧?畢竟現在已經看不見你說的那黑壓壓一片如同水底烏雲一樣的鯔魚群了。不過也許還存在,隻是我沒有看過。說到鯔魚,確實很適合做生魚片來吃。”


    “古時候,最上等的生魚片可就是鯔魚切成的魚片呢。”我拍了拍大胖的腦袋,讓他不要太介意剛才的事情,一邊繼續說著生魚片的事情。大叔覺得我剛才說的‘跳?’是生魚片,其實這種說法是一點都沒有錯的。這種生切魚的做法在唐代就有了,後來才傳去了日本,在日本被叫做刺身。不過咱們國家最早給生魚片命名為‘鱠’,一個魚一個會,不過現在到使用了月字旁的那個‘膾’來代替。而且做法不是切膾,而是削膾。《酉陽雜俎》中曾記錄過一個故事,說是有位姓南的舉人削得一手好魚片,他削的魚片薄如蟬翼,放在水中飄而不沉,風吹可起。有一次南舉人去赴宴—表演他這好手藝。宴會上南舉人疾速引刀平削,魚片在空中化成一條線,像是一群紛飛的蝴蝶。隻是這時突然起了一聲驚雷,被他削好的膾真的在眨眼間化成了蝴蝶,在宴會上翩然起舞。南舉人大驚失色,看著那漫天的蝴蝶長歎一聲,從此再不削魚。雖然這隻是書裏的故事,但是現實中確實應該是有原形的。不然也不會有飛刀膾鯉的說法。先秦的時候就曾有過‘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說法,最講究的就是快刀講魚肉切成細細的絲,也叫作‘膾縷’。所以啊,這‘跳?’也可以被叫作是刀工粗糙的生魚片,雖然做法比較粗糙,但是味道還是很新鮮的。”


    大叔點著頭,但是注意力似乎並沒有集中在與我的聊天中,他一直沉默著。十多分鍾後,我才注意到聲旁實在是太安靜了。我轉過頭,看見大叔還在皺著眉頭。我在大叔麵前的擺了擺手:“怎麽了?”


    大叔這才迴過神來:“不好意思,我剛才走神了。”


    “在想什麽呢?從剛才就心神不寧。”


    大叔搖搖頭沒有迴答我,他拍了拍大胖的頭問大胖到底是在哪裏叼到那隻拖鞋的。


    大胖來了精神,在前麵小跑著帶路。到了剛才大胖撿到拖鞋的地方,大胖迴過身衝我和大叔叫了兩聲,搖起了尾巴。


    大叔動了動鼻子,之後在大胖剛剛停留的地方觀察了一圈,突然大驚失色,沉聲讓我趕快報警,說有命案發生。


    三十分鍾後,我們坐在了警局做著筆錄。我的筆錄很快就做完了,我一直沒有搞清楚狀況。大叔在我的隔壁,很久都沒有出來,我清楚記得大叔在路燈下慘白的臉色和緊張的表情。他一直在四下張望著,還囑咐大胖保護好我,但卻什麽也沒有和我說,還用身體擋住了什麽。我本就害怕,在聽到大叔囑咐我不要隨便亂動的時候,我更是膽小的緊緊閉上了眼睛。


    所以現在,我坐在警局裏,握著剛才幫我錄筆錄的警員姐姐遞過來的熱水,心裏還是不明白在這短短三十分鍾內到底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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