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雀聽人說起過,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那是能夠倒映出隱藏在血肉之軀下的靈魂的鏡子,映出一個人的前世今生。


    就像是眼前的這個人。


    眼睛還是當年的眼睛,眼神卻如此陌生。


    那個從遍布塵埃的咖啡廳裏轉過身來的女人,一頭白發在風裏飄搖,額發淩亂了幽深妖冶的美眸,眼角眉梢點綴著一抹朱紅,她的容顏如童話裏的妖精般嬌媚,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曼妙的紅裙在風裏飛舞,雪白的肌膚上流淌著火焰般的紋路,那是不熄的火焰在侵蝕著她不朽的身體。


    她就像涅槃的鳳凰,破繭重生的蝶。


    美極近妖。


    當年的她也很漂亮,但更多的是少女的純真。


    八年不見,卻脫胎換骨。


    “好久不見。”


    龍翎莞爾一笑,笑容一如當年:“你長大了。”


    龍雀摘掉嘴角的香煙,吐出一口煙圈,冷冷說道:“你也變了不少,變得讓我……徹底都認不出來了啊。”


    八年前正是他把她親手埋葬在了聖山裏。


    沒想到八年以後,她竟以這幅姿態重新歸來。


    久別重逢的感慨,卻並沒有讓他忘記自己今天的來意,他的右腳微微發力,仿佛有一朵燃燒的紅蓮綻放開來,直接就踩踏了腳下的天台,把那個西裝革履的老紳士給轟了下去。


    第七理性界的高木礫慘遭重創,若不是他的命理是海潮屬,保命的手段非常多,恐怕這一刻已經被燒成了灰燼。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自己置身於烈火的地獄裏,被燒得發出淒厲的慘叫聲,流淌在體表的水流都被蒸發。


    把他活活給燙熟了。


    巨大的憤怒和痛苦讓他咆哮出聲,在墜落的過程中勉強凝結出了一個印式,隻見他的雙手食指並攏,一滴水珠噴湧而出。


    就是這麽一滴水珠,破空的炸響聲卻響徹天際。


    越是高階的進化者,就越能夠控製自己的輸出,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毀滅一個街區甚至是半個城市,也能極其精準地破壞掉局部的目標,不讓多餘的力量外泄一絲一毫。


    隻要你能確保命中敵人,那麽輸出範圍就一點兒用都沒有了,不如把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到一點,不然可能都未必能破防。


    就像這滴水珠。


    滴水穿石,有著極其強大的穿透力。


    隻是當這滴水珠噴湧出去的時候,赤紅的巨龍仿佛在黑暗中一閃而過,竟是直接將其給吞噬掉了,伴隨著酷熱的高溫。


    龍雀根本都沒看他一眼,隻是凝視著麵前的紅衣女人,四麵八方都是淒厲的破空聲,巴別塔隱藏的殺手對他動手了。


    隻見他從腰間抽出一柄黑色的左輪手槍,連瞄都不瞄就直接對著右側開火,每一發子彈轟出去的時候,都仿佛巨龍的咆哮。


    紅蓮業火炸裂開來,把殺手們都燒成了灰燼。


    左側的殺手們覺得找到了機會,沒想到這男人又從腰間拔出了一柄白色的左輪手槍,對著他們就是一頓輸出。


    分明是左輪槍的子彈,卻仿佛炮火連天。


    這些殺手們被炸得屍骨無存!


    很少有人知道,龍雀的魂刃是成對的。


    這一刻,狂風拂過天台,風裏驟然多出了無數隻湛藍色的蝴蝶,它們閃動著翅膀帶起狂暴的電弧,像是藍色的櫻潮般唿嘯而來。


    龍翎氣定神閑地端著咖啡,輕輕哼唱著一首熟悉的民謠,那些湛藍色的蝴蝶就圍繞著她翩翩起舞,美得像是一副古老的壁畫。


    龍雀卻毫無憐香惜玉之意,他舉著手槍對著唿嘯而來的蝴蝶開火,每一槍轟出的時候都引發恐怖的爆炸,他逆著火流大踏步地往前走,長風衣的衣擺在衝擊波的席卷下如水流般震顫。


    他強勢的突進,距離那個紅衣的女人越來越近。


    但不是為了擁抱。


    而是為了把她再度埋葬。


    就像是八年前一樣。


    “不打算用萊瓦汀麽?”


    龍翎隻是靜靜地凝視著火焰裏的男人,其實剛才的那句好久不見隻是例行客套而已,多年來她始終都在暗中觀察著自己的弟弟。


    看著他成長,看著他迷茫。


    看著他經曆巔峰,看著他走過低穀。


    但她從未出現在他的世界裏。


    因為龍翎知道,他們之間總會相逢。


    “小時候每次切磋,我都打不過你,那個時候你總是說,我需要一柄厲害的武器。但現在我長大了,麵對你的時候也不需要那種東西了。萊瓦汀不是給你準備的,而是為創生母巢裏孕育出的天神。”


    炮火的轟鳴聲裏,龍雀開槍擊潰了漫天飛舞的電光蝴蝶,炸裂的電光卻形成了巨大的電網,仿佛把他困在了其中。


    曾經站在世界之巔的他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創生母巢這條進化鏈的異鬼形態極其特殊,跟那副壁畫裏的姿態沒有半點聯係。


    他渾身一震,強行焚毀了電流,抬起酷烈的眼瞳說道:“那就是巴別塔想要釋放出來的東西吧?當年你我進入聖山的時候,最核心的秘密其實早就被康斯坦丁帶走了。後來康斯坦丁成為了神聖君主,卻無意中觸及到了一個可怕的秘密。正因如此,他才會晚年癲狂,不惜在北極圈籌備了多年,但最後卻因此而死。”


    巨大的電網被恐怖的龍吟聲突破,來自燭晝之龍的焚天之力足以焚盡世上的一切,從遠處望去這座大樓都被滔天的火光所吞噬,唯有電閃雷鳴的威勢偶爾能突破開來,但又在轉瞬間湮滅。


    根本沒有人能夠靠近他們。


    翻湧的火流足以把世上的一切都焚盡,看似美麗的蝴蝶也蘊藏著毀滅般的能量,巨大的能量對轟中他們所處的空間都被扭曲了。


    龍翎攤開白皙的手掌,越來越多的電光蝴蝶漂浮起來,就像是湛藍色的海潮一般,但卻氤氳著極其恐怖的電光。


    “伱曾經也快要觸及到第十王國界的門檻,也應該能感覺到靈魂的力量。既然你去過北極圈,就應該能感受到他的憤怒。”


    她輕聲說道:“他想要報複這個世界。”


    伴隨著滔天的龍吟聲,赤紅的巨龍席卷而來,硬生生把電光閃滅的蝶潮給吞沒,龍雀的聲音震耳欲聾:“康斯坦丁手下的秘密組織巴別塔,有通天之意。由那個神秘的軍師所建立,可以說沒有此人的存在,他不會那麽順利地加冕。我記得巴別塔還是有九位獸,以野獸為名號,每個人都是第八智慧界,你也是其中之一?”


    龍翎展顏一笑,搖頭說道:“不是哦,當年康斯坦丁沒能融合天神之種,以至於九位獸修行的異鬼術,都出了問題。聖山裏的存在,是他留下的後手,而我是這個計劃的重要一環。”


    無盡的電光裏,巨龍的眼瞳明亮熾熱。


    龍雀站在巨龍的中央,冷冷問道:“為什麽?”


    終於接近這個秘密了。


    他究其一生也想搞清楚他的姐姐為何會突然變了一個人,來自巴別塔的焚神香確實能讓人產生對神靈的信仰,但對他就無效。


    既然對他無效,對他姐姐也應該無效。


    “你記不記得我小時候生過病?”


    龍翎的一句話,卻忽然讓他愣住了。


    龍雀想起來了。


    很小的時候,他的姐姐的確是生過一場大病。


    病得很嚴重,當時的龍翎幾乎夭折。


    但沒過多久,就奇跡般的自愈了。


    那時候他的父母還以為是上蒼顯靈。


    如今看來,似乎沒有那麽簡單。


    “我是很罕見的病變體,從出生的時候,就被那尊偉大的神祇所選中。我並非效忠巴別塔,而是成為了神明的祭品。最初我們的父親之所以會去調查聖山,也隻是為了治好我的病。”


    龍翎把雙手背在身後,指著自己的大腦:“你覺得我變了,實際上是我變得越來越像祂了。祂的思維在影響著我,祂的意誌在轉化我。最初我還能保持著自我,但當我學習了異鬼術以後,就再也無法抗拒祂的影響了。尤其是當我從聖山裏蘇醒以後,如獲新生。”


    漫天的火光裏,她轉身望向迷霧深處的聖山輪廓,輕笑道:“我能夠感受到祂的意誌,如果不是那個討厭的家夥還在壓製著祂的力量,祂恐怕早就已經蘇醒了吧?十八年了,他的力量還未枯竭。”


    “梅丹佐麽?”


    龍雀凝視著她的背影,輕聲說道。


    “這個世界上能夠困住梅丹佐的,也就隻有祂了。”


    龍翎抬起一根蔥指,輕點朱唇:“可惜那位不朽的神祇並非是完整的,祂的核心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經遺失了。”


    龍雀眼瞳驟然收縮。


    他第一反應就是天神之種。


    但仔細一想,也不對勁。


    因為康斯坦丁從聖山裏帶出來的東西就是天神之種,那麽它就不可能在五百年前遺失,這是很簡單的邏輯。


    等等。


    五百年前。


    巨大的驚懼在龍雀的腦海裏炸開。


    鹿不二的父母!


    還有那個神秘的教授!


    “聽到了麽?祂在召喚我。”


    龍翎轉過身,眼波流盼:“我要進去了哦。”


    伴隨著赤紅的巨龍吞噬了漫天的蝴蝶,龍雀揮手湮滅了無盡的雷光,一步破空襲向對麵的女人,卻隻是撕裂了一道曼妙的殘影。


    論速度,龍翎永遠在他之上。


    隻見一道酷烈的電光稍縱即逝,龍翎已經懸浮在了半空中,瀑布般的長發飄搖起來,美得像是一朵招搖的罌粟花:“你應該記得,進入聖山的方法有三種。第一種需要維度的定位,第二種則需要魔女的感知……其實往生部現在已經跟那位神沒什麽聯係了,但他們曾經得到的饋贈卻未曾消失。最後一種方法,是骸骨之路。”


    龍雀眯起眼睛,想到了一路飛過來的時候,在大地上看到的鮮血和骸骨,頓時明白了:“你們製造異鬼潮,是為了獻祭。”


    毀滅臨海市,隻是順勢而為。


    巴別塔和屍食教製造的異鬼潮,是為了打開聖山的大門,製造出足夠多的屍體,鋪就一條世上最血腥的路!


    “原來如此。”


    龍雀站在天台上,深深吸了一口煙。


    為了那位天神的複蘇。


    這一百多年來的悲劇。


    那麽多人為之犧牲。


    那麽多的苦難……


    他忽然說道:“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教給我的道理麽?”


    龍翎微微歪著頭,青絲如水般傾瀉,頭頂上匯聚著恐怖的烏雲,隱約有一尊雷霆巨神的輪廓浮現出來,威震天地。


    “你曾經說過,我們想要什麽東西,可以自己去爭取,但不能建立在傷害別人的基礎上。我們遵守道德的底線,我們推崇高尚的品格,是為了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為了讓我們活在一個更好的世界裏。這些話,我記住了,但你忘了……不,或許你也沒忘。”


    龍雀麵無表情地抬起頭:“因為你根本不是她。”


    他抬起右手,摘掉嘴角的香煙,屈指一彈。


    那枚煙蒂貫穿了無盡的雷光,仿佛一尊巨龍般炸裂開來,火焰唿嘯的聲音就宛若龍吟,頃刻間湮滅了一切。


    那是他在第九界的術式!


    且聽龍吟!


    術式以最凝練的方式迸發出來,這一刻整個峰城的氣溫達到了驚人的五十度,空曠的城市裏迴蕩著巨龍的咆哮聲,天空和大地之間都是燃燒的餘燼,就連雲層都被燒穿,露出漫天的星光。


    無數火焰裹挾著灰燼。


    就像是那枚燃盡的煙蒂一樣。


    縱聲咆哮!


    天空中那尊雷霆巨神,驟然被火焰所吞噬!


    這是暗質體之間的交鋒。


    龍雀以壓倒性的力量碾壓了龍翎。


    當年的切磋裏,他輸過無數次。


    但現在,他隻需要贏最後的一次!


    無盡的電光咆哮起來,龍翎的眼瞳裏也氤氳著四分五裂的雷光,正當她準備施展不朽之軀的永恆領域時,卻忽然頓了一下。


    那麽一瞬間,她嬌軀微顫,那些流淌在雪白肌膚上的火焰仿佛驟然衝破了束縛,仿佛無數巨龍纏繞著她,驟然將她吞噬!


    烈火焚身,地獄酷刑!


    這是龍雀早就為她準備好的死法,因為不熄的火焰即便在燒到敵人身上以後,依然能夠隨時為他所掌控,但他這段時間卻並未對其施加影響,而是放任它被削弱封印,直到這一刻。


    配合著他的術式。


    從外到內,從內到外,一起焚燒。


    龍翎的身體一寸寸的灰化。


    紅裙湮滅在風中。


    紅顏化作枯骨。


    隻是那雙眼波流盼的眸子,卻毫無痛苦。


    隻有笑意。


    龍雀驟然驚覺。


    不對勁!


    這身體似乎……是假的!


    他驟然抬起頭望向迷霧的深處,大地之上的鮮血從泥土裏浮現出來,伴隨著屍骸的碎片和血肉的碎屑,如此的猙獰血腥。


    隻要從天空中往下俯瞰,赫然能看到一個巨大的圖騰!


    創生母巢的圖騰!


    而在圖騰的盡頭,隱約有一抹紅裙飄搖。


    她站在空曠的公路盡頭,麵前卻有一尊漆黑的山從迷霧裏浮現出來,洶湧的暗質流淌出來,一切都跟八年前如出一轍!


    那黑影像是一座山,又宛若蘇醒的惡魔。


    聖山,真的蘇醒了!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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