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驚愕的看著母親脖子上深深的裂口,連七歲小弟也被斬掉了頭,頭顱還不知滾哪兒去了,地麵鮮血橫流,爐灶剛起了火準備要做飯,水才剛沸。


    他們正好相約到林中敘情,才僥幸逃過的。


    簡妹不知該恐懼好,還是悲痛好,看著地上猶有餘溫的屍體,倒是自己比已死的人們更快的冰冷了起來。


    他們沒機會問為什麽,為什麽禍事突然而至。


    “聶良……”她輕唿男子的名字,好確定他是否還在身邊。


    她感到一把溫暖的大手包緊了她的手,心裏的沉重似乎剎那輕了好些。


    聶良冷靜的走到屋角,取出麻袋,裝了些幹糧、菜籽、穀種、油脂,還沒忘了火石和刀具。


    他把東西負在肩上:“簡妹,走吧。”


    “去哪兒?”


    “哪兒都好,這裏不是生人該住的地方了。”


    萬一官府發現這裏還有活人,說不定會再派人前來翦除。


    說不定會派人來重整田地,移入新住戶。


    說不定的,誰也說不定。


    聶良拖了簡妹的手,急急竄入林子。


    他們盡可能快速的走。


    簡妹平日在田裏作活慣了,腳很能跑。


    兩人一前一後,時快時慢,走到日影西斜了,才敢喘口氣。


    這下一放鬆,悲痛才有時間湧現。


    他們在溪邊放聲大哭。


    空曠的山澗,被響耳的哭聲侵占了,清澈的流水也忍不住添上幾分哀傷。


    山澗很快蒙上了一層黑暗,夜已來臨。


    他們哭累了,身子又因為太悲痛而感覺軟酥酥了,隻好昏昏沉沉的睡去。


    陪伴著他們的,隻有潺潺水聲,和夜裏不時傳來的夜貓子啼。


    山澗是如此的安祥。


    天空的星鬥轉了近半個周天時,山澗的蟲聲、夜貓子啼忽然靜寂了下來,露水開始找地方凝聚了起來。


    聶良被露水冷醒了。


    他的衣服已經沾滿了晨露,被堵塞的毛孔感到不太舒暢。


    他睜開眼,晨曦微醺的模樣映照入眼,一如每一個早晨。


    聶良心裏咕噥著:“幹活去……”他還納悶著,平日大早的飯香呢?難道娘未起床不成?


    他猛地驚醒,憶起了昨天的事。


    一切已經不同了。


    他的生活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大變化。


    他所熟悉的人,此刻正在逐漸敗壞中。


    他所熟悉的地方,也不能迴去了。


    他轉頭看見簡妹。


    簡妹弓著身子沉睡,也在冷得哆嗦。


    一道耀眼的晨光拋照在她身上,挑起了一絲少女的嫵媚。


    聶良不禁感動。


    他張開兩手,摟著簡妹,把自己的體溫傳給她。


    簡妹似睡似醒,扭動了一下身體。


    聶良看得發愣,忍不住將唇貼到她的唇上。


    這一下,他啟動了自己以往起過的無數念頭。


    不知為何,簡妹這次沒有拒絕。


    他們高昂的情緒令露水畏懼,將露水的寒意驅逐得一點不剩。


    太陽還未烤溫周圍的空氣,他們便已經烤暖了土地。


    山澗的清晨有著平日從未有的聲音,交織了欲念、歡樂和痛楚,趕在大地蘇醒之前,注入了無盡的生氣。


    當太陽完全披照上這處山澗時,在澗邊濃綠的草地上,纏綿才又再迴複了平靜。


    聶良的汗水滴在簡妹白皙的皮膚上,再滑下了草葉中。


    簡妹半瞇著眼,緊抱著他,聽著他興奮過後的喘息聲。


    新的一天來臨了。


    她這麽想。


    她仰望輕輕飄動的雲朵,心裏頭空蕩蕩的。


    好一會,她才緩緩坐起,撥去身上的草葉和泥土,拖了一件衣服,走向清澈得不可思議的溪水去。


    要不是溪水在流動,還真是透明得令人以為空無一物。


    她步入水中,一麵清洗下身,讓冷冷的水掩去她的痛覺,一麵觀望四周的景致。


    四麵全是山石。


    一條細細的瀑布翻下小岩山,一頭竄入小池,成為溪水的源頭。


    這被小山孤立起來的地方,長滿了各種草木花叢,透入耳中的,惟有水聲,連風聲也沒有多少。


    簡妹吸入一口沁涼的空氣,滿意的笑了。


    聶良正坐起了身,癡癡的看著她光潔的胴體。


    “聶良喂。”


    “咦。”


    “你沒有住的吃的,怎麽接我過門哪?”


    “這好辦,”聶良笑道,“我這便蓋房子去。”


    ※※※


    宋,政和七年,夏。


    江寧府的丐團團頭發下命令,要乞兒們搜尋一個叫“雲空”的道士。


    雲空彷佛從地麵上消失了一般,竟沒個乞兒再見過他一眼。


    天下乞丐多如牛毛,是尋人的最佳眼線,雲空竟逃得過他們的目光。是何道理?


    沒有道理。


    雲空的確消失了。


    那天大清早,他被半成子攻擊過後,奄奄一息的倒在街口。


    他被一名乞兒見著了,帶到神算張鐵橋那兒去,不想張鐵橋竟慘死在家裏。


    又受重傷又受驚嚇又疲累得半死的雲空逃到街上,再度仆倒在地,此時張鐵橋暴亡的消息尚未傳到江寧團頭耳中……


    過不一會,他迷迷糊糊的感到有人將他扶起。


    在蒙矓中,他看了那人一眼,認出是赤成子。


    雖然早晨的光線不很充沛,赤成子那張鬼魅般的臉孔也不難認出。


    赤成子不發一言,利落的把雲空帶到巷角,為他調息一陣之後,輕輕拍打他的背部:“雲空,聽見我說話吧?”


    雲空衰弱的點點頭。


    “待會你不要說話。”


    赤成子將雲空翻了個身,把他整個人背在後麵。


    他來到城門,對門卒支吾了一番,道是背上有個病人,要背到郊外的大夫那裏去。


    就這樣,兩人出了江寧府,一路往城郊走去。


    赤成子漫無目的的亂走,他懊惱著師父傳下的書,全被師弟半成子給竊去了,一時不知該如何才好?


    他責怪自己太大意,居然看輕了半成子,才被他有機會攻擊,令他暈眩了一陣子。


    師父也不知在書中寫了些什麽,萬一被半成子學去害人就不妙了。


    應當如以前那本刀訣一般處理。


    ──燒了。


    他心中亂得很,但體內小周天已被師父啟動,力氣倍增,也不覺雲空在背上會沉重。


    他想起是該替雲空療傷了。


    赤成子瞧了瞧四周,想找個好地方放下雲空。


    他的視線驟然被眼前的景色怔住了。


    好靈的山,好秀的水!


    眼前亂山紛起,團團的圍住了一片蒼翠。


    高低不齊的樹,在小溪前空出了一片草地,長了一簇簇豔麗的野花。


    小溪緩緩流著,水聲彷如迷人的天樂,拍擊出清靈透心的節奏。


    而且這裏很涼快。


    “現在是夏天,”赤成子沒有忘記,“酷夏。”


    方才他踏出城門時,雖然隻是清晨,吹來的風也帶有股煩心的悶氣。


    可是這裏的確很涼快。


    是因為山嗎?水嗎?


    他邊欣賞邊走,耳中聆聽細碎的鳥聲,心中坦然。


    “雲空,你聞到嗎?”


    “唔……”雲空不舒服的應了一聲,他所受的內傷使他老是覺得肚腸在翻動。


    “這裏很舒服。”


    “唔……”


    “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美的地方。”


    “唔……”


    “原來唐人詠山詠水,詠了多少詩,竟然真有如此秀色。”


    “唔……”被他背在背上的雲空想要罵人了。


    他無力的吸口氣,罵不出來,隻好放棄。


    “嘿,那兒有房子。”赤成子加快了腳步。


    房子在一小片開出的空地上,用草木、泥巴簡陋的蓋起來,塗成土壁的泥巴中,還混有幹草和花瓣。


    赤成子把雲空放下,讓他坐在屋角,才探頭進屋中瞧瞧。


    “打擾了,”他少有的禮貌說,“外頭有病人……”


    他頓住了。


    屋裏有一個人。


    他頓住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屋裏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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