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一個敏銳的人,走路的時候還經常戴著耳機,也不太在意周圍發生了什麽。


    這讓周從誡有足夠的空間去觀察她。


    她大概兩三天來一次公園,時間大概在傍晚,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待著,喜歡看天,喜歡吃甜食。


    她的長相不錯,但對他來說並不是不可取代的,周從誡也不知道為什麽她會對他有這麽強的吸引力,這種無法抵抗的感覺讓他覺得惱火。


    他靜靜地跟在她身後。


    不知道她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腳步驀地停滯,轉頭,視線朝他所在的方向掃了過來。


    心髒一跳,他竟轉移開目光,避開了和她的對視。


    女孩並沒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悠閑自在的左右看了看,隨後腳步輕快的離開了。


    那種自在讓他有一些憤怒。


    周從誡攥緊拳頭,他很明白,這種情感的濃度是劇烈的,劇烈到讓他十分抗拒。


    或者說,恐懼。


    他不敢想象,如果他真的和她在一起了,他會變成什麽模樣,會不會變得完全不像自己呢?會變成一個沒有底線的人嗎?會失去理智任她予取予求嗎?


    這樣的想法讓他遲遲不敢上前與她搭話,腳像被藤蔓纏繞著,但視線卻又像磁鐵一樣被她吸引住,他根本無法形容這種感受,矛盾的心理每天都在折磨著他,坐立難安,隻有看著她的時候才能好受一些。


    她今天隻在公園裏待了十幾分鍾便走出去了,腳步轉向旁邊的商業街,應該是要去吃東西。


    周從誡依然跟在她身後,看到一家新開業的店,員工拿著宣傳單攔住了她,說是關注店家的微博就可以領取一份小禮物。


    她應該是不太會拒絕人的性格,按照店員的要求去操作了,最後領了一份沒什麽用的貼紙走了。


    順著店家微博的關注列表,周從誡找到了她的賬號。


    用戶名叫一程山水,頭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麵。


    手指下滑,他快速的瀏覽起來。


    她的微博裏很少有自己的照片,大部分都是風景圖,晚霞和雲彩,校園裏的流浪貓,公園裏的花花草草,高考後發博的頻率明顯高了許多。


    周從誡順著評論點進她朋友的主頁。


    應該是她的舍友,發了很多她們宿舍的自拍合照,還有一起出去遊玩的照片,自拍上加了很重的濾鏡,沒有拍出她本人的靈氣,但他還是都保存了下來,按照日期在電腦裏新建了文件夾分類。


    迴家以後,他努力忽略腦中時不時出現的身影,開始專注於自己的事情。


    ‘叮咚’一聲,手機屏幕上跳出來提示。


    ‘特別關注’剛剛轉發了一位歌手的演唱現場。


    周從誡眼睛微眯,手指點擊播放。


    視頻裏的男人穿著白襯衫,黑褲子,臉上戴著一副眼鏡,懷裏抱著吉他,正在自彈自唱著一首情歌。


    周從誡不認識這位歌手,於是到網頁裏搜索了一下他的信息。


    男人是一名知名創作型歌手,曲風以抒情、民謠為主,旋律優美,歌詞動人,還是娛樂圈裏少有的高學曆明星。


    她的朋友在轉發的那條下麵評論道:哎呦,怪不得我給你安利我愛豆你沒反應,原來你喜歡這種類型的啊/壞笑/。


    明瑤迴複了一個害羞的表情。


    周從誡拿著手機,冷冷的盯著那個臉紅的黃豆看了許久,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摸了摸鼻梁。


    -


    假期很快結束,迴想起來,這段時間裏他幾乎沒做什麽有意義的事,都是在浪費時間。


    周從誡覺得不能這樣下去了。


    他迴到學校,按時上課、考試,但使用手機的頻率卻比之前高了很多,有時是在查詢s市的天氣,有時是在搜索著s大有關的信息。


    他很忙,上課、炒股、社交、賺錢,時間表上的每個小時都有該做的事,他也一直有條不紊按部就班的完成,他不喜歡突如其來的狀況打亂他的計劃。


    他應該把精力和時間用在有意義的事情上,而不是在繁忙的日程中花5個小時去到別的城市,隻為看一眼一個根本不認識自己的女生。


    但在新聞上看到s市發生的一起在大學附近惡性打人事件後,他還是按捺不住心情,買了早上五點多的票。


    踏到s大的地界時,周從誡覺得自己的病真的不輕了,不過好在除了他,沒有別的人知道。


    不知是緣分還是心電感應,他很快看到了她。


    她看上去已經適應了大學的生活,瘦了一些,臉上的嬰兒肥褪去,神態也沒有之前那麽稚氣了,跟同學揮手告別後從學校北門出去。


    他跟在她身後,她還是像以前一樣絲毫沒有察覺。


    她穿著一件牛仔外套,裏麵是一條白色裙子,纖細的小腿若隱若現,白色的帆布鞋輕巧的踩在石板路上。


    陽光穿過縫隙灑在身上,s市的空氣要比b市更濕潤一些,帶著草木氣息撲麵而來。


    腳踏著她走過的路,眼神注視著前麵的那抹身影,周從誡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要做的事,忘記了肩上的壓力,甚至忘記了他自己......一種前所未有的舒適輕鬆的感受籠罩著他。


    看到女孩跟朋友匯合,周從誡找了家店吃了頓飯,隨後返迴b市。


    這趟莫名其妙的行程讓他覺得放鬆,甚至......有些上癮。


    既然抵抗不了,他嚐試著對自己妥協一點。


    在網絡上關注著和她有關的信息,周從誡覺得,他可能要比明瑤本人更了解她自己。


    看到她發了一條略帶憂鬱的微博,他看出來她最近的心情不太好,但周從誡卻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他皺皺眉,買了張車票。


    他看到她抱著幾本書從圖書館裏走出來,麵色有些不好看,細眉微蹙,可能是因為太陽太曬了,一隻手搭在額頭上擋了擋光。


    她的頭發長長了很多,烏黑柔順的垂下,他跟在她身後不遠處,看著她腦後的馬尾辮一甩一甩的弧度。


    走出幾十米,她的步子越來越慢了,‘啪’的一聲,書本掉落地麵,她伸手扶了扶牆,身子還是顫顫巍巍的朝下倒去。


    腦子一驚,什麽都忘記了,他猛地上前伸出手抱住她的腰,她闔著眼睛軟綿綿的倒在他懷裏,額上都是細細密密的汗珠。


    周從誡用力的抱住她,腦中有些無措的空白,還是路過的人提醒他,應該是中暑了,他猛地反應過來,一手繞在膝彎把她抱了起來,輕的不可思議。


    找到醫務室的位置,裏麵卻沒人,周從誡把女孩放到醫務室的床上。


    室內很安靜,他幾乎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周從誡俯身看去,女孩闔著眼,纖長的睫毛在麵部落下陰影,唇色是淡粉色,柔軟細長的手垂在床邊。


    這樣一個柔弱的人......為什麽會對他造成這麽大的影響?


    他的手放到她纖細的脖頸上。


    如果她不存在了,他是不是就不會再像現在這樣了,他不能有弱點,他不想被別人控製。


    他用力收緊手指,手卻絲毫沒有力氣,在她脖頸上放著像是溫柔的撫摸。


    窗外的樹葉沙沙作響,光線打在他的身上,女孩皺著眉,微微偏了偏頭,輕哼了一聲。


    周從誡猛地抽迴手,坐在床邊,肩膀微微塌下,心裏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感受。


    他終於明白了他的處境。


    就像是陷入了泥濘沼澤,無論是掙紮還是放棄抵抗,最終的結果都是越陷越深,根本無處可逃。


    -


    周從誡看了看時間,拿著包離開教室。


    “又要去找你女朋友嗎,真辛苦......”路上遇到同學調侃他。


    周從誡噙著笑對他點點頭,沒有絲毫心虛。


    今天是她的畢業典禮。


    她讀大學的五年時間裏,他念完了本碩,沒有選擇去國外留學,而是一直留在b大連讀,修完學分提前畢業,事實證明,人的潛力是無限的,除了上學,他其他的工作也在穩步推進著。


    他每個月都會去s市幾次,朋友都以為他有一個異地的女朋友,紛紛佩服他的堅持專一。


    “什麽時候帶你女朋友一起出來玩,大家認識一下啊。”


    周從誡難得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好啊,等有機會。”


    他的笑意在到達s大,看到樹下的那兩人戛然而止。


    “薑明瑤,可能你覺得有些突然,但我其實已經關注你許久了......”


    “我家裏三代都是牙醫,父母開了一所牙科醫院,現在已經開了兩家分院了,我成年之後家裏就給我買了房子......啊、我不是炫耀的意思,我是想說......”


    穿著學士服的男孩耳根泛紅,但眼神堅定的直視著對麵的女孩。


    “我喜歡你......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以結婚為前提來交往,你不用現在告訴我,但我希望,你會好好考慮一下......”


    周從誡盯著明瑤有些錯愕的神情,還有慢慢浮起紅暈的臉頰,眸色漸漸陰戾下來。


    是啊,他差點忘了。


    按照社會風氣,一般來說,女生畢業之後找工作,結婚生子,都該提上日程了,她看上去也不像是會違背世俗倫理的那種人。


    想到有一個男人會觸碰她,親吻她,心裏像是有股火焰在焚燒,鮮血淋漓,讓他有一種毀滅的衝動,哪怕隻是普通的相親他都接受不了。


    這麽想來,他終究也是要結婚的,那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什麽關係?


    父母不同意也阻止不了,他也不是當年那個束手無策隻能自殘的小孩了......


    內心模擬了無數種計劃,一遍遍的推翻重演。


    找到高中老師幫他們牽線搭橋,心底有些躁動,該怎麽和她相處呢?


    無論如何,這幾年的經曆和他的心路曆程,他永遠都不會讓她知道,因為她會嚇到的。他會對她好,但不會說愛她,因為說了就卑微了......


    ‘哢嚓’一聲,門被輕輕打開。


    她的臉從門後露了出來,清澈的眼眸裏倒映著他的身影。


    他們第一次四目相對,竟讓他等待了五年之久。


    “我叫周從誡,你好。”


    內心波濤洶湧,他對她點點頭,淡淡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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