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天氣迅速冷了下來,一場秋雨一場風,沈定珠養了三四天。


    上次她醒來時,依舊趴在地上,外間日頭高照,她唇瓣幹冽,整個人怔忪渾噩,像一朵衰敗的花。


    還好沈定珠心中仍有執念,她再難過,也要為了家人,為了澄澄,還有肚子裏的孩子考慮。


    所以禁軍再送來葷食,她努力不去抗拒,拿滾熱的茶水涮過兩遍,才勉強吃了進去。


    被關起來的日子,她最思念孩子,就將這樣的情感付諸於紙上,寫了無數詩詞,又捏成一團,扔在角落,直至她殿裏再也沒有了宣紙。


    她被鎖在殿內的這些日子,不知道朝堂上又發生了極大的動蕩和變化,蕭琅炎騰出手來遏製世家勢力的發展,倘若發現結黨營私的臣子,便會立馬遭到貶斥。


    孫清雅自那次賞菊宴迴去後病了一場,孫大人在朝中就更顯得沉默起來,蕭琅炎對孫家的態度不冷不熱,讓皇後的人選又成為了一個謎團。


    蕭琅炎倒是一次都沒來過後宮,但這個時候,杜婕妤突然被蕭琅炎提拔為淑妃,與崔德妃平起平坐,一時間,朝堂中崔家與杜家打的火熱,互不相讓,朝廷格局悄然發生變化。


    第一輪科舉結果出了,那位考上狀元郎的人,出身寒門,姓孟,為從前沈相的門客和門生,恰好此時,晉國與長琉國的戰役大獲全勝,長琉國的攝政王提出求娶傅雲秋,也允諾同時會送來一名公主,與晉國結萬世之好。


    時間漸漸推移,距離沈定珠前世中毒亡故那天,隻剩下四日了。


    她一直小心謹慎,有心避免入嘴的食物,可心中依然忐忑。


    這天,下了兩陣秋雨的蒼穹總算停了,雖天色依舊陰沉沉的,可連綿的雨幕,像是剪不斷的愁緒,倒惹人發愁。


    沈定珠正在殿裏,抱著曾經看過的書,又讀了起來,她隻能不斷地找事情來轉移注意力,否則日日被鎖在這深冷空寂的大殿裏,她一定會瘋了的。


    忽然,殿外傳來窸窣的腳步聲,她微微轉過頭去聆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帶著哭腔響在門外——


    “娘娘,宋嬤嬤要不行了!她快死了!”


    沈定珠豁然站起來,踉蹌走到門口:“沉碧?是不是你?宋嬤嬤怎麽了?!”


    沉碧跪在殿外的白玉階上,哭的聲嘶力竭,禁軍驅使她離開,她卻不肯走。


    “之前宋嬤嬤滾下台階,就磕傷了腦袋,遲遲不醒,最近更是喝不進任何藥湯,杜淑妃命人將宋嬤嬤從太醫院抬去暴室,還說,不讓太醫再浪費藥材救治她了。”


    “崔德妃上次被杜淑妃氣病了,奴婢沒能見到她,隻能來找您了。”


    “娘娘,您求求皇上吧,宋嬤嬤還有得救,上次奴婢去看望她,她還微微睜開了一條眼縫,若是真的送去暴室,隻有死路一條!娘娘嗚嗚……沒有了您,奴婢們的日子難過極了。”


    禁軍拔出刀劍,嗬斥威脅:“再不走,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就在這時,殿內傳來桌子傾倒的動靜。


    守在門口的禁軍對視一眼,都覺得不妙。


    該不會,沈貴妃在裏麵受傷,亦或是拿桌子砸中窗子,逃了出去吧?


    其中一人連忙打開鎖竅,剛走進去查看,就被藏匿在門後的沈定珠,用花瓶擊中後脖頸。


    “嘩啦”一聲瓷器碎裂的動靜,禁軍昏倒,沈定珠匆忙提裙,邁出門檻就往外逃。


    “貴妃娘娘,皇上有令,您不能亂跑!”另外兩名禁軍立刻上前阻攔。


    沉碧急忙拉住他們兩人:“娘娘!您快去,奴婢拖著他們!”


    沈定珠沒有迴頭,提裙一路從白玉階上狂奔而下,她甚至忘了穿鞋,白嫩的小腳踩在白玉階上,月藍色的裙擺迤邐拖長,像是她身後燃起的絕美藍焰,青絲飛揚,清冷絕美。


    見沈定珠跑遠了,禁軍一著急,抬腳就將沉碧踹去一旁。


    “咳……”沉碧後背砸在石柱上,嘴角溢出鮮紅的血絲。


    “快追!不能讓沈貴妃跑遠了。”兩名禁軍,立刻追了過去。


    沈定珠憑借著記憶,直奔太醫院。


    果然看見杜淑妃,穿著與從前不同的華麗衣裙,頤指氣使地指揮著幾個小太監:“將這礙事的老嬤嬤扔去暴室,成日裏占著太醫院的藥材,怎麽也養不好,本宮看,她就是裝的!”


    沈定珠轉眸一瞧,那兩個太監竟然直接拖著宋嬤嬤的胳膊,將她拽了出來,宋嬤嬤一臉病弱蠟黃。


    “住手!”沈定珠怒斥,撲過去,一巴掌打在小太監的臉上,對方吃痛一聲,正想還手,看清楚是沈定珠,像是傻在了原地,動也不敢動了。


    沈定珠護著宋嬤嬤,將渾身發冷的她半摟在懷裏,明明沈定珠也很嬌弱,可神情冰冷堅毅。


    她美眸泛起銳利的波光,掃向周圍的人,最後落在杜淑妃的身上。


    “喲,本宮當是誰,原來是貴妃娘娘,臣妾給貴妃娘娘請安了,方才沒看清楚,您披頭散發地跑來,臣妾還以為是冷宮裏出來的瘋子。”杜淑妃用手捂唇,嗤嗤地嘲笑。


    宋嬤嬤緊緊抓住沈定珠的手,她聲音虛弱沙啞:“娘娘,您……您快走,您的身子……”


    沈定珠抱緊她的肩頭:“宋嬤嬤不用擔心我,我沒事。”


    說著,沈定珠抬眸,看見宋嬤嬤頭上碗大的疤,竟又帶著撕裂般的殷紅,她急忙唿喊:“太醫何在,快將人抬進去醫治!”


    杜淑妃瞪大了眼睛:“本宮看誰敢動!你們可要掂量清楚,沈貴妃被皇上幽禁瑤光宮,她這次跑出來,是沒有皇上允準的,等會皇上知道了,還會重重地罰她!”


    周圍的小太監們頓時僵在原地,一步不敢踏近。


    沈定珠冰冷的目光轉向杜淑妃:“杜芳宜,今日你高抬貴手,以後我也會對你留情麵,你不要把我逼到絕境裏。”


    杜淑妃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樣,嬌笑兩聲,眼眸充滿銳利的挑釁:“就憑你?皇上連傅雲秋都放出來了,封了一個女官,聽說要送她去長琉,貴妃娘娘,您呀您,好日子已經到頭了。”


    說著,她麵色變得猙獰,狠狠甩袖:“給本宮將這個老嬤嬤,拖去暴室!”


    太監們遵命上前,拉拽宋嬤嬤的手臂,沈定珠抱著她,怒斥這群太監,然而杜淑妃眼神更加狠辣。


    “愣著幹什麽?將這瘋了的沈貴妃也拽開!”


    平時小太監們哪裏敢碰皇上的心尖寵?然而現在,大家都看見了,沈定珠渾身狼狽,皇上已經許久不曾問過她。


    大家蜂擁而上,拽住沈定珠的胳膊,將她用力往後拽。


    不知是誰的力氣大了,“滋啦”一聲響,沈定珠左邊的袖子被拽掉,露出白皙粉嫩的胳膊,滑如凝脂。


    看呆了一群太監。


    杜淑妃嘲笑:“一群沒根的東西,今日真是讓你們大飽眼福了,還不趕緊動手,先把沈貴妃拖走!”


    就在這時,門外繡翠和春喜跑進來,春喜嘶吼著上前,跟拉拽沈定珠的太監混打在一起。


    “敢動我們娘娘,王八蛋,要你的狗命!”春喜騎著那名太監,雙拳開工。


    更多的小太監圍上來,繡翠用瘦弱的身軀護著沈定珠:“滾開!我們娘娘是貴妃,你們敢如此不敬!”


    忽然!


    太醫院的門口,岑太醫匆忙入內:“放肆!你們太放肆了!住手!”


    眼看著沈定珠都要被壓在地上了,岑太醫嚇得三魂去了六魄,親自上手把那些不知死活的太監拉開。


    杜淑妃不滿地盯著他:“岑太醫,本宮幫助崔德妃協管六宮,今日查賬覺得太醫院有人借著給嬤嬤治病,中飽私囊,故而才想將這個嬤嬤挪出去,你怎麽能阻攔?”


    岑太醫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著一個將死之人。


    他躬身,對著杜淑妃的身後拱手:“拜見皇上。”


    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一怔,杜淑妃身形僵直,轉過頭去,果然看見蕭琅炎穿著玄黑色的龍袍,金色的繡線讓龍看起來隱隱騰飛,兇神惡煞。


    他玉冠下的寒眉,銳利的薄眸噙著濃烈的殺意和冰冷。


    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瑟瑟發抖。


    “皇上聖安!”


    杜淑妃也急忙跪下:“皇上,剛剛沈貴妃忽然衝出來……不,她忽然打臣妾……”她有些語無倫次。


    沈定珠卻像是沒看見蕭琅炎一樣,她踉蹌到了宋嬤嬤身邊,捧起她奄奄一息的腦袋,宋嬤嬤虛弱地說:“娘娘,奴婢要不行了。”


    沈定珠垂淚不止:“宋嬤嬤,你待我像母親一樣體貼,你不能拋下我……”


    蕭琅炎的眼神,落在沈定珠的身上。


    她的衣裙沾著泥濘,被撕掉袖子的左臂,嬌嫩白皙,可不知是誰的五指印留在了上麵,她身子嬌氣的很,稍微用點力氣,就會有痕跡。


    蕭琅炎眼底卷起洶湧的戾氣,他轉而看向那群太監。


    “徐壽,”他下令,聲色無情,壓抑著暴怒,“將他們拖下去,淩遲處死!”


    小太監們嚇得叫嚷求饒,杜淑妃早已麵色慘白,跪在地上渾身發抖。


    這時,宋嬤嬤用盡渾身力氣,撐著身子,道:“皇上……求您不要再生娘娘的氣了,娘娘她……她有身孕了啊……”


    蕭琅炎瞳孔緊縮,轉而猛地看向沈定珠:“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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