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定珠聽著他均勻沉穩的唿吸聲,本想狠心將他推開,可是想到他的身體還未好全,便忍耐了下來。


    次日一早,她醒過來的時候,蕭琅炎已經識趣地走了。


    她坐在桌前用早膳,精神頭不佳,小臉神情懨懨,嬌麗的容顏透著困倦。


    繡翠見了,連忙關懷:“娘娘是不是昨晚沒休息好,肯定是被那該死的景猗嚇著了,一會岑太醫來診脈,讓他開一劑安神藥好了。”


    沈定珠喝了兩口雞絲粥,有些幽怨地道:“我那屋清理幹淨了嗎,搬迴去睡,我恐怕還睡的安心點。”


    繡翠點頭,笑道:“昨夜奴婢就清理完了,但是皇上說娘娘已經睡下,不讓奴婢來叨擾了。”


    說話間,沈定珠聽見門外傳來施老先生的哀嚎。


    “我這上好的湘妃竹小矮榻啊,怎麽就散架了?”


    沈定珠看向外頭,兩個侍衛正將一堆竹子運走,施老先生圍在旁邊,來迴踱步,可惜地直跺腳。


    “那竹榻昨晚不是還好端端的嗎?”沈定珠攢起黛眉,水眸困惑。


    繡翠順口便答:“是呀,不過早上皇上說,昨晚那竹榻不知怎麽塌了,怕放在那裏絆著人,就讓護衛們挪走了。”


    “娘娘不用為施老先生可惜,皇上已經讓人新買了兩張竹榻,送進老先生的庫房裏去了。”


    沈定珠想起昨晚,蕭琅炎後半夜來了她榻上,原來是因為竹榻塌了,他沒地方睡才來的?


    ……


    陰沉了兩日的天,終於放出一線晴光,滿院是掃雪的沙沙聲,稍顯色淡的天空下,沈定珠身穿寶鸞粉芙蓉褂的身影,就顯得格外俏麗。


    沈定珠被繡翠扶著,來到柴房外,看見裏麵的守衛時不時就拿一卷血布出來,好幾瓶止血化瘀的藥膏被送入裏頭。


    繡翠看著那些血跡就觸目驚心。


    “這個景猗真是不要命了,皇上派人來審了好幾次,他什麽都不肯說,雙手雙腳被束縛著,還要不斷晃動頭顱,撕扯脖子上的傷口,他這是活生生的求死啊!”


    沈定珠聞言,皺了皺黛眉,美眸中泛起波瀾。


    她想了想,主動推門進去,門口的守衛都不敢阻攔,繡翠連忙跟在了她身後。


    屋內,滿是濃重的血腥味,臨時安置的床榻上,景猗雙手雙腳被拉成了大字型,分別綁著鏈子。


    這是怕他繼續自盡。


    現在,連他的脖子也被固定住了,枕下墊著的巾帕,早就被血染成了黑色。


    沈定珠靠近的時候,看見他脖子上那劍鋒割出來的傷口,皮肉都微微外翻。


    恰好張太醫來給他上藥,那極痛的藥粉灑在傷口上,景猗毫無反應,須臾,他掙紮了兩個瞬息,朝著沈定珠的方向喊道:“讓我死!”


    沈定珠抿唇不語,張太醫躬身,對她啟稟道:“娘娘還是出去吧,這罪人瘋癲至此,一心求死,皇上說,倘若今日他還不肯配合治療,就放棄再給他用藥。”


    活活流血而死,何其痛苦。


    沈定珠凝眸:“你們出去吧,我跟他說話。”


    繡翠一驚,忙道:“娘娘,絕對不行,他會武功。”


    “放心好了,他的手腳都被束縛著,你們就在外頭等我。”


    沈定珠如此交代了,繡翠再三猶豫,還是與護衛們退到了門口,卻沒有關上門,隨時準備著過來,防備景猗暴起傷人。


    景猗虎瞳泛著黯然的光,麵無表情地斜睨沈定珠靠近。


    “要殺你的是我,其餘多餘的我什麽都不會說,皇後娘娘,你還是別白費力氣了,救我這樣一個人有什麽用?”


    沈定珠聽著他這些話,美眸神情無動於衷,扶著後腰,慢吞吞地在旁邊的圈椅內坐下。


    “景猗,你忠於自己的國度,我沒什麽好指摘的,今日來,也並非想勸你不要死,而是有一句話,要問清楚。”


    景猗盯著她,等待後文。


    空氣中光縷照耀,塵埃上下翻飛,沈定珠恰好坐在那為數不多的光柱裏,她皮膚白皙,貌美至極,眸色漆黑明亮。


    隻是坐在那,就覺得美好,讓人心生寧靜。


    沈定珠聲音緩緩,不像一個陌生人,而是柔和的猶如多年不見的朋友。


    “你可以死,但你要想清楚,你是為誰死的,若是為了魏琬,你以一己之力隱瞞罪過,你以為最後她就會有好結局嗎?她隻會比你更淒慘,你心裏一定清楚。”


    “但如果你活著,好生籌謀,而不是陪著魏琬意氣用事,你背後真正的主子——攝政王,他未必會輸,景猗,你應該明白我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你也應該記得你們來時的目的。”


    沈定珠的音調不高,但景猗每一個字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用灰敗的虎瞳緊緊盯著沈定珠:“你為什麽告訴我這些,你以什麽目的勸我?”


    沈定珠笑了一下,那瞬間,芳華綻放,如春桃開遍,溫暖的水流蕩漾過冰封的河川。


    她麵色平靜,走近景猗,聲音低柔,美眸裏卻藏萬千心事。


    “我隻是覺得你也是可憐人罷了,當初你們逼我走的時候,我的心情,與你今日又有多少區別呢?”


    沈定珠說著,從袖裏掏出一個如意結,放在他的心口處。


    “這是我們大晉的一個傳統,過新年,親朋好友們會彼此贈送,象征著來年好運,這個,送給你。”


    “拿走,我不受平白的好意。”景猗冷冷拒絕。


    沈定珠抿唇,臉頰粉嫩而水靈,美卻不妖,透著靜好。


    “我以前看過很多書,曾讀過你們長琉國的書籍,還曾有一位筆友,雖不知是誰,但是從他那得知過一個典故。”


    “你的名字景猗,來自長琉國的一個傳說,原本是正月初八的一位正神的名字,我想你大概出生在那日,所以才會叫這個名字吧,今日恰好是初八,你就當我給的是生辰禮物,至於你想不想死,其實都跟我沒關係。”


    這並不是她撒謊,而是多年前,她還是丞相府的千金時,隱名參加詩會,從中結實了一位筆友。


    他們曾通信了短短半個月,後來就因為這位筆友要離開晉國,迴到長琉,而匆匆結束了這樣的聯絡。


    直至今日,沈定珠都不知那人是誰,也覺得不重要了。


    她說完,轉身就走,守在門口的繡翠,一顆心這才放下來,連忙扶著沈定珠。


    “娘娘,他這樣一心求死的怪人,您還管他做什麽?要奴婢說,他想刺殺您,有一次就有第二次,應該聽皇上的,將他淩遲處死……”


    主仆兩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遠。


    景猗驚愕的虎瞳瞪著門外,沈定珠隨著光暈遠去,直到護衛們關上柴房的門,才徹底看不見她的背影。


    岑太醫為蕭琅炎的雙腿敷艾灸時,魏琬站在不遠處,低著頭,小心侍奉的模樣。


    平時都是景猗將藥送來,但自從景猗獲罪,魏琬又重新站在了禦用醫女的這個位置。


    就在此時,張太醫躬身進來稟奏:“皇上,那罪人景猗,忽然肯用藥了,微臣便來問問您的意思。”


    若是皇上也願意救,那麽就得留他的命,太醫自然要好好對待。


    蕭琅炎睜開薄眸,他還沒什麽反應,一旁的魏琬卻有些緊張地攥緊了手。


    景猗一向忠誠,他應該知道現在隻有他死,才能為她破這個困局!


    為什麽他又改主意了?!


    魏琬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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