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雷叔的提醒,我知道了。”


    安江恭敬點頭稱是。


    雷萬春所說的事情,他也聽說過。


    去年華中省一位分管能源的副省長,前往部委辦理審批手續的事情,結果被部委一位處長關在門外,生等了一個半小時,才算是見到了人,而且見麵時間不到二十分鍾,就被別人給打發了出來。


    隻是處級的處長將一位副部級的副省長關在門外,這聽起來似乎很不可思議,可是,這其實是京城一些部委的常態。部委裏麵這些人的官位看似不大,可含權量之高卻是不可想象。


    一紙批文,就能夠決定數十億乃至百億的生意,尤其是涉及能源的事情上,更是可以起到一錘定音的作用。


    副省長的遭遇尚且如此,隻是正科級的安江,自然會讓雷萬春覺得大概率要碰一鼻子灰。


    甚至,這麽說,其實都算是雷萬春抬舉安江了,給他留了麵子。


    洛川市為什麽審批通過的那麽簡單,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阮大鉞認為安江根本不可能辦到這件事情,甚至,連碰一鼻子灰的機會都沒有,連部委的大門都進不去。


    “有心理準備就好。到時候我也在幫你想想辦法。”雷萬春笑著點點頭,然後便準備掛斷電話。


    安江見狀,遲疑一下,急忙道:“雷叔,稍等,我還有件事情想要聽聽您的看法,是關於房價和土地財政的問題。”


    “哦?巧了!剛好我這些天也在思考這方麵的事情,咱們倒是想到一起去了。來,講一講你的高見。”雷萬春聞言,饒有興致的笑了笑,打趣道。


    “什麽高見不高見的,就是幾個念頭。”安江爽朗的笑了幾聲,然後點了根煙,緩緩道:“雷叔,開發區這邊招商引資會剛剛結束,房價就有了冒頭的跡象……”


    “雖然說,這也算是對開發區發展的一種認可,也能夠給開發區帶來不少賣地收入。而且,按照過往的規律,土地財政的確是支撐了城市化進程,也是經濟的主要推力,甚至沒有之一。”


    “可是,我擔心一旦放任這頭洪水猛獸奔跑下去,便會帶來諸如城鄉貧富差距擴大、大拆大建浪費、房價掏空積蓄、產業未興先衰等尾大不掉的問題!”


    “最可怕的,還是出現房產泡沫,泡沫吹大的過程,看起來很絢爛,可一旦戳破的時候,那就是一地雞毛,要從高空摔落地麵,別說頭破血流了,傷筋動骨都是輕的!”


    安江字斟句酌,緩緩開口,將自己的想法一股腦的說了出來。


    從秦曉星向他提出地產公司開始,他就一直在糾結這個問題。


    其實,以開發區現在的情況,就算是對這些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置之不理,對他也不會有任何影響,甚至,還能夠讓他吃盡土地財政的紅利,借此往上多走幾步,至於爛攤子,可能要到繼任者的繼任者時才可能體現出來。


    但那時候,就算是洪水滔天,又與安江何幹?


    可是,安江實在是做不到明明發現了問題,卻對其置之不理。


    他不敢想象,放任一切這麽發展下去,無數人被高昂的房價壓得喘不過氣,不敢消費,不敢生活,不敢結婚,不敢生孩子,如工蟻般狗苟蠅營的活上一生……


    他更不敢想象,這泡沫漲到自己破滅之後,百業蕭條、金融信用破產、經濟凋零的大蕭條畫麵,待到那時,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生活在夢魘之中!


    如果那一天到來,無數老百姓掏空六個腰包,還要再還上三十年的房子,一夕之間,忽然價格腰斬,所有積蓄瞬間清零不說,還背負著沉重的債務……


    又或者,掏空六個腰包,眼瞅著將要在城市裏有一個家,工程卻突然戛然而止,熱鬧的工地變得荒草叢生,心心念念的家,成了流浪野貓野狗的棲居之所……


    而且,安江知道,如果在開發區這一片大好的情況下,他跳出來說這些話,必定會讓人覺得刺耳,更會讓許多人覺得他是在故意擋人財路,引來無數巨大的壓力。


    諸多考量,讓安江有些食不甘味,心中千頭萬緒,昨夜與高玉蘭的遊戲之舉,雖然有色心作祟,但也是他在調節自身的情緒,希望能夠用豐腴的現實,來舒緩下去堅持理想所要承受的壓力。


    此刻,雷萬春的電話,讓他有了傾訴的欲望。


    前方道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他希望,能看到些許熹微的光亮,希望身邊有腳步聲響起,知道在這條路上,並非他一個人踽踽獨行,而是有人與他抱著相同的想法。


    “你的觀點,倒是跟很多人不同!”


    “我聽不少人說過,土地財政是這些年快速發展的核心競爭力,沒有土地財政,我們便不可能用短短三十多年的時間,彎道超車,趕上了許多國家近百年的發展曆程。”


    雷萬春聽到安江的話,沉默良久後,輕笑著說了兩聲,然後緩緩道:“我明白你的擔憂,但你也必須要明白,沒有這種方式,第一,農民工的就業問題怎麽去解決?第二,如何利用這些資金去補貼相關產業,形成價格優勢,擴大外向型經濟?第三,如果沒有這樣的收入,僅僅隻靠稅收的話,隻怕,連工資都發不出來了,到時候,又拿什麽去發展呢?”


    安江聞聲,騰地站了起來,眉頭緊皺,有些沮喪且失落,甚至有些失態的憤怒道:“雷叔,您也認可這種模式嗎?”


    他本以為,雷萬春可能是他的同路人,但聽雷萬春的話,答案與他所期待的,似乎相去甚遠。


    他都開始懷疑,如果他按照心中想法做的話,且不說別人,本是他最大助力的雷萬春,都會站在他的對立麵!


    “先不說我認可與否,先迴答我的這些問題,或者說,你打算用什麽理由來反駁我的這些觀點。”雷萬春溫和輕笑,繼續道。


    安江沉默少許,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雷叔,我的理由很簡單,不管是做人也好,還是做事也罷,都不能既要又要……”


    “第一,有高價值的土地,隻有那麽多,假如有一天,土地賣完了怎麽辦?拆了重建嗎?還是選一塊荒地,再重複一遍這個過程?”


    “擊鼓傳花,誰敢保證,這個鼓不會有破的一天?”


    “難道,人民信賴我們,把權力交給我們的手中,我們就這麽糊弄他們?我們的目光就這麽短淺,追求就這麽簡單嗎?”


    “第二,人再多,但也隻有這麽多,哪怕是神仙,也不可能在維係高房價的同時,還維係高人口增長率!”


    “結婚幹什麽?生孩子幹什麽,生下來讓他去重複自己經曆過的苦難一生嗎?!”


    “如果有一天,人沒了,樓再多,誰來住?誰來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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