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牆有耳,這樣說話更方便些。”


    秦念之點點頭表示理解,披著被子緩緩坐起身來,聯想到在戶部輪轉時,曾瞧過東都的稅收賬冊,赫然寫著“核實無誤。”


    白紙紅泥,戶部的章印蓋得清清楚楚。


    秦念之自小便有一個好記性,看過的文章,隻需兩三遍便可記下十之八九,更遑論核對賬冊這麽重要的東西,絕不會記錯。


    壓低嗓音,“東都近十年的不僅不曾向朝廷繳納稅款,還以各種名義從朝廷要錢,撥款賑災救濟。


    可我在倚香樓時曾聽說,東都近十年來,風調雨順,連年豐收,根本不需要救濟。


    不僅如此,東都知州巧立名目,增添新的稅種,就連人丁稅,也比別的地方高出兩成。


    這麽多的稅收都去了哪裏,那核實的官印究竟是誰蓋上去的?若是嚴查到底,隻怕牽連甚廣,引得朝堂大動蕩。”


    事關民生百姓,秦念之早將剛才點子曖昧忘了一幹二淨。


    “正常流程下,各地方州郡,每年都應派專人赴京,向戶部上報當年賬目,若賬目對不上,便要打迴重審。


    一來一迴耗費時間人力物力心力巨大,在先皇執政期便存在了先蓋印後報賬的陋習。


    時間久了,底下官員難免生出野心貪欲,聯手營私舞弊,欺上瞞下。


    可自五哥即位後,便嚴令禁止此種行為。地方賬目,必須經初審,複審,查證三個部分,按理來說不應該還有如此大的紕漏。除非……”


    君臣二人對視一眼,神情也變得格外凝重。


    宣和帝眉頭緊鎖,“老國公和戶部官員定然參與其中,隻是不知道那位佛口蛇心的太後又參與了幾分。”


    秦念之亦是不解,但他向來敏銳,“五哥,太後當真隻有嘉敏公主一個孩子嗎?”


    “你懷疑太後……”


    “不然實在說不通,太後又沒有親子,誰坐上這個皇位和她又有什麽關係呢?


    就算她之前和貴妃不睦,也沒有必要賭上自己後半生的安穩,嘉敏公主一生的榮寵,以及百裏家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


    除非她和她想扶持的人關係匪淺,甚至是有血緣關係。”


    宣和帝皺眉沉思片刻,搖頭肯定道,“前太子絕對是已逝的昭仁皇後親子,和太後沒有半分血緣關係。


    前太子出世時,那時現在的太後才剛入宮,還是一個小小的答應,一無恩寵,二無權勢,絕不可能,也沒有理由偷換孩子。”


    秦念之皺著眉頭,“可自從西烏門事變後,我們誰也沒有見過前太子,或許前太子真的死在當時的那場大戰裏。


    隻是有人假借前太子的名義生事,誤導我們的判斷。”


    宣和帝猶如醍醐灌頂般,看向秦念之的眸光滿是欣賞和驕傲。


    “你說的沒錯,我們一直理所當然地認為一切都是前太子餘孽作祟,或許一開始的調查方向就錯了。


    我這就命監察司秘密調查太後和百裏家年輕一代的子侄,定能查到蛛絲馬跡……”


    見少年秀氣地打了個哈欠,宣和帝輕笑,拍了拍身邊的枕頭,“躺下吧,你這身子骨不適合晚睡。”


    秦念之看著他骨節分明的大手,一時有些猶豫,當真要同床共枕?


    自己如今身子扁平同男子無異,若是一直扭扭捏捏反倒惹人懷疑。


    見宣和帝催促般又拍了拍枕頭,連忙乖巧躺下,背對著他,閉眼假寐。


    ……


    這幾日宣和帝把一個浪蕩放縱的親王世子,演繹得淋漓盡致。終日帶著秦念之遊山玩水,很是快活。


    而秦念之也盡職盡責地扮演者一個恃寵而驕的狐狸精,不是嫌飯菜不夠精致,就是嫌衣服布料不好,甚至走路不慎崴了一腳,也要罵院子修得不善,要推翻重建。


    鄭遷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偏偏請神容易送神難,深深懷疑這芝芝姑娘莫不是妲己轉世?


    生怕出了紕漏被發現端倪,鄭遷這幾日一邊忙著轉移暗地裏私吞的民脂民膏i,一邊提防康王世子,頗有些焦頭爛額,心力交瘁。


    派去盯守的護衛倒沒發現異樣,隻是苦了秋雨,從最初的壯誌淩雲,躊躇滿誌,到如今的偃旗息鼓,怨聲載道。


    知州府邸小花園內。


    “唱啊?你怎麽不唱了?是生性不愛唱歌嗎?”


    秦念之半躺在貴妃椅上,眯著眼睛躺在樹蔭下吃著果盤,歪頭發問,故意使壞的小模樣,瞬間迷得宣和帝分不清東南西北。


    沈嶠輕咳一聲,實在見不得高高在上的冷漠帝王秒變癡漢。


    秋雨此刻已經在日頭站了將近一個時辰,這殺千刀的惡毒玩意,將自己當做個取樂的玩意,讓自己在日頭下又是唱歌,又是跳舞,變著法子折磨個沒完。


    起先秋雨對自己還是很自信,想著憑借動聽的歌喉,妙曼的舞姿,總能俘獲世子殿下。可偏偏任自己賣力的又唱又跳又拋眉眼,那康王世子就像瞎了一般。


    不,他沒瞎,他像是被狐狸精迷住了眼,渾然看不見自己的存在,滿心滿眼隻看得到那個小賤人,正是看清這一點,才讓她更加的嫉恨,惱怒。


    秋雨自認為自己方方麵麵都能碾壓秦念之,自己出身卑賤,可那是生活所迫,但凡有別的活路,自己又怎麽會淪落青樓。可秦念之放著好好大家閨秀不做,不知廉恥地和野男人私奔,還被人拋棄。


    壞了嗓子,還斷過腿,更別提那詭異的身子,說句怪胎也不為過。


    可偏偏自己使勁全身解數,費盡心機討好,也隻能勾搭上一個半老頭子。而那小賤人什麽都不用做,就能得到雋秀非凡的世子殿下的傾心寵愛。


    越是對比,越是不甘嫉恨,我當初就該早早將她丟進最下等的窯子裏,讓她被人淩辱,慘遭蹂躪,淒慘死去。


    秋雨怨毒的目光濃得幾乎化成利箭,恨不能在秦念之身上捅上幾個窟窿。


    宣和帝察覺到那充滿惡意的目光,掃眉看去。


    秋雨瞬間收起眼裏的殺意,壓著嗓音,弱弱地開口道,“芝芝姑娘,我知你因為自己的聲線受損,心裏難受,可……可我也是個苦命人。


    你在這般逼迫我唱下去,我失了嗓子,便失去了立足的根本,與其這般,還不如死了去。”


    她眉目含淚欲語還休,身姿妙曼搖搖欲墜。


    看向世子的眼神飽含愛意期待,似乎在等待一個大英雄來拯救她脫離苦海。


    她確信自己定可以博得世子殿下的一點憐惜,她相信但凡是個男子,都不會忍心看到惡毒賤人這樣虐待一個楚楚可憐的嬌弱女子。


    終於,她等到了那眉目清朗,氣宇軒昂的世子殿下開口了。


    “那便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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