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半個時辰,酉州依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沒人出來,城門上的守卒也不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就是遙遙望過來。


    都是老把式了,可以斷定城內沒有伏兵,也沒什麽陰謀詭計,如果有伏兵的話,城牆上的守卒不可能是那番模樣,裝不出來。


    江追迴來了,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既然沒有任何伏兵,那就是單純的不給麵子嘍,看來不隻是韓王殿下不給麵子,酉州城內的鄉紳、世家也不給麵子,一個人都不出來。”


    韓佑自嘲一笑,隨即殺氣騰騰:“入城,占門,淨空西城門內外城牆,打出朝廷旗幟,遇反抗製服,持兵刃刀劍相向者,殺無赦!”


    說完後,韓佑看向一臉看熱鬧的鐵晨,歎了口氣:“給你五十人,去吧,挖墳去吧。”


    鐵晨哈哈大笑,隨意點了五十人,揚長而去,臨走之前還叫喚了一聲,韓佑主使的。


    伏魚象翻身上馬,抽出長刀,身後老卒們迅速組成攻城隊形。


    城牆上那些看起來像沒事人似的城內守卒們終於慌了,大唿小叫著什麽,不少人跑下了城牆。


    伏魚象深怕守卒關閉城門,一聲令下,戰馬揚蹄疾馳。


    眼看著這些人即將衝入城內,終於有人出來了,一個人,孤身一人,年老體衰少說也有六十多歲,走起路來慢慢悠悠的,和瘋狂動物城裏的樹懶似的。


    也就是伏魚象還沒拉開馬速,一群悍卒也是騎術驚人,險些撞在了這老頭的身上,距離也就五六步才堪堪止住了馬蹄。


    老頭明顯反應慢了一拍,伏魚象都拉進韁繩了,他這才嚇了一跳,哆嗦了一下,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緊接著勃然大怒。


    “混賬東西,不知死活討打的蠢貨!”


    伏魚象愣是沒敢還口,一個是因為對方歲數大了,再一個是穿著。


    褐衣,蟹爪袖,腰配金帶。


    主要是這個“帶”,前朝和本朝不一樣,本朝戴的是玉帶,也是布帶,隻不過有玉石和其他裝飾,根據品級不同各有差異。


    前朝不同,前朝低級官員,比如八九品的,配鍮石帶,六七品則是銀帶,從五品開始,到四品、三品、二品、一品,全部都是金帶。


    如果這些高階官員告老還鄉了,並且屬於是那種正常退休的話,倒是可以繼續佩戴金帶,不過隻有五品以上的退休官員能夠佩戴。


    這就是說,攔住伏魚象的人是退休的官員,而且至少是五品以上。


    五品,伏魚象不在乎。


    四品,他也不是很在乎。


    但是吧,如果隻看金帶不看官袍的話,這老頭退休之前很有可能是三品,乃至二品。


    當然不可能是一品,因為前朝一品官員全是皇親國戚,基本上都讓在老八奪宮夜那一晚上“自殺”的七七八八,其餘的也都“遊山玩水”去了,這些人玩性也是大,一遊山玩水就不見蹤影,這都過去一年多了連個信兒都沒有,不知道上哪玩去了,看這樣還得下落不明的玩個幾十年。


    “老東西!”


    最近一直急於出頭的舒化冷聲道:“好狗不攔路,莫要不知死活,滾開!”


    “好狗膽!”老頭中氣十足:“前朝監察台正使,老夫龐攀,你又是哪個。”


    老頭一報上名號,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伏魚象瞳孔縮的針尖一般。


    舒化先是一愣,緊接著哼了一聲:“本將叫江追,溺死於江中的江,被人追上後打斷狗腿的追。”


    “好,老夫記下你了。”龐攀重重哼了一聲,又看向傻了眼的伏魚象:“你又是何人?”


    伏魚象吞咽了一口口水,強作鎮定:“本將陸百川。”


    一群人麵麵相覷,不知為何倆人不敢說出真名。


    伏魚象是真的傻眼了,龐家人,他當然知道,來的路上已經了解過了,龐家人,他也不在乎,問題是這老頭是前朝監察台正使,正四品官員!


    前朝的官兒在本朝幾乎沒啥意義,更別說韓佑這群人了,主要是這老頭很有名,有名到了連在之前在南關混的伏魚象都聽說過這麽一號人物。


    龐家在東海三道盛名已久,不過當官的很少,屈指可數,其中最出名的就是龐攀。


    這老家夥可謂是將監察使這個以噴人為職業的行當提高了本不應有的高度,人家當監察使,隻是噴人,龐攀那是直接幹人。


    老頭不擅噴人,在朝堂上一和別人打嘴架就輸,根本噴不過,噴不過吧,他素質還不咋地,下了朝就在宮門口堵人家,上去就打,張牙舞爪。


    如果僅僅隻是如此,這老家夥不會這麽出名,主要是他噴不過也就算了,完了還打不過。


    就瞅瞅現在這身板,瘦的和剛從配種場出來的大狼狗似的,年輕的時候也是個風一吹就倒的弱書生。


    噴不過,也打不過,但是這老頭就是頭鐵,噴不過繼續噴,打不過繼續打,要不然你噴死我,要不然你打死我,打不死我繼續噴你,噴不過你繼續打你,反正咱倆得死一個。


    可以這麽說,連前朝混世魔王馬如龍馬二爺都被這老頭整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麵對這樣的一個老頭,你就說人家馬二爺咋整吧,馬二爺不上朝,但是總在京中轉悠,騎著馬溜溜達達的準備去青樓嘚瑟嘚瑟,人群中突然衝出一個老頭,跳起來就要幹你,馬如龍別說還手了,他還得拉進韁繩,深怕胯下戰馬被嚇著之後給老頭一腳。


    再說當時那個朝堂環境,昏庸的天子身邊缺不了一種人,那就是寵臣,很多時候寵臣基本上也和奸臣掛鉤了。


    很多人都十分奇怪,為什麽滿朝堂,包括天子都知道這個寵臣是奸臣,可天子就是不除掉他。


    這個沒什麽不理解的,打個比方,小時候上學,不好好學習,天天逃課,然後當爹的非但不揍你,還每天給你好幾百塊錢讓你去泡網吧,那麽對兒子來說,這是好是壞?


    兒子肯定樂意啊,即便他知道不上學逃課去網吧是不對的,他依舊覺得老爹對他好。


    老媽呢,天天揍你,讓你好好學習,讓你好好做人。


    兒子知道老媽是為了自己好,但就是不喜歡老媽,喜歡老爹。


    再舉個例子,包拯、海瑞,那都是一等一的忠臣,錚臣,為什麽不招天子待見,明知道他們是好人,是為了朝廷好,依舊不待見他們。


    還是很好理解,當天子的能不膈應嗎,今天弄死我一個愛妃的親戚,明天罵我上班遲到,後天又阻攔我修建一座皇宮,不膈應才怪。


    龐攀不是這種人,是另一種臣子,另一種長腦子天子必須需要的一種臣子,那就是“錚臣”。


    老頭能上懟天,下懟地,中間懟空氣,除了他老伴兒不懟外,誰都懟。


    這老頭是出了名的頭鐵,前朝三位天子都看重這老頭頭鐵的特性。


    老龐懟人從來不看對方是誰,不管對方有多少人,更不管對方有什麽背景,隻問該懟的人在哪裏。


    前朝三位天子太喜歡這老頭了,龐攀懟的隻有一種人,壞人。


    很多壞人呢,連天子沒辦法輕易動上一動,那麽老龐出手的話,天子就可以借驢下坡,當然代價也挺大,因為老龐連天子都懟。


    懟了三朝,直到前朝昏君那一朝,老龐懟不動了,告老還鄉了,迴到酉州擔任龐家家主。


    見到傳說中的前朝噴子,伏魚象那是真哆嗦,因為老八登基後想要征辟一些人,其中就包括了龐攀,值得一提的是還是想讓當龐攀當宰輔,也就是申屠罡幹的那活。


    如果龐攀被整批了,哪裏輪得到申屠罡當宰輔尚書令。


    當初老八想要征辟龐攀,主要是性價比高,一是老頭聲名在外,二是看重了龐家在東海的影響力,再一個是也想學前朝那些皇帝借著龐攀的嘴除掉一些人。


    結果龐攀沒同意,迴信兒了,幾封人盡皆知的信,第一封信,信上就一個一句話,四個字,前君何異。


    古人寫信沒標點符號,前君何異,四個字,耐人尋味。


    要麽是句號,要麽是問號,句號與問號差距可太大了。


    前君,指的是前朝昏君。


    何異,很好理解,有什麽區別。


    如果是句號的話,肯定句,意思就是說老八和前朝那昏君沒啥區別。


    要知道龐家最重視“禮”“製”,禮是禮儀的禮,製是製度的製,禮製二字包含的可太多了,老八登基獲得皇位並非名正言順,肯定會被龐家看不慣,老八姓周不姓康,雖然沒引起天下大亂卻也是“謀反”登基。


    那麽謀反登基的老八,得位不正,名不正言不順,在老頭眼裏和前朝那昏君沒啥區別,前朝昏君是昏庸、無道,你周恪周老八也不是什麽好鳥,謀反!


    當時老八看著這四個字還尋思呢,龐攀不可能這麽不識趣吧,那麽“前君何異”這四個字應該是問號,意思是朕和前朝皇帝有什麽區別。


    問號也有不同的理解,比如一個女人問追求者,你和我前男友那渣男有區別嗎?


    有可能是說你和我前男友沒區別的意思,語氣很鄙夷。


    也有可能是想問問你是不是和我前男友有區別,不是那麽渣。


    老八嗎,天生傲嬌狂,他覺得是後者,然後就開始迴信了,逼逼賴賴一大堆,信上說朕一定會是明君,朕要善待百姓,朕優待士人,朕怎麽樣怎麽樣,反正好話說了一大通,主要是吹牛b營銷自己。


    很快,龐攀迴信了,還是一句話,四個字,前君何死?


    老八就很懵,世人皆知,前朝皇帝是自盡的,自殺的,後背挨了七八刀自殺的。


    望著“前君何死”這四個字,老八思考了一夜。


    他知道前朝皇帝是怎麽死的,他也知道龐攀知道前朝皇帝是怎麽死的。


    既然老頭明知故問了,老八索性一尋思當個“敞亮”人,實話實說了,前朝昏君是在朕的幫助下自殺的,挨了七八刀。


    老八主打的就是個光明磊落的形象,然後,收到了龐攀的第三封信,這次不是四個字了,而是一段話。


    蓄養汝等,正謂今日,今日之事也,無所問也。


    可以這麽說,要不是當時文武死命拉著,老八絕對會帶著京衛前往酉州將龐攀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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