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遠鵬掉入井裏,那後來呢?”


    見說書老頭端起茶杯,故意吊胃口,權貴們紛紛出聲。


    老頭不敢得罪眾人,用帕子擦了擦後頸的汗水,最後說道:


    “後來……


    梁遠鵬做出這等醜事,梁家自然想方設法封鎖消息,免得壞了家族名聲。


    又找來精通水性的高手下井打撈梁公子。


    可這深井連接著地下暗河,京城水係又四通八達,六條湖河貫通南北,連撈了三天,也沒見著梁公子的屍體,隻得作罷。


    人肯定被水淹死了,輪著丐幫倒了大黴。


    三長老才出殯,隔天連兒子也絕了種,慘死家中,被好心人用草席子一裹,拉去城外亂葬崗埋了。


    丐幫幾個長老也是傷得傷,逃命的逃命,險些被梁家門客一窩團滅。


    丐幫幫主聽聞此事,在閉關中吐血三升,差點讓活活氣死,現已出關主持大局。”


    ……


    那梁公子,自然是易容的馬六。


    去乞丐巷子裏搞事情,也是他心血來潮之舉。


    隻是沒料到正巧趕上三長老出殯,長老堂主們都在,險些就以一人之力覆滅丐幫。


    墜入井中,乃是他精心設計的逃脫之法。


    別人怕在水裏淹死,他不怕。


    這兩年,他至少殺過三頭興風作浪的魚妖蚌精,得了其天賦,在水裏完全感覺不到憋氣,肆意遊蕩,如魚得水。


    他在地下暗河一直等到天黑,才尋了個無人處,悄悄爬上岸,去常樂坊豬妖家裏取了兩瓶藥粉。


    王狗蛋宰殺龜妖,雷鵬不在,夜裏也會有黑甲力士出城傾倒妖魔廢料。


    馬六埋伏在必經之路上,提前把藥粉撒在地上,那黑甲力士一過,登時頭暈眼花,左搖右擺。


    等迴過神,馬六早已鑽入鋼車中。


    此車至少有兩噸重,多個百斤之人,完全感覺不出來。


    就這麽地,馬六偷偷溜迴了扒皮司。


    王狗蛋問他情況,他笑而不答,隻是說事情擺平了,不必擔心。


    ……


    接下來的日子很平淡。


    每日屠宰妖魔、吸收氣血、吹牛打屁、勤奮修煉……


    不知不覺,寒冬盡去,春光漸暖。


    這一年,王狗蛋二十三歲。


    眼窩深陷,瘦骨嶙峋,衣服像搭在一具骨架上,渾身散發著難聞的異味,被大煙奪走了精神和體魄。


    他本就是一流高手,在扒皮司待了三年多,耗盡生命潛能才修成入道境,天賦差得可憐。


    老劉給的藥方很管用,王狗蛋忍著劇痛,每日泡在大藥缸裏固本培元,漸漸養出些肌肉。


    看在馬六眼裏,多像迴光返照。


    將兩桶熱水倒進大藥缸裏,保證溫度,他調侃道:


    “以後還抽不抽大煙?”


    “不抽了。”


    數月前,馬六也問過這麽一句,王狗蛋發誓戒煙,至今沒再抽過。


    吸毒好幾年的人,不能稱之為人,與行屍走肉無異,王狗蛋那麽大的煙癮,一句話戒了,馬六都有些意想不到,隻能驚歎狗哥的信念之強大。


    “不抽了最好,不然等你死了,肺都是黑的。”


    “黑就黑吧。”王狗蛋無所謂問道:“明天又到休沐日了吧?”


    “到了。”


    馬六點了點頭,將碾碎的藥粉撒入缸中。


    王狗蛋輕歎一聲說:


    “我想一個人出去逛逛。”


    這三年時間,二人形影不離,隻要出門,看見其中一人,另一個必在不遠處。


    “要走了嗎?”


    有些事情,明知沒結果,也不得不做。


    馬六沒法攔,也沒法勸,隻能說道:


    “逛完了,早些迴來,兄弟在這兒等你。”


    “好。”


    王狗蛋點頭,拿起缸邊的碧綠打狗棍說道:


    “這些日子若不是你照顧,每日夜裏偷偷給我灌輸真氣,幫我入眠,兄弟早沒了,沒什麽能報答你的,這根棍子你留下吧。”


    “嗯。”


    馬六再次點了點頭,沒有推辭。


    非是他貪圖這根棍子,隻是等著王狗蛋開口,有個理由讓他出手,也好幫一幫兄弟的忙。


    那丐幫幫主十年前便已修成入道境,人稱丐王宗師,功參造化,橫行江湖少有敵手。


    十年過去,修為精進到了什麽程度,誰也不知。


    王狗蛋入道境初成,身體還垮成了這個樣子,此去完全沒有勝算。


    然而王狗蛋絲毫不擔心這些,隻是愜意地躺在藥缸裏。


    “老六,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沒什麽打算,多宰妖魔,多修煉,若能不死,看一看仙路之巔是什麽樣子。”


    “這條路可不好走。”


    王狗蛋搖頭說:


    “六號扒房那老爺子,我看應該有三道境的修為,入朝為官,怎麽著也該是冠軍侯的層次,領兵五十萬,鎮守邊疆,無人敢犯,前幾日還不照樣遭了妖魔毒手,紅毛加身,不祥而死。”


    頓了頓,王狗蛋勸道:


    “你想走這條路,也不該在扒皮司,以你的天賦,去拜一些修仙宗門,怎麽著也能混個核心弟子,背靠大樹好乘涼,至少性命有保障,在扒皮司受這份罪幹什麽?”


    馬六說道:“初來覺得受罪,現在已習慣了。”


    “……”王狗蛋不想勸了。


    老六天生喜歡作死,享受冒險的感覺,這點與他很像,不是一路人,他們倆也玩不到一起。


    正常人在扒皮司這種恐怖的環境下,早瘋了。


    活下來的要麽身懷大秘,要麽脾氣怪異,精神不正常。


    想了想,王狗蛋交代道:


    “以你的天賦和功法,早該修成入道境才對,我不知你為什麽沒突破,但修行少不得資糧,我石床上那個包袱裏的靈丹,應該夠你吃一年半載,過後便要靠你自己了。”


    馬六沒有拒絕,隻是說道:


    “你也留一些吧,大仇若不得報,養住身子,還可重頭再來。”


    王狗蛋搖頭,他已用不著這些了。


    這一夜,兩人仿佛迴到了小時候,聊得起興,幹脆擺上貢品,像那年桃花樹下,就地結拜。


    直至臥室天窗一縷金色朝陽劃破黑暗,照在王狗蛋臉上,讓他如獲新生。


    從藥缸裏出來,剪去枯草般的長發,換上一身幹淨得體的衣裳,誰還不是個氣宇軒昂的小夥?


    馬六親自將王狗蛋送出扒皮司大門,忍不住問道:


    “這一遭能不能不去?”


    “大丈夫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這一遭不去,我死不瞑目。”


    王狗蛋笑道:


    “不要這麽悲觀,或許我過段時間會迴來,到時我們兄弟再一起把臂話山河。”


    “助你好運。”


    馬六心裏不是滋味:


    “若是不敵,不要逞強,你還有兄弟。”


    王狗蛋笑著點頭:


    “兄弟珍重!”


    “珍重!”


    馬六鄭重抱拳。


    從始至終,王狗蛋都沒有開口求他幫忙。


    初見之時,狗哥曾以打狗棒為賭約,想贏他一個承諾。


    如今過去幾年,成了摯友,王狗蛋寧願獨自麵對強敵,也不想將他拖下泥潭,這份情誼,太過厚重。


    馬六擺了擺手,目送那道高瘦單薄的身影離去。


    他知道,對方拖著殘軀前行,壽命無多。


    他知道,這一去,扒皮司,再無王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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