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輕在床榻上躺了兩日,總算恢複些氣力。


    “謝天謝地,世子總算退燒了。”


    隨從將他扶起來喝水,小心翼翼避過他的傷口。


    “這是,第二天了?”


    隨從知道他指的是定國老侯爺的喪事,“第二天晚上了。白日裏老太君和侯爺親自過去吊唁,左大小姐還問起您的傷勢,老太君說您想親自過去吊唁,被她攔下了。世子就安心養傷吧。”


    葉輕頭腦昏沉,閉了閉眼,才緩和了那股暈眩。


    這兩日他知道自己反反複複發燒昏睡,一閉上眼,仿佛就看到左傾顏紅腫的眸子,伏倒在老侯爺屍首前哭得肝腸寸斷。


    枉他自詡武功高強,終究還是沒能救下她的親人。


    若是他能把師父所教的練得再紮實些,就像那人一樣,將師父海天一色的精髓展露得淋漓盡致。


    或許,他還有能力挽狂瀾……


    楊興泰的話一遍又一遍盤桓在耳際。


    他怎麽也想不到,燼王會是他的師兄。


    這麽想來,當日師父之所以突然出現,說要收他為關門弟子,其中必有祁燼的手筆。


    盡管他心中不願相信,可事實卻擺著眼前。


    師父收他為徒,十有八九跟祁燼有關!


    想他自負地以為自己被聞名江湖的天下歸一看中,收入門下,親授武藝。卻原來,也不過是受燼王庇蔭,叫師父愛屋及烏罷了……


    難怪,難怪開陽他們口口聲聲說他是白眼狼。


    恐怕在師父眼裏,亦是如此......


    “世子,您是哪不舒服嗎?”隨從見他臉色慘白,眼裏毫無神采,嚇了一大跳,“小的這就去請大夫過來!”


    “不必了……”


    葉輕抬眼,凝著幔帳沉默了很久,忽然道,“備車,去燼王府。”


    隨從大驚,“您這傷勢怎能出府!”


    “別廢話,備車!”


    他倒想問一問這位師兄,為何要夥同師父一起,將他蒙在鼓裏這麽多年!


    燼王府。


    寢室內檀木桌案隻點了一支蠟燭。


    微弱的燭火,映照著祁燼微醺泛紅的俊臉。


    桌上還散落著一張張淩亂的血書和數十個東倒西歪的酒瓶子。


    幾乎不眠不休熬了兩天的祁燼,總算趴在桌案上閉眼熟睡。


    之前被主人放出來,在桌案上蹦躂得歡的綠皮烏龜,不知什麽時候被翻了個麵。


    它扭動腦袋伸著四條腿奮力掙紮,試圖把自己翻過麵來。


    可是沒等成功翻身,主人嘴裏唿出來的陣陣酒氣,卻把它熏得搖搖晃晃,渾身發軟。


    不過多久,龜眼一閉,四腿緊縮,被迫無奈陪著主人夢周公去。


    左傾顏在好幾輛馬車的護送下,突然親臨燼王府,開陽幾乎比自己主子還高興。


    那天夜裏,老侯爺的遺言他多少聽見了一些,還以為主子日後想見大小姐一麵都不容易了,沒成想,大小姐竟然主動前來。


    領著人一路來到祁燼寢室,遠遠就聞到濃鬱的酒味。


    開陽心裏咯噔聲響。


    主子這怎麽迴事?


    關鍵時候撂挑子!


    正想著該找個什麽理由攔下左大小姐,就見天樞抱劍立在門口,當即鬆了口氣。


    大哥在就好,天塌下來有人頂著。


    天樞看見左傾顏,也是臉色微變。


    “咳咳!”他猛咳兩聲,下意識朝門內看了眼,然而,房裏傳來的淡淡唿嚕聲張弛有度,節奏未變。


    這下完了……


    含怨的目光掃向她身後的開陽,開陽卻仿佛什麽也不知道,麵不改色,“大哥,大小姐有事找主子,外頭風大,我就把人請進來了。”


    沒等天樞開口,開陽又道,“府裏人手不夠,我先出去看著,大小姐請。”


    話落,他轉身腳底抹油,將一身輕功發揮到極致。


    死道友不死貧道,對不住了大哥。


    左傾顏站著,看著天樞一臉的不自在,麵色無波朝裏麵掃了一眼,聲音輕柔,“樞統領怎麽了,我來見他,不方便嗎?”


    房裏能把人熏死的酒味,她當然也聞到了。


    她總以為他這些日子定是忙得不可開交,生怕為這些不甚緊要的事打擾到他。


    沒想到,人家還有閑心喝酒!


    “看來,真是不方便。”左傾顏垂下眼瞼,“那我先迴去了。”


    “不是不是……主子他隻是睡著了……”


    天樞從未應對過這樣的情況,又覺不妥,看見左傾顏淡下來的神色,腦子一熱,隨即說了實話,“主子他是心情不虞才喝高了——”


    對上左傾顏輕擰的眉眼,他抿了抿嘴。


    “後日便要動身,他喝這麽多,你為何不攔著?”


    天樞一滯,想起殷氏寫下的那疊血書還散落在桌上。


    因為他不敢。


    誰也不敢在主子的氣頭上自作主張。


    天樞無聲歎了口氣,轉身推開門,“大小姐自己進來看看吧。”


    房間裏極暗,隱約的一盞燭火也將要燃盡。


    祁燼趴在桌上閉著眼睛,被翻過麵的綠皮烏龜就在他跟前,頭和四肢都縮在殼裏。


    一人一龜,異常和諧。


    桌上散落的血書極其搶眼,沒等左傾顏問,天樞主動解釋,“是殷氏親手所書的供狀。主子就是看了這些,才會……”


    左傾顏拎起其中一張,蹙眉輕問,“殷氏怎麽突然就肯招了?”


    天樞默了默道,“我們將左傾月從樞密院換出來,殷氏見我要對左傾月下手,當場就服了軟。”


    自從齊王和祁皓逃獄之後,樞密院詔獄又迴到衛鳶手上,看管的人手少說也加了近一倍,想將左傾月換出來,必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這些,都是她寫的?”左傾顏拎起第一張,垂眼開始細看。


    “是……”天樞看著她,欲言又止。


    她眼瞼未抬,“你想說什麽?”


    天樞咬咬牙,索性將心裏的擔憂說了出來,“大小姐,主子性子雖冷,可對大小姐從來都是情真意切,縱使皇上做了什麽天理不容的事,也與我家主子無關……”


    “還請大小姐,莫要因為皇上,而厭棄主子!”


    左傾顏沒有迴答他,隻是沉默看了熟睡的人一眼,低聲道,“把他扶到榻上,你先出去吧,我待會兒替他紮針醒酒。”


    天樞頷首,按著她的話上前,拉開祁燼臂膀的時候,卻見他藏著桌下的大手,緊緊握著一支銀釵。


    銀光微晃,哐當墜地,發出悅耳聲響。


    左傾顏抬起眉眼,熟悉的銀釵頃刻間映入眼簾。


    這一支纖巧輕盈的釵子。


    卻猶如萬斤巨石,在她平靜的心湖激起千層驚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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