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句罵人的話生生卡在喉嚨口。


    殷岐額角青筋暴跳,偏偏祁燼句句在理,叫他無從反駁。


    隻得委屈巴巴地看向皇帝,“皇上,臣為皇上殫精竭慮,又怎會害了皇上,燼王此言實在叫臣心寒至極!”


    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皇帝煩躁地捏著太陽穴。


    一想起祁天麟的背叛,他就怒火中燒。現在隨隨便便送一塊玉佩來,就想說動他派兵馳援這個逆賊,他如何甘心!


    不行,絕對不行!


    “皇上,臣有一計。”殷岐頂著鍾贇之一幹人忿恨的眼神開口。


    “說!”


    “既然皇上心係黎民百姓,又擔心中了祁天麟那逆賊的奸計,難以抉擇。臣以為,不如就交給老天來選。”


    殷岐說話的時候,抬眼間,眸底閃過一抹精光。


    十數年的君臣,皇帝對此十分熟悉。


    他眼前一亮,“殷愛卿此言何意?”


    “皇上五十大壽將至,眼下正值戰火不斷,不宜大操大辦。不如就索性到南山寺舉行祭天祈福大典,請方丈指引通天之機,皇上為東陵祈福之餘,亦可趁機問一問上天,該不該援。”


    砰一聲,皇帝重重一掌拍在案上,“殷愛卿此言深得朕心!”


    如此一來,東陵百姓都會知道,他這個當皇帝的,不但勤勉篤行,而且體恤百姓,一心以蒼生社稷為重!


    聞言,眾朝臣皆是詫異不已,就連祁燼也微微眯起眼。


    原以為經過殷德的事,皇帝的冷落多少會叫殷岐心寒。沒想到關鍵時刻,殷岐還能如此人間清醒,堅定不移地站在皇帝身後!


    這下,真有些棘手了。


    鍾贇之本想再奏,視線與祁燼戛然對上。


    隻見祁燼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他袖中雙手攥緊,忍了下來。


    下朝後,殷岐被單獨宣進乾政殿,君臣之間仿佛又迴到了從前。


    不過一日,南山寺祭天祈福就定下了具體行程。


    翌日,天陵五品以上朝臣家眷都收到了參加南山寺祈福的帖子。


    左傾顏也不例外。


    “小姐,這次南山寺祈福不如別去了。”黃芪打了洗臉水來,伺候她睡前洗漱。


    這次,蟲草跟黃芪同一陣線,“就是就是,這幾日,小姐連著被人偷襲了好幾次了,到了南山寺勢必要住上幾日,萬一被人鑽了空子如何是好。”


    近來,左傾顏出門不是遇著橫衝直撞的失控馬車,就是當街掉下花盆。


    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暗害,雖沒有一次成功,但已經足夠驚嚇。若換了普通女子,早就被嚇壞了。


    左兆桁將最強的暗衛派給慕青苑,依然不放心,直接吩咐左傾顏以研製解藥為名留在府裏。


    “殷家吃了暗虧,自然不會善罷甘休。”挑她下手,也是正常。


    “這事真不用告訴殿下嗎?”黃芪有些猶豫,發狠地擰幹毛巾,遞給她。


    左傾顏果斷搖頭,“他又要忙朝中大事,又要籌備大婚,已經夠忙了。”


    半個月前,宮中送來了過書,兩人正式過了文定,時日也由欽天監挑好定下。據聞,接下來的納征,他也打算親力親為。


    蟲草不明白,“燼王殿下不是不打仗了嗎?”


    “如今,卞雲關失守,西南危在旦夕,祁天麟送來求援信,祁天威本該拾階而下,共抗外敵才對。”


    蟲草一語中的,“皇上心胸狹窄,又拉不下麵子,肯定不會同意。”


    左傾顏失笑。


    連蟲草都知道。


    正如她之前所料。


    祁天威心眼小如針孔,不趁機落井下石已是難得,還要他出兵相援,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殿下想讓皇上出兵,怕是要費好大一番功夫,咱們就別給他添亂了。”


    “那,南山寺咱們還去嗎?”蟲草問。


    “我是未來的燼王妃,這樣的場合不去,實在說不通,而且,總不能因為有人想要謀害我,就一直躲著不出門吧。”左傾顏眼底掠過一抹冷色。


    既然這次南山寺祈福是殷家的主意,那她便借花獻佛,再送皇帝一份大禮,也算全了殷岐那份赤膽忠心。


    “這幾日驛館那邊的北戎使團,可有什麽動靜?”


    黃芪道,“北戎國師和他夫人幾乎都待在驛館沒出來過,那北戎公主倒是成天出來溜達,把天陵城都逛了個遍。”


    “說起北戎使團,奴婢才想起,他們也收到南山寺祭天祈福的帖子了,是那北戎公主在珍寶齋買首飾的時候說的。”


    聞言,左傾顏的手指微微一縮,“北戎國師也去?”


    “聽說也會去,說是可以趁機見識一番東陵的風光,到時候,北戎國師還會跟皇上一起祈福,祝願東陵與北戎再無戰亂,四海靖安。”


    左傾顏忍不住冷笑。


    做賊的喊捉賊,莫過於此。


    一個憑一己之力挑起三國戰亂的人,這會兒一口一句靖安四海,當真是可笑至極!


    ……


    驛館。


    左成賀盤腿在榻上靜坐,雲溪和朝霞推門而入。


    “師父,查到了,最近大小姐連著遇襲,與殷家嫡次孫有關,那人名喚殷沛,之前整日跟二公子混在一起。”


    他緊閉的眼微微抬起,“桁兒動了殷德,殷沛就急著替他兄長報仇了。有意思。”


    雲溪又道,“坊間還有傳言,殷沛從前一直是受殷氏指使,故意帶著二公子鬥雞逃學,後來二公子跳河尋死,也與這個殷沛脫不了幹係,大小姐為這事,還上京兆府鬧過一場。”


    “後來,祁天麟插手,隻抓了殷沛。大概是燼王施了壓,殷沛被關了好幾個月,卻不知怎麽著又放出來了。”


    幽深的眼眸驟然閃過一抹鋒銳冷芒。


    “祁天麟暗害父親那一夜,殷岐立了功。皇帝放了他孫子,也算投桃報李。不過沒關係,殷沛的命,我還看不上。”


    雲溪忍不住擰眉,“那這事,咱們不管了?”


    左成賀唇角緩緩勾起,“不讓殷家賠上滿門性命,怎對得起我那英年早逝的兒子?”


    “你又想做什麽?”朝霞見狀,麵紗之上柳眉緊擰。


    殷家勢大,各大世家盤根錯節,豈是以他一人之力能夠傾覆的?


    見左成賀不答話,雲溪開口化解了朝霞的尷尬,“霞姨,蘭提沁兒最近常去珍寶齋,我還曾私底下見過,有人送她首飾,跟了那人一段時間,才發現,竟是秦二小姐的婢女。”


    朝霞忍不住擰眉,“她說她出去逛逛,我總不能整天跟著她。”


    左成賀掃了她一眼,錯開話題,“管好蘭提沁兒,她想要跟京中權貴家眷打交道我不管,但我絕對不允許她再打燼王的主意。”


    與那個自薦枕席的秦念初勾搭在一起,準沒好事。


    朝霞忍不住納悶,“燼王可是祁天威的兒子,你一開始不是反對大小姐嫁給燼王嗎?”


    聞言,左成賀默了默。


    開口的反而是雲溪,“我覺得燼王不錯,值得托付。”


    “北境戰場上,燼王為了救大小姐,直接舍了武器,差點被我殺了。”身為武者,打鬥中的每一刻皆是生死一線,容不得半點馬虎。


    可是祁燼卻在一念之間,果斷選擇保大小姐的性命。


    左成賀冷睨了他一眼,才道,“宮宴的事你們也都聽說了,不過是一個側妃之位,就能換來秦征的投效和十萬驍騎軍。”


    “可他拒了,不惜將秦家推到他的對麵。”


    懂的人都懂。


    燼王拒了秦念初,就是舍了秦征十萬驍騎軍。


    燼王為左傾顏所做的取舍,他看在眼裏了。


    身為一個父親,自然是要有所表示。


    既然他們都想鏟除殷家,那他就助他們一臂之力,當是給燼王的迴報了,也給自家女兒長長臉。


    “最近,讓我們的人盯緊殷沛。”這話是對著雲溪說的。


    “是,師父。”


    朝霞看左成賀不欲搭理她的模樣,知會了雲溪一聲,轉身迴了自己房間,頹然倚坐在案前。


    一個放空的食盒靜置在桌案上。


    她抬手拂過食盒提手處,凹凸不平的三個小字旁,突出的木刺驟然紮痛她的指尖。


    眷棠宮。


    朝霞縮迴手指,屈肘托腮,盯著那三個字出神。


    住在眷棠宮的,就是那位甚少露麵的棠貴妃吧?


    這次南山寺一行,也不知有沒有緣分得見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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