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中。


    厚實的石壁隔絕了風雪的唿嘯,螢石的微光帶來絲絲暖意。奧丁緊繃的神經不由稍稍放鬆,認真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而越是深入觀察,他心中的驚訝便越多。


    這裏不僅環境整潔,裏麵的陳設和器物也有相當精細的雕琢痕跡,簡直不像是一個巨人的居所,更像是神靈一族精心打造的石屋。


    不,甚至比神靈一族的生活水平更高。


    他的那些族人們充其量也隻是打磨些簡單的石器,縫製些粗糙的獸皮,無論審美,還是技術水平都和眼前的這位巨人之子沒得比。


    “你真的是巨人的血脈嗎?像你這種貪圖享樂的巨人,我還真沒見過。”


    奧丁幽幽看了身邊的洛恩一眼,目露懷疑。


    洛恩微微一笑,反問道:


    “那你真的是神靈的血脈嗎?像你這種麵對強敵不去選擇戰鬥到死,而是直接跑路的神靈,我也是第一次見。”


    兩人對視一眼,臉上不由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好吧,在每個族群中總有些格格不入的異類,他們倆顯然就是這種。


    結束了簡單的試探,奧丁跟著洛恩走進內廳。


    而剛一進門,食物的香氣便撲鼻而來,他的目光不由被儲藏架上的醃肉和熏魚吸引,喉結下意識蠕動。


    洛恩看到奧丁的反應,主動發出了邀請:


    “外麵的霜巨人一時半會應該還走不遠,先坐下來吃點東西,休息休息吧。”


    早已饑腸轆轆的奧丁欣然應允,跟著坐到石桌前,埋頭品嚐起洛恩端上來的菜肴。


    而食物剛一入口,奧丁就被其中美妙的滋味折服,由衷讚歎道:


    “兄弟,你這手藝真是絕了!和你比起來,族裏那些婆娘做的飯簡直就是豬食!”


    洛恩一邊謙虛的附和,一邊將新的菜肴呈上,並通過閑聊從奧丁口中大致摸清了神靈一族的狀況。


    局麵比他想的更糟。


    在這片冰與火交織的神代世界,不僅環境相當惡劣,物資也很是匱乏,什麽都要靠搶。


    搶不過巨人,那就隻能和族人競爭。


    由於缺乏足夠的物質供養和生存空間,神靈一族的數量始終提不上去,甚至隨著巨人的不斷泛濫還出現了明顯的下降趨勢。


    如果這樣持續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神靈就成為曆史。


    正因如此,奧丁這個神祖布利的親孫子,才會被派出來帶隊向外探索,為持續衰弱的神靈一族尋找新的棲息地。


    “說起來也真是倒黴,以前這裏挺太平的,不知道怎麽迴事突然跑過來一支強悍的霜巨人,好像個個還都是始祖巨人尤彌爾的嫡親血脈。”


    奧丁說著,臉上的表情不禁有些陰鬱。


    他雖然是神祖布利的親孫子,但由於比較喜歡動腦子,而不是動手,屬於族群中的異類,所以並不怎麽受偏愛和尊重。


    否則,他也不會被扔出來帶隊參與危險的探索任務。


    沒想到任務沒有完成,自己還差點把小命也搭進去。


    而且,十幾號人出門就剩他一個人活著迴去,也不知道該如何向那些族人交代。


    心中的苦悶無處宣泄,奧丁隻好將精力發泄到食物上,埋頭狼吞虎咽起來。


    甚至,連他肩頭的兩隻渡鴉也被食物的香味吸引,跳上餐桌,歡快啃食著骨頭上的肉絲。


    洛恩則是毫不吝嗇地拿出儲糧,熱情招待著這位倒黴的神族“朋友”。


    因為,冰原上那支戰鬥力爆表的霜巨人大隊,很可能是他引來的。


    剛到北歐神代後,洛恩為了了解這裏的狀況,於是打算先去找那株正在成長的世界樹聯絡一下感情,結果沒想到那裏因為環境適宜,已經成為了巨人一族的老巢。


    還沒等他碰上老對頭尤彌爾,就撞到了一大堆奇形怪狀的巨人。


    雖然憑借著過硬的實力,洛恩成功脫身,還順手幹掉了那些追擊而來的巨人,但也因此被巨人一族盯上。


    加上在此之後,他又陸續潛入巨人一族的群據地探查情報,自然和那些巨人免不了產生些衝突。


    這麽一來二去,對麵派出一夥霜巨人來找他的麻煩,也合情合理。


    隻不過,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那些上門尋仇的大塊頭沒發現他用咒術隱藏起來的洞穴,反而和奧丁率領的探索小隊撞了個正著,並將一肚子邪火發泄到了這些倒黴蛋頭上。


    所以,奧丁他們純屬是躺槍,被他給坑的。


    出於某種補償心理,洛恩甚至拿出了自己珍藏的佳釀,來招待身為苦主的奧丁。


    看著碗中清澈透亮,散發著濃鬱蜜香的琥珀色液體,奧丁不由好奇詢問:


    “這是什麽東西?好香啊!”


    “蜂蜜酒!我做的,專門用來款待朋友的珍品,先嚐嚐看味道怎麽樣!”


    洛恩傲然迴答,眸中略有得意之色。


    雖然經過一次次的突破,他已經擁有了多種權能和神位,但酒神仍舊是他的本命神職。


    而來到北歐神代後,他就一直想著如何因地製宜地創造一款本土化的酒類飲品,方便他日後傳教。


    畢竟,這裏的氣候與物產和希臘神代截然不同,繼續用老法子釀酒造酒很可能水土不服。


    於是在經曆了不斷地嚐試後,洛恩想到用蜂蜜來代替葡萄進行發酵,創造出了口味獨特的蜂蜜酒。


    而聽到“酒”這新鮮的名字,奧丁頓時來了興趣,當即端起海碗,仰頭幹下那琥珀色的瓊漿,眼眸頓時一亮。


    先是入口的微甜,香味綿和醇厚;隨即一股熱辣的感覺從舌頭蔓延進胃袋,帶來洋洋的暖意;最後那飄飄然的微醺湧上心頭,讓人仿佛拋卻了煩惱,獲得了短暫的安寧與極樂。


    親口品嚐到酒中滋味,奧丁興奮地要求續杯:


    “好東西,再給我來一碗!”


    洛恩欣然應允,捧著壇子將蜂蜜酒倒進碗中。


    還沒等酒水注滿,奧丁就迫不及待地抓起海碗,仰頭將酒水一飲而盡,隨後重重將海碗放到桌子上:


    “再來!”


    如此往複數次,隻覺不盡興的奧丁幹脆扔下海碗,奪過洛恩手中的酒壇,對著壇口豪爽暢飲。


    看著眼前這位未來的北歐神王,為酒如此失態,洛恩絲毫不覺意外。


    如果要問世界上最好酒的神話體係是哪一個?北歐神代絕對有一席之地。其他神係的酒神之上往往還有神王,用以約束酒所帶來的狂亂和迷醉。而北歐的酒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神王奧丁本人。


    因為“奧丁”的名字就有“喝醉的神”的含義。而除他之外的北歐諸神裏,沒有酒神相關的內容。


    此外,蜂蜜酒最初的產生和祭祀也和奧丁有關。而北歐史詩中的所有英雄也幾乎都愛喝蜂蜜酒,如果你想讓自己成為凡間的著名君王,那就需要建一個用來喝蜂蜜酒的大廳,倘若有英雄前往你的蜂蜜酒大廳,喝了你的蜂蜜酒,那麽他在道義上就有責任用武力保護你。


    所以毫不誇張地說,在北歐神話所傳遞的文化中,酒就是王權,就是家庭,就是智慧,就是詩歌,就是兵役,就是命運。


    考慮到以上這些原因,洛恩自然要提前下手,將北歐酒神的權能牛到自己手中,以方便他未來的規劃。


    看到渾然不知自己正在被當麵牛頭人的奧丁,洛恩心中隱約生出了一絲愧疚感,於是十分大方地又搬出了幾壇蜂蜜酒,以供奧丁享用。


    而剛被救下一命,又被如此熱情款待,奧丁對洛恩的好感直接爆表,感慨地坦言道:


    “洛基,你對我比族裏的兄弟都親,我真是不知道怎樣才能迴報你的恩惠。”


    洛恩聞言,頓時有些汗顏。


    作為計劃要毀滅北歐神代,奪取命運果實的人,他無論是出手救下奧丁,還是請這位未來神王喝酒可都沒安什麽好心。


    出於心中為數不多的道德底線,洛恩幹咳著敷衍道:


    “報恩就太見外了,我隻是覺得跟你很合脾胃,有你這種明事理的神靈在,或許這個世界會變得更好。”


    明顯喝高了的奧丁一聽,身軀不由在激動中顫抖,內心更是萌生出了一股相見恨晚的衝動。


    知己啊!


    那些隻知道打打殺殺的巨人和神靈懂個屁?和那些莽夫在一起,怎麽能建設好這個世界?


    世界可以靠武力征服,但卻不能靠武力治理!


    為什麽始祖巨人尤彌爾和巨人一族掌握了統治的權柄,北歐世界不僅沒有變好,反而是一片烏煙瘴氣的樣子,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奧丁越想越是激動,看向洛恩的目光也越是熱切,於是衝動之下,一把拉起了洛恩的手臂,大聲宣布:


    “洛基,我決定了,要和你締結血盟,做真正的兄弟!”


    “這不太……”


    “以後無論什麽東西,隻要有我的一份,就肯定也有你的一份!”


    “大哥!什麽都別說了,以後我們就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了!”


    洛恩攥緊奧丁的手臂,一副言真意切的模樣。


    認個大哥,以後的好處就能見麵分一半?這簡直是穩賺不賠的買賣,畢竟奧丁隻是說他會分自己的那份,洛恩可沒答應會照做。


    你的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這種優渥的條件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而等奧丁接受了天命,成為北歐世界的神王,他有了這層身份保護,想挖北歐世界的牆角就簡單多了。


    此刻,聽到身邊的好兄弟已經答應要和他結拜,正在興頭上的奧丁當即和洛恩一起舉行血盟儀式。


    所謂【血盟】是神靈一族的傳統,具體的流程是用兩片半圓的草皮土搭成一個大拱門,在內部中央放置一把長槍,然後無血緣的結拜者進入拱門裏並且一起刺傷身體,讓血在地上混成一片,對神祖布利宣告誓言,最後結拜者互相握手以此作結束,從此成為兄弟。


    此後,他們會像家人互助互利,決不能傷害對方。如果其中一人遭到傷害,另一人就會為其進行複仇。


    這是相當隆重且神聖的儀式,任何違背誓言的一方都將受到命運的詛咒。


    在按照北歐神族的傳統走完流程後,洛恩心念一動,從魔法陣圖中拿出金色聖杯,接了滿滿一杯蜂蜜酒,並將他和奧丁的神血共同滴入酒中:


    “從此,我們血濃於水,我們血脈相連!”


    伴隨著肅穆的宣告,洛恩舉杯飲下一半的蜂蜜酒。


    奧丁頓時會意,接過那隻金色的大杯,將另一半混雜著彼此神血的蜂蜜酒豪爽飲盡:


    “我們血濃於水,我們血脈相連!”


    聽到這同樣的誓詞,洛恩徹底放下心來。


    有了北歐【血盟】和希臘【聖辭】的雙重保險,奧丁以後想賴賬,恐怕不是那麽容易了。


    而看著不知不覺又被自己擺了一道的北歐未來神王,洛恩頓時有些過意不去,於是又取來了幾壇蜂蜜酒,款待這位新鮮出爐的義兄:


    “來來,接著喝,我這裏還有不少庫存。”


    對此,奧丁欣然應允,一壇接著一壇將蜂蜜酒灌進喉嚨中。


    當然,在這麽生猛的喝法下,奧丁不多時就爛醉如泥,一頭栽倒在桌子上唿唿大睡。


    ~~


    次日,清晨。


    一股寒意從脖頸上傳來,感受到危險的奧丁猛地從床上坐起。


    看著架在脖子上的彎曲紫色短刃,奧丁不由臉色一變,目光閃爍地看向床前的洛恩:


    “兄弟,你這是做什麽?”


    “給你提個醒而已……”


    洛恩笑了笑,隨手收迴架在奧丁脖子上的紫色短刃,轉身指了指地上的一堆空酒壇碎片,語重心長地勸告。


    “酒雖然是好東西,貪杯可是容易出問題的。如果我真的對你圖謀不軌,你昨晚恐怕就沒命了。”


    奧丁聞言,晃了晃自己有些昏昏沉沉的腦袋,感知著斷斷續續的記憶和那種醉酒後不受控製的奇怪狀態,頓時有些後怕地點了點頭。


    的確,自己喝醉之後簡直成了不設防的靶子。


    這種情況下,就算是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孩子也能抱起一塊石頭,將他殺死。


    “沒想到這麽美味溫柔的東西,背後居然也有這麽兇險的一麵。”奧丁感慨地呢喃著,心中有些複雜。


    洛恩搖了搖頭,微笑反駁:“凡事都有兩麵,這種【兇險】如果善加利用,也會成為一柄【利器】。”


    奧丁聞言,心中一動:


    “酒對巨人也有效嗎?”


    “我就是巨人,而且你也有一半巨人的血脈。”


    洛恩點了點頭,微笑著表示肯定。


    奧丁的唿吸有些急促,繼續追問:


    “那如果是始祖巨人呢,這蜂蜜酒也能醉倒?”


    “理論上可行,隻要喝下的酒足夠多的話。”


    “那你還有多少蜂蜜酒?”


    此時,奧丁的聲音有些顫抖。


    “庫房裏還剩下十幾壇。”洛恩看了一眼有些失望的奧丁,意味深長地補充,“不過,如果有原料的話,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做。”


    聽到這話,奧丁激動地瞬間跳下床:


    “外麵的那些霜巨人呢?”


    “都走遠了,風雪也減弱了不少。”


    “好!我現在就帶上幾壇你釀的酒迴族裏一趟,他們肯定會喜歡!”


    奧丁竭力保持鎮定,抬手重重拍在了這位好兄弟的肩膀上,看向洛恩這位結義兄弟的目光更透著種難以言喻的熾熱與親切。


    “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以後你喜歡什麽東西,需要什麽材料通通告訴我,等下次見麵我全都帶來。你隻要用這種蜂蜜酒交換就好,有多少我收多少!越多越好!”


    “行,你們喜歡的話,我就多釀點。”


    洛恩微笑點頭,目送著奧丁衝出洞穴,身影逐漸消失在風雪中。


    還不錯,開竅的挺快。


    玩味的喃語中,洛恩端起酒杯,輕抿了一口溫熱的蜂蜜酒,意味深長地望向洞外這片籠罩著冰與火的神代世界。


    帷幕已經拉開,好戲就要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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