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杳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


    隻記得自己逃亡途中好像闖進了一團霧,緊接著意識開始不受控製,思緒變得混沌。


    昏迷前最後那刻,有人接住了她。


    “所以,我像發了瘋一樣想從懸崖跳下去。你拽不住我,就跟我一起跳下來了?”


    長杳茫然錯愕。


    她捂著隱隱陣痛的頭,掙紮著從裴韶懷中仰起臉。


    火光中,白稚的麵容襯著披散肩頭身後的墨長發,瞳仁澄澈,顯得格外溫軟。


    “那我堂兄呢?”


    “在找到你之後,我便已經遣霜刃趕去救他了。等他將謝容遠安全送迴營場,應當就會派人來尋我們。在這之前,等著吧。”


    裴韶倚著石壁,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他修長手指有一搭無一搭的順著她垂落肩頭的發,眉眼溫和,垂眸睨她。


    “怎麽說,現在又救了你一命。”


    “民女來世定當做牛做馬銜草結環……”


    “且慢,我要你做牛做馬幹什麽。”


    裴韶被懷裏小姑娘氣得發笑,他屈起指節將她下巴往上抬了抬,與她平視。


    少年鳳眼微眯,姿態慵懶而雍容。


    “以身相許給我還委屈你了?”


    “裴韶!”


    長杳推他。


    少年哀喚一聲,緩緩鬆開圈著她的手。冠玉般的臉上甚至能看出幾分委屈來。


    “就算不以身相許,倒也不能急著謀殺救命恩人吧。”


    聽他這麽說,長杳這才發覺他膝蓋處血淋淋一片,已經幹涸的深色血漬染透了雪白的中褲,在晦暗火光映照下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懸崖高又陡,摔下來時裴韶幾乎是將她整個護在懷裏不讓她受到一丁點損傷。


    自己哪怕輕功再好,在巨大的衝擊下還是摔傷了腿。他倒黴的拖著斷腿尋了處遮風擋雨的山洞,撕了外衣以草藥替她處理好傷口,又忙不迭去拾柴生火,怕她著涼發熱。


    安置好一切,裴韶這才能稍微放下心來摟著她稍微閉眼歇息會兒。


    長杳眼睫顫了顫,有些愧疚,囁嚅著唇好半天沒說出什麽話來。她起身要去看裴韶的傷腿,卻被少年環著腰又攬了迴來。


    “別看,要做噩夢的。”


    “裴韶。”


    “嗯?”


    “你莫名其妙對我好做什麽。”


    她抬眸,明澈的杏眸完整的倒映著少年的臉。忽顫的眼睫暴露了她緊張的心緒,哪怕她極力想佯裝隨意,心跳聲卻急促明顯。


    素白如梨花的臉,襯著一雙無害的雙眸。


    裴韶抱著她,簡直感覺像是往懷裏揣了隻兔子。


    這隻兔子呀還眼眶紅紅,惹人心碎。


    他輕笑。


    微涼的指腹繾綣的貼上她側臉,捧著她的臉頰。一字一頓,一本正經的認真開口。


    “說不定上輩子我是你夫君呢?”


    “……白癡。”


    嘴上這樣嫌棄的罵著,可想到他鮮血淋漓的傷腿,長杳心中一陣悶沉,心慌意亂。


    她不知該如何去安慰他,或者說怎樣才能稍微給他帶來些幫助。


    猶豫片刻,她緩緩將臉埋進他懷裏嗅著他衣袖間青葉微苦的淡香,伸手圈上少年精瘦的窄腰,第一次主動抱住了他。


    溫熱與微涼相貼,墨發交織,寂靜窄仄的山洞裏,就連唿吸也似乎不分彼此。


    裴韶一怔,隨即舒展眉眼。


    他鳳眸含著溫和的笑意,無奈將懷中柔軟嬌小的珍寶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抱著,垂眸,將蓋在她單薄背脊上的外袍又往上扯了扯。


    外麵雨聲嘈雜,火堆燃著溫暖的光,一時間竟覺得歲月輕緩。


    “阿杳…”


    ……


    ——


    不知何時昏昏沉沉睡了過去,醒來時雨已經停了,天光大亮。


    裴韶動了動,懷中已經空無一人。掌心,有什麽東西硌得微微生疼。


    他攤開手掌,一枚小小的雕琢著梨花的銀鐲靜靜躺著。銀色清亮,雖瞧著做工有些老舊古樸,但顯然被主人保管得妥帖。


    裴韶怔住,眼底幾分沉痛哀意,將鐲子小心翼翼的貼著衣襟放在了胸口處。


    “你醒啦!”


    山洞口,少女挽起衣袖,裙擺也被利落的束短,整個人看上去幹練利落。


    她長發以一根青枝隨意斜綰,幾縷碎發落在臉頰側,襯著瑩白的臉更添了幾分純淨,素衣白裳,笑容清澈,鮮活明媚。


    此刻,她手裏正揪著一隻肥成球的野兔。


    野兔胖啾啾灰撲撲的,長耳朵被拎著隻能氣急敗壞的猛蹬後腿,嚼動的三瓣嘴裏還叼著一根青草,眼睛圓溜溜的,瞧著滑稽又可愛。


    被毛絨絨的蓬鬆觸感治愈,長杳歎氣,挫敗的將它放落在地,拍拍它茸茸的屁股。


    “行了行了,不吃你,趕緊滾。”


    野兔猶豫片刻,試探性將嘴裏沒嚼完那半根草吐到她掌心,惴惴不安一溜煙的跑了。


    長杳捏緊草,氣得腮幫子鼓鼓“迴來,拿走,誰要吃你這根破草啊喂!!”


    裴韶失笑,支著胳膊要坐起身。他剛動了一下,就被走進來的長杳按住。


    小姑娘扔了幾個野果給他,又撥弄火堆添了新柴。


    “吃吧,大概沒毒。我出去轉了一圈,這地兒偏僻荒無人煙隻能坐等人救。你傷口發膿有點發低燒,我簡單處理了一下,但現在你還是最好不要活動了。”


    說到這,長杳就有些膽戰心驚。


    黎明蒙蒙亮那會兒她察覺裴韶身上燙得厲害。她迷迷糊糊爬起身,發現他小腿上的傷口深可見骨,血肉模糊,甚至泥水都沒有處理幹淨。


    大抵是兩人摔下來不久就下起了雨,他隻能拖著傷腿搜尋幹柴跟草藥,不經意感染了。


    她好歹也在藥鋪生活了五六年,基礎的藥理知識還是有的。趁雨停去附近坡上尋了些藥草替他敷上,又將斷腿以木板固定。


    不管怎麽說,至少腿是保住了。


    作為尊貴的傷患,裴韶索性好整以暇往幹草上一倚。


    哪怕隻著中衣,麵容失血蒼白,姿態依舊處處透著清貴,從容不迫。


    “過來。”


    “…做什麽?”


    長杳狐疑的湊過去,結果被少年拽得跌坐在他身旁。


    他單手托腮支著胳膊,薄唇噙笑,像隻狡黠的大狐狸一樣眯眼不懷好意的笑著,另一隻手覆蓋在她細軟發頂像摸兔子一樣來迴摩挲。


    “真乖真乖,阿杳真厲害呢~~”


    “……”


    這種哄小孩的語氣跟動作算什麽?


    想到他的腿傷,愧疚的長杳敢怒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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