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虎山這句話,讓馬老五頓時啞口無言,他看向趙會計,希望趙會計幫自己懟謝虎山,可趙會計聽完之後,卻也沉默了,最後點點頭,顯然是讚同謝虎山最後說的話。


    會計趙樹立一年前因為堯山地區組織基層生產隊會計大培訓,去過堯山市,吃飯時就在培訓地點的大食堂,因為是培訓招待,當天所有農村基層去的會計在食堂內吃飯不需要支付糧票,隻需要自費付錢,結果趙會計一問價,一等肉的純肉丸水餃,一塊四一斤。


    他咬了半天的牙沒舍得吃,花了三毛錢點了一盤油水多的燒茄子,就著自己帶的饅頭吃了下去,就那都回來在隊裏跟馬老五吹了半年,說自己下過市裏飯店,是見過世麵的社會人士。


    沒錯,肉是有錢難買的一等肉,可搞副業用一等肉,那不是掙錢,那是敗家,這要包成餃子餛飩,賣一塊四一斤,農村趕集的人都得繞著攤位走,唯恐看一眼都收錢。


    馬老五看到本隊見過世麵的社會人趙會計的反應後,歎口氣:“包餃子餛飩是有點可惜,那咋整?問問隊裏哪些家裏最近要辦事用肉,賣掉?”


    “賣掉是最好,獸醫站這種公家單位采購肉類是用指標,一等肉平價八毛多一斤,咱中坪這邊的肉價是兩塊多一斤,我就算直接轉手一賣,五十多斤肉,副業組也能賺三倍的價錢。”謝虎山看向馬老五。


    趙會計在旁邊連忙擺手:“虎三兒,可不敢這麽搞啊,投機倒把的帽子扣下來那可不是小事!”


    “我知道,哪怕是為隊裏投機倒把也不行,不掙錢的時候沒人搭理,一旦買賣好了,肯定有生產隊眼熱舉報,所以最穩妥的還是以與獸醫站食堂合作的名義賣成品。”謝虎山拿起一塊豬肉在手裏惦著:


    “這樣就算有人眼紅去公社舉報,也可以用合作兩個字堵對方的嘴,食堂是靠食品公司下屬肉聯廠供應,但蔬菜為了新鮮,就地跟咱們生產三隊采購,食堂做飯的炊事員是三隊的社員,這就是合作,而食堂因為獸醫站采購獸藥,現金不富裕,經過協商,用一部分肉抵蔬菜的菜錢和炊事員的工錢,至於欠了菜錢多少,工錢多少,按最終咱們副業組拿了多少錢的肉,靈活調整。”


    這番話在謝虎山看來,就是非常簡單的倒手技倆,但已經讓馬老五和趙會計聽得目瞪口呆,他們敢想的最大便宜是,吳大嬸如果能幫獸醫站食堂免費做飯,那麽跟獸醫站說說,做飯剩下些邊角料拿回副業組攪成餡,拿到些肉餡餛飩去賣。


    隻能說這個時代浭陽縣的大多數農民還非常淳樸,壓根沒想過還能這麽幹。


    “獸醫站現在還沒食堂呢,五十多斤肉既然送到隊部,那意思就是現在先給副業組的,到時候等食堂開起來,拿錢,蔬菜和人工補上就行。”謝虎山對兩人說道:“這肉給副業組用可惜。”


    一聽五十多斤肉都歸謝虎山支配,剛才還擔心謝虎山的馬老五馬上清清嗓子,有話要說:


    “五十多斤可不是小數,再說,副業組用確實可惜,我覺得要不然隊上做主,給你留……”


    馬老五倒不是有私心,他隻是覺得既然謝虎山說這肉搞副業可惜,那不如給謝虎山留幾斤做餡,剩下的他以隊裏名義想辦法把肉賣掉,畢竟現在天熱,這肉如果不醃起來,放不了幾天。


    謝虎山一看馬老五的反應,馬上就開口打斷對方:


    “你想要隊上做主,行,我就一句話,按三塊錢一斤,隊上把肉錢劃到我這個組的賬上,這肉你全拿走!”


    “不要,都是你的,好心當成驢肝肺!三塊錢一斤,你狗日的打土豪呢?”馬老五一聽謝虎山跟他要錢,罵了一句:


    “隊裏不要你的肉,你小子也別指望隊裏拿錢出來給獸醫站結賬!你以為我願意管你,我是怕天熱肉臭了,白白糟踐了這麽金貴的東西!”


    “副業組不配用這麽好的肉,但也糟踐不了,我想過了,等會兒我把這點兒肉留幾斤讓吳大嬸燉好,給獸醫站的人改善夥食,剩下的,送去玻璃廠,玻璃廠食堂有凍貨櫃,放得住……”


    “你想啥呢,肉存進玻璃廠,就馬大腦袋那恨不得給他媽上墳燒紙錢都得先數三遍的摳門勁兒,你還指望能拿的回來?那是我本家,我還不知道他?不行!”馬老五一聽謝虎山要把肉送去玻璃廠凍起來,連忙拒絕。


    “我不是要存,我是要換些肉,我大媽說玻璃廠效益不好,食堂夥食差了一大截,因為馬大腦袋老打條,肉聯廠三等肉都送的少,總是拿骨頭,下水,豬血之類的敷衍,我是準備用一等肉,把玻璃廠手裏那些不值錢的下水,骨頭之類的換出來,那些玩意不值錢,副業組賣便宜些,大夥也願意買,再說,我大媽就在玻璃廠食堂,偷我的肉?食堂給他搬空嘍!”


    “豬下水餡的餛飩……要不你先學學做飯吧,虎三兒。”趙會計在旁邊臉抽了幾下,想想那畫麵,覺得還不如吃素餡餛飩。


    謝虎山朝兩人說道:


    “燕京那邊有個小吃,叫鹵煮火燒,就是調一鍋味夠厚的鹵湯,煮一鍋不值錢的豬下水和死麵火燒,一個火燒和幾塊下水切成塊盛一碗,再澆上一勺湯,既扛餓又解饞,不夠吃的話,還能用菜湯泡自己帶的餅或者幹糧。”


    “我也沒吃過,我是去縣城收糞時聽一個跑遠道的車把式說的,聽他說的時候我就饞了,等會兒問問吳大嬸,咱隊誰燉肉燉的最好,先試著做點兒嚐嚐,合適的話,以後不賣餛飩,改賣這玩意。”


    他在集市上轉悠的時候,就琢磨過這件事,大夥都願意吃油水大沾葷腥的食物,就像包子攤,永遠是包子先賣完,丸子湯後賣完,因為包子裏的肉更多,而丸子雖然也是肉的,但裏麵摻了非常多的粉麵子。


    餛飩攤哪怕有肉餡餛飩,也不可能幹得過包子攤,他必須得琢磨一種能讓窮怕了,過慣節省日子的農民覺得既能解饞,又能比肉包子更實惠的食物。


    他上一世是南方人,吃過小吃不少,但很多小吃都偏清淡,不適合如今堯山的農村,這裏的人吃東西,喜歡油水大,鹽口重,最好三口菜就能送下一個饅頭。


    謝虎山琢磨到最後,從港島街邊賣的鹵水牛雜一路發散到曾在燕京旅行時,被當地朋友帶自己品嚐的鹵煮火燒。


    這兩種吃食其實差不多,大同小異,都是路邊攤煮下水,隻不過鹵水牛雜是牛下水配蘿卜,鹵煮是豬下水配火燒,算起來,還是燕京的鹵煮火燒更實惠。


    鹵煮火燒從招攬生意的視覺效果上,也要比包子更有衝擊力,包子是放在籠屜裏蒸的,客人看不見,而鹵煮火燒是開著鍋一直煮,能讓路過客人清楚看到鍋內那些色澤紅亮,香味撲鼻的豬下水,讓食物從視覺上就開始勾引饞肉的客人。


    最主要的一點,吃完下水和火燒如果還沒飽,碗裏剩下的老湯可以泡自己帶的幹糧。


    至於燕京鹵煮火燒那些所謂地道的窮講究,什麽選腸子必須是選某一截,什麽一碗鹵煮的比例是三塊肺配一塊腸子之類,謝虎山覺得,還是那句話,靈活調整。


    主打麵向廣大農民群眾,豬肺再便宜也是肉,按照大夥現在對肉和低價兼得的渴望,未必不能接受六塊肺配一塊腸子的搭配,怎麽便宜怎麽來。


    “四丫頭!四丫頭!進來跟我拿肉找吳大嬸去!”謝虎山朝門外喊了一聲,韓紅貞剛才沒進屋,一直跟得到消息特意從家裏跑來的大秀說話。


    喊完之後,謝虎山又看向馬老五和趙會計:


    “到時候取個能當招牌的名字,比如三隊馬老五鹵煮,五隊大腦袋鹵煮之類的名字,讓車把式幫忙揚揚名,將來就算其他隊也幹這買賣,大夥兒也知道咱們三隊的是正宗。”


    “跟咱隊王瘸子豆腐一樣,虎三兒鹵煮唄,多好,一聽就是你小子搞出來的。”趙會計說道。


    門外,韓紅貞的聲音響了起來,一聽就是已經忍了很久,即將憋不住笑:


    “謝大悶兒,你跟誰沒大沒小,喊我啥呢!再喊一遍!”


    韓紅貞喊完之後,外麵大秀和小老道的嗤嗤笑聲頓時響了起來,甭問,肯定是自己妹妹大秀把謝虎山的外號告訴了小寡婦。


    聽到自己這個多年沒有重現江湖的外號被韓紅貞喊出來,謝虎山臉色一變,有些尷尬。


    正琢磨謝虎山這番話的馬老五卻樂了:


    “這名兒就挺好,大悶兒鹵煮,大夥趕集的時候餓不餓先不提,聽完這名字,就為看一眼出攤的你小子悶兒多大,也得來嚐嚐鹵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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