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她肯定的答複,josie垂下眸來,似是遲疑了幾秒,向她提出一個請求。


    梁微寧聽完一愣,將視線轉向小桌板的那本書上。


    原來是一本詩詞集。


    翻開的這頁,正是詩仙李白的代表作《將進酒·君不見》。


    不僅要做到誦讀流暢,還要理解詩句含義,這對於港區的孩子而言,才十歲,未免有些困難。


    梁微寧忍不住問:“是老師要求的?”


    josie搖頭。


    其實略作思索,便能猜到是怎麽迴事。


    沒再多問,梁微寧伸手接過詩詞集,從頭至尾看完一遍,心裏大概有譜。


    她母親是一名中學語文老師,謝老師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將自己女兒培養得‘腹有詩書氣自華’。


    結果呢。


    梁微寧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路上一去不複返。


    用俗語來講,就是‘書都讀到了狗肚子裏’。


    此時,對上少年謙遜誠摯的眼神,她不忍拒絕,更沒辦法拒絕。


    二十二歲的人了,經曆過摧枯拉朽的高考,哪能被區區一首詩給難倒。


    梁微寧清了清嗓子。


    她發音標準,字正腔圓,情感節奏抑揚頓挫,這是josie聽到過的最悅耳的誦讀音色。


    濃鬱夜幕裏,加長普爾曼後座車門留有縫隙,並未完全閉合,以至於女孩輕柔繾綣的嗓音潺潺流出,使得車外男人安靜駐足,暫時沒有上去的打算。


    老板聽得專注,徐晝亦未去打斷。


    暗自感歎,沒想到梁秘書金融專業出身,文化課卻也學得這般好。


    為輔助josie理解詩意,梁微寧興致頓生,順便給對方講起了詩人李白的故事。


    但李白的一生很長,時間有限,她隻能做簡單概述。


    josie卻滿腦疑問,時不時蹦出幾個奇怪的想法,等著梁微寧替他解答。


    比如,李白如此有才華,為什麽得不到君王重用,君王是眼瞎嗎。


    又比如,家裏遭難,為什麽要去做贅婿,贅婿能當飯吃嗎。


    ......


    梁微寧耐著性子,跟他講述李白當時窮途末路,報國無門的境地,以及做出那些選擇背後的情非得已。


    少年認真聽完,似懂非懂地點頭,隨即陷入沉默。


    梁微寧見狀放下心來。


    鬆懈未及片刻,不料josie又提出最後一問,“梁秘書,贅婿到底是什麽?”


    “就是上門女婿,倒貼女方。”她麻木解釋道。


    哦。


    josie小聲嘀咕了句,“爹地以後,會做上門女婿麽。”


    聽他這般說,梁微寧嘴比腦子快,脫口而出:“萬一你爹地將來破產,倒也不是沒這種可能。”


    車門外。


    冷不丁響起一聲短促的笑。


    這一聲,被嚇到的是梁微寧。


    她半口氣停在胸口,倏然變成啞巴。


    車門被緩緩打開,梁微寧偏頭,視線裏慢慢映入自家老板那張深邃冷雋的臉。


    她剛剛,說了什麽......


    四目相對,空氣沉寂。


    站於陳敬淵身後的徐晝,無聲衝她豎了豎拇指,然後憋著笑,很不厚道地拐去了前方副駕駛。


    梁微寧迅速撇開眼去,機械般往裏麵挪了挪,僵硬如石雕。


    原本寬敞的後座,因為男人到來而變得‘逼仄’,那股隱壓的距離,仿佛迫在頭頂。


    陳敬淵幽沉目光自女孩臉上劃過,短暫兩秒,未久留,但重量感十足。


    梁微寧心髒咚咚直跳。


    莫名覺得,自己今晚怕不是要步李白的後塵。


    車廂靜默間。


    josie放下書本擺正姿勢坐好,規規矩矩喊人,“爹地。”


    “嗯。”陳敬淵落座時低沉迴應,抬手鬆開領口處一顆扣子,看向對麵的養子,麵容輪廓不自覺柔和幾分,“冬令營玩得開不開心?”


    兩周沒見,陳先生的開場白很‘慈父’。


    至少此刻,看在梁微寧這個外人眼裏,倍感溫馨。


    身為上市集團負責人,陳敬淵平日行程繁忙,鮮少有時間坐下來,跟孩子麵對麵談論功課與學校生活。


    天底下沒有哪個孩子不渴望父愛,即便隻是沒有血緣關係的養子。


    所以,josie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笑容。


    自梁微寧的角度看去,柔白燈光下,少年頰邊暈開淺淺的酒窩,看著好生治愈。


    她斂住思緒,心想,大概josie的親生父母,當初也是有什麽苦衷吧。


    反正換作她,是真的狠不下心丟棄。


    車子一路行駛,梁微寧安安靜靜充當父子倆的空氣,聽josie用一口流利粵語,講述冬令營期間遇到的種種趣事。


    陳敬淵是很好的傾聽者,他沒有麵露不耐,更沒有因接到一通公務電話,而中途將其打斷。


    josie壓低嗓音,盡量不要打擾到父親工作,轉而悄聲詢問梁微寧,“內地有什麽好玩的地方?”


    可多了。


    梁微寧舉例:“蓉城,去過沒?”


    少年搖頭。


    “那是我家鄉,山好水好人好,有機會你一定要去玩玩。”


    josie一本正經地問:“既然那麽好,你為什麽不留在家鄉,要來港區。”


    她:......


    成功被問到。


    梁微寧想了想,說:“大概是因為,在家待膩了,想換個環境。”


    “萬一港區也待膩了呢。”


    “短期內不會。”


    “為什麽?”


    “工資高。”


    “......”


    陳敬淵掛斷電話,目光落向對麵,一大一小,你來我往,聊得好不熱絡。


    與陌生人初次見麵,josie一般不會這麽多話。


    今晚明顯是個例外。


    通話結束,車內安靜下來,梁微寧瞬間便沒了聲。


    直到陳敬淵低腔開口,囑咐她明日聯係拍賣會主辦方,將那尊白玉紋雕硯台,直接送到薄扶林。


    提及此事,梁微寧才後知後覺,自己好像忘了點什麽。


    迎上男人的注視,她愧疚道:“抱歉陳先生,讓您白費三千萬。”


    “說來聽聽,何為白費。”


    陳敬淵長腿交疊而坐,麵容沉靜靠著椅背,一手隨意搭在膝上,嗓音在夜色中顯露出幾分清冷。


    梁微寧輕聲說:“我妄自揣測,陳先生受邀參加拍賣會,是為了給董事長挑選生日禮物,但事與願違,結果不盡人意。”


    “那你覺得,什麽才叫盡如人意。”陳敬淵問。


    她視線移開,默住。


    雖不作聲,心思卻毫不遮掩地表現在明麵上。


    其實梁微寧也想過,以陳敬淵嚴謹的性格,怎會提前不知陳邵安去拍賣會,是有著同樣的打算。


    恐怕當時在電梯裏,讓她按照個人喜好全權做主時,今晚這場拍賣會,就已經失去了它本身的意義。


    剛才她並非自責,是為自己作為秘書,常常無法及時揣摩出‘聖意’而發愁。


    梁微寧不明白,薄扶林的書房裏,真就缺這麽一塊硯台?


    算了。


    男人心海底針。


    不去想了,燒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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