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陳先生結束一場商務酒會後,迴了趟公司。


    路過秘書室時,看到梁秘書還在加班。


    他長腿駐足,抬腕看了眼時間,已是夜間八點。


    身後徐晝見狀,適時出聲解釋:“可能是在斟酌電視台的訪談目錄,這屆《觀察者》欄目負責人有些難搞,梁秘書第一次接觸,難免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其實話裏話外,都在替梁微寧爭取大老板的意見。


    畢竟,沒有什麽方式,有讓陳敬淵這位受訪者親自過目一遍來得更為穩妥。


    保留或者剔除,隻需男人一句話罷了。


    空氣靜默間,陳敬淵的手機響。


    乍然被鈴聲打破思緒,電腦前的梁微寧下意識抬起頭來。


    隔著一道玻璃牆,男人清淡的目光從她臉上掃過,然後接通電話,帶著特助轉身進了辦公室。


    看來今晚加班的不止她一個。


    梁微寧暫時停下手頭的事,起身去茶水間,給老板準備一杯白茶。


    白毫銀針較為溫和,有鎮靜醒神的功效,適用於夜間工作,既能舒緩神經壓力,又不會影響睡眠。


    猶記得,剛進董事辦那會兒,與前秘書長做交接,對方千叮萬囑,晚上八點以後不要給陳先生送濃茶和咖啡,包括其他任何含糖類提神飲品。


    梁微寧耿直點頭。


    所以第二晚,她很自信地送了杯白開水進辦公室。


    當時徐晝滿臉驚訝地看著她,仿佛在看一個傻子。


    而坐於辦公桌前的陳敬淵,隻沉默地掠過那杯白水,就繼續埋頭處理公務,一直到離開公司前,整杯水半口未動。


    從始至終,男人都沒顯露出絲毫不悅。


    陳敬淵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不會因一件小事而輕易問責下屬。


    但往往高位者的無聲,平靜卻又冷淡的態度,才更讓人心底生畏,坐立難安。


    想到這裏,梁微寧不由輕笑,自己那時是真的又憨又傻。


    從小在家裏,被父母捧在手心裏寵,何時做過這種端茶倒水的活。


    骨子裏的天真和傲氣,導致當初走了不少彎路。


    後來她才明白,做陳敬淵的秘書,真是比想象中還難。


    敲門進去,發現徐晝已經不在,偌大冷清的辦公室裏,隻有那張黑色原木大班桌前,坐著男人清貴挺括的身影。


    她將茶放到桌旁,輕聲詢問:“陳先生要不要來點夜宵?”


    陳敬淵低聲:“不用。”


    夜晚濃鬱,男人嗓音很淡,全天行程繁忙密集,卻未能從他神態間察覺出半分疲倦。


    陳先生是中港勞模,時常聽到高層們這般說。


    有時工作太晚,陳敬淵會直接下榻公司旗下中環的酒店,次日天色稍亮,或許眾多員工尚還在睡夢中,他們的老板便又要乘坐公務機跨洋赴海。


    十年如一日,作為家族繼承人,陳敬淵肩上的擔子與責任,絕不是常人能夠承受並撐負得起的。


    思緒迴攏,梁微寧正要轉身離開,被男人叫住。


    “今晚留到幾點。”陳敬淵問。


    尋常語氣中,夾雜了絲獨屬於這漫長冬夜的沉綿與柔和,男人簡單一句話,平白令她心神微蕩。


    定神兩秒。


    梁微寧想了想,迴答道:“大約還要半小時左右,陳先生是有其他安排?”


    “在忙什麽。”


    陳敬淵擱置手裏的工作,舒展了身體靠向真皮座椅靠背,目光悠長落在她臉上,低嗓緩緩發問:“一份訪談目錄,需要你加班到這麽晚?”


    她屏住氣。


    有些困惑。


    自己這條鹹魚,難得主動加班,還有錯?


    當然,梁微寧不敢將情緒表露分毫,隻鎮定自若地解釋:“因為涉及到兩條有關陳先生的感情問題,我需要加倍謹慎進行判斷。”


    “比如?”


    “比如其中一條,陳先生的擇偶標準。”


    話音落地,空氣安靜下來。


    見男人靜默不語,梁微寧決定一鼓作氣,快速發表完自己的看法,“其實類似的問題,早在半年前的一次采訪中就已經提到過,作為一家資深媒體,同樣的話題要被再度搬上熒幕,他們不覺得無聊?”


    而且期間僅隔半年。


    時間太短,不得不讓人懷疑其目的。


    陳敬淵聽完未置一詞,示意她繼續。


    梁微寧接著說:“該財經欄目素來以犀利嚴謹著稱,受到大灣區不少股民的信奉和神化,曾三番兩次憑借私人問答環節,提取個別‘關鍵字’攪動本埠行業風向,乃至是受訪者所在企業股市的持久性波動。所以我擔心,訪談播出後,中港會不會成為下一個被全港關注的對象。”


    連霧島項目開發在即,在此節骨眼上,將公司置於風口浪尖,是好事,亦是壞事。


    但總的來說,風險仍舊大於利。


    當然,以上僅僅是梁微寧作為秘書視角的單方麵揣測,畢竟陳敬淵這樣的人物,沉浮於商場多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


    她之所以考慮如此周全,不過是在不逾矩的情況下,盡好自己崗位的職責罷了。


    最重要的是,梁微寧有私心。


    將大半的積蓄拿去重倉9771,一損俱損,絕不是鬧著玩的。


    言論闡述完畢,她安安靜靜站在一旁,等待男人的反應。


    陳敬淵卻比她想象的更為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冷靜到極點。


    長時間沉默,使得梁微寧忍不住轉動眸子,將視線悄無聲息投向辦公桌前。


    豈料,男人也正好緩緩抬目。


    這麽一下,便直接四目相對。


    “......”


    她淺淺笑了笑,以掩蓋那瞬間帶來的尷尬與緊張。


    “梁微寧。”


    陳敬淵淡聲啟唇。


    心裏咯噔。


    大佬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她。


    梁微寧無助看著男人,小聲問:“您又要讓我轉崗,去公關部嗎。”


    很有自知之明。


    剛剛一番話,無疑再次崩掉了自己苦心經營的人設。


    恬靜,溫順。


    循規蹈矩。


    話少......


    奈何每次,都能被大佬輕而易舉看穿。


    索性,也就不裝了。


    夜幕濃鬱,中港大廈頂層靜謐如斯。


    辦公室裏,頭頂銀白燈光細細灑下,一寸寸,填進陳敬淵深不可測的眸底。


    那刻,他感受到女孩藏於外殼下那股久違的鮮活與韌性,眼神靜如沉水,思緒被慢慢牽動著,仿佛迴到四年前,京城西郊潭柘寺的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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