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戰場詭譎,但對上洪承疇這等高手,實際上無異於打明牌。


    李毅包圍一千官兵,擺明了是引官兵出城。


    而洪承疇用行動告訴他,自己絕不會出城。


    天色漸漸黯淡,四周灰蒙蒙的,很快就將天黑。


    劉宗敏走到李毅身邊道:“大人,接下來怎麽辦?”


    李毅神情平靜道:“既然沒有魚咬鉤,那就收網吧。”


    劉宗敏轟然應諾,轉身離開。


    碎金軍的調動立刻引起了張楚雄的注意。


    他本來是想等到天黑之後再突圍,現在看來是沒有機會了。


    “傳令下去,我們的人負責開路,讓其他幾個把總、千戶幫我們守住側翼。”


    張楚雄按著腰刀大聲下令。


    實際上,手握精銳的遼西邊軍,他完全可以把其他官兵當成炮灰,隻率領自己的軍隊突圍。


    這樣出奇製勝之下,敵軍很難阻攔,等到反應過來,張楚雄完全可以衝到延安城下。


    不過身為武將的榮譽和原則讓他不願放棄隨軍的官兵。


    竟然打算以己方開路,給這些烏合之眾打開一條求生之路。


    趁著夜幕還未降臨,雙方開始緊張的排兵布陣。


    劉宗敏以正兵為主力,輔兵為兩翼,以三麵包抄,想要一擊擊潰對麵困守的官兵。


    可是張楚雄也不是吃素的。


    他將遼西邊軍集結起來,一直在觀察起義軍的動向。


    大戰之前要有靜氣。


    張楚雄已經初具一員傑出將領的氣度,並沒有貿然開始突圍,反而不動如山,如同要堅守到底一樣。


    起義軍到底是訓練時間太短,再加上大規模作戰經驗很少,配合方麵出現問題。


    張楚雄立刻敏銳的察覺到起義軍的調動出現了空檔。


    他沒有絲毫猶豫,猛然抽出腰刀,大吼道:“弟兄們,跟著我衝。”


    說完帶著親兵率先出擊。


    突然發動攻勢的官兵氣勢如虹。


    還在調動整隊的起義軍稍稍有些慌亂,隻得在各管隊的嗬斥下原地列陣整隊。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劉宗敏率領的正軍。


    他沒有想到官兵竟然敢主動攻擊。


    憤怒之下,他立刻讓訓練有素的正軍列陣前進,向著官兵的左前方壓了上去。


    張楚雄選擇突圍的方向並非是東麵,而是北麵的起義軍輔兵陣地。


    要知道延安城就在東麵,明明向東突圍最是便利。


    可是他明白,起義軍防守最嚴密的也最可能是東麵。


    所以他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調遣一隊邊軍在東麵擺開吸引起義軍主力的注意,然後措不及防之下,向被進攻。


    遼西邊軍行軍速度極快。


    徐徐奔走一裏之後,轉為小步奔跑。


    兵器如林,長槍、狼筅、刀棍、刀盾等等兵器紛紛閃著寒光,最前麵的官兵轉眼間衝進了左翼輔兵,雙方廝殺起來。


    張楚雄的戰術十分奏效。


    剛剛一接觸,他就發現對麵的軍隊定然不是起義軍的主力。


    因為對麵的披甲率一成都不到,戰陣鬆散,指揮混亂,根本不是自己手下邊軍的對手。


    隻是剛剛接戰,輔兵就被殺的步步後退。


    好在李毅最為重視的就是隊列,所以輔兵戰陣廝殺還很生疏,但是陣腳卻是很穩。


    官兵殺散了一股股輔兵,轉眼就有更多的輔兵衝了上來。


    張楚雄衝進人群,腰刀橫掃,血光迸濺,一連斬殺五人。


    他本以為這些流民組成的烏合之眾,轉眼就會被殺的潰散。


    豈料源源不斷的輔兵依然殺上來。


    他從這些輔兵眼裏看到了仇恨,憤怒。


    時間緊迫,起義軍的主力很快就會從側麵殺來。


    張楚雄著急萬分,看著對方死守的陣腳,大聲道。


    “放火銃。”


    一聲令下,邊軍紛紛點燃三眼銃、鳥銃等五花八門的火銃,向著肩並肩死扛官兵的輔兵射去。


    劈裏啪啦的爆響聲響起。


    刺鼻的煙霧彌漫,很多輔兵還未反應過來,就被迎麵的散彈射成了篩子。


    同樣的,遼西邊軍一方也有人因為火銃炸膛,捂著臉在地上拚命掙紮。


    火器的巨響嚇壞了許多輔兵。


    他們從未見過這種上百把火銃齊射的場麵,一時間竟然心中畏懼,忍不住後退。


    張楚雄眼前一亮,猛然大吼道:“敵軍退了,殺上去,擊潰他們。”


    遼西邊軍組成戰陣,猛然壓上。


    輔兵雖然還想再戰,但是他們死傷太大,又被火器驚嚇,措不及防之下,根本無法重新集結整隊,直接被拚命前衝的遼西邊軍擊潰。


    原本合圍的防線被打出了一個缺口。


    張楚雄心中狂喜,連忙讓側後方的友軍從缺口處衝出去。


    跟在後麵的官兵早就嚇得魂飛魄散,根本沒有戰鬥的勇氣。


    他們舉著兵器胡亂揮舞著抵抗側麵的進攻。


    看到前方的起義軍已經被殺散,遼西邊軍打出了一條生路,哪裏還敢停留,紛紛逃也似的向前衝去。


    張楚雄則大喊道:“各隊整隊掩護,擋住賊寇進攻。”


    他親自率領親兵加入戰鬥,掩護這些狼狽的官兵突圍。


    張楚雄確實厲害,但是劉宗敏也不是吃素的。


    嚴苛的訓練和接連的戰事,早就讓這個嫉惡如仇的鐵匠蛻變成一員合格的將領。


    輔兵調動緩慢,他就率領五百碎金軍從側麵殺向遼西邊軍。


    他親自領兵阻擊,和輔兵從左右兩側夾擊官兵。


    一支衛所兵忙於撤退,正好擋在了碎金軍的行軍路線上。


    精銳的碎金軍直接刀盾前衝,然後長槍、狼筅在長牌手的掩護下殺傷官兵。


    隻是一個照麵,這支兩百人的衛所兵就被殺的哭爹喊娘,徹底潰散。


    碎金軍卻陣型絲毫不亂,從遼西邊軍的左前方殺了上來。


    兩隻精銳軍隊激戰在一起。


    生死之戰,雙方都打出了火氣。


    遼西邊軍死戰不退,碎金軍則輪番進攻,如同海浪般一波接著一波,氣勢如虹。


    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對方主力阻擋,無法堵住缺口圍殲這支軍隊,劉宗敏氣的臉色血紅,滿臉怒色的走上前廝殺。


    他血氣蓬勃,長杆大刀揮舞的虎虎生風。


    但凡阻攔的官兵,轉眼間就被斬掉人頭,死傷慘重。


    張楚雄渾身浴血,揮舞著腰刀衝了上去,向著劉宗敏雙臂砍去。


    劉宗敏吃了一驚,當看到對方身穿精良山紋甲,不由眼前一亮。


    這很顯然就是官兵的主將。


    “來得好,爺爺跟你好好玩玩。”


    劉宗敏大喝一聲,揮舞長刀向著張楚雄脖子砍去。


    他武藝並不高強,但是常年打鐵,力氣卻驚人。


    又跟著李毅學了一些槍術,融合在大刀之上,倒是有了幾分萬人敵的霸氣。


    張楚雄也被震懾的大吃一驚,急忙舉刀向外架上,不料劉宗敏力氣驚人,長刀也分量十足,竟然將腰刀壓彎,刀刃順著刀身向著自己腦袋削來。


    張楚雄嚇得魂飛魄散,連忙低頭一滾,躲開攻擊。


    一抹額頭,有著一道長長的血痕。


    好在他反應極快,要是再慢片刻,腦袋就被會劈成兩半。


    這幫賊寇怎的如此厲害?


    張楚雄這兩年一直在剿匪。


    在他印象裏,賊寇匪徒都是流民邊軍聚集而成,戰鬥意誌並不強,將領也是半路出家,沒有什麽本事。


    可是這李毅手下的軍隊,不僅死戰不退,將領也勇武過人,長此以往下去,必成大患。


    耳邊廝殺聲不斷,張楚雄卻體力消耗太多,本親兵掩護著撤到了後方。


    劉宗敏拄著大刀,看到遼西邊軍在己方的攻擊下依然巍峨不動,心中火冒三丈。


    “來人,把火器隊調過來。”


    當初為了救援李毅,火器隊死傷慘重。後來李毅以剩下的火銃手為骨幹,又組建了一支一百人的火器隊。


    劉宗敏當初可是見過火銃齊射,為他們肅清障礙的場麵。


    當下立刻想到了這支無堅不摧的軍隊。


    八十名火銃手很快集結而來。


    望著高舉盾牌,以刀棍、長槍和碎金軍作戰的遼西邊軍,劉宗敏露出一抹殘忍的冷笑。


    “傳令前軍撤退。”


    一聲令下,碎金軍紛紛後退。


    張楚雄臉上滿是血汙,率領著疲憊的手下抵抗著碎金軍的進攻。


    就當他不知道自己還當不當的住的時候,突然感覺麵前壓力一減。


    隻見原來瘋狂進攻的賊寇竟然全都撤退修整。


    然後從他們的隊列縫隙中,緩緩走出來一支新的軍隊。


    這支軍隊很快相隔兩步站成四排。


    當看到他們手裏握著的火銃的時候,張楚雄隻感覺頭皮發麻,整個人如墜冰窟。


    火器。


    賊寇怎麽會有這樣一支軍隊?


    沒等他及時警示,整隊完成的火銃手紛紛扣動扳機。


    如今火器隊裝備十分複雜。


    雖然不至於像明軍一樣既有鳥銃、魯密銃,也有三眼銃、拐子炮等種類繁多的火器。


    可是也裝備了火繩鳥銃,自生火銃兩種火器。


    有著王徽的技術加持,還有馬壯等能工巧匠,碎金鎮生產的火銃一直都是十分精良,根本不用擔心炸膛。


    隨著火銃射擊,密集的轟鳴聲不斷響起。


    官兵手裏盾牌根本抵擋不住鉛彈,被射的木屑亂飛,四處飛濺射在周圍官兵的臉上,引得慘叫聲一片。


    四排火銃交替射擊,以最前方的火銃手老兵為射擊手,後麵全都是負責填裝,速度極快。


    原本排成隊列,一直抵擋碎金軍進攻的遼西邊軍,在突然的火銃進攻下損失慘重。


    等到火銃聲停下,白色的煙霧慢慢消散,隻見原本兵甲整齊,一步不退的遼西邊軍早就七零八落,許多人捂著身上的血窟窿發出淒厲慘叫,拚命掙紮。


    遠遠不斷的血水在地上匯集,形成一個一個血水窪,場麵十分血腥。


    激揚的鼓聲響起。


    劉宗敏眼神冰冷的望著徹底被打碎信心和勇氣的官兵,發出了進攻的命令。


    早就趁機完成整隊的碎金軍沒有絲毫猶豫,紛紛向前衝鋒。


    強大的攻勢瞬間將僅剩的遼西邊軍淹沒。


    戰場中,硝煙彌漫。


    張楚雄捂著斷裂的左臂,雙眼血紅的望著不斷圍過來的敵人。


    當火銃聲響起的,他隻看到身邊的同伴如同稻草一般一片片的倒下。


    不斷有鉛彈劃過空氣的聲響在他耳邊響起,刺的他耳膜生疼。


    可就算這樣,他也張大了嘴,用自己也聽不到的聲音,大聲的唿喊著手下的官兵散開躲避。


    身邊的親兵拚命地將他護在身後,等他將親兵推開,這才發現跟了自己十幾年的老兄弟後背滿是血窟窿,嘴裏吐著鮮血早已沒了生息。


    變故來的太快,剛剛還雙方廝殺成一片的血腥戰場,立刻就變成一片死地。


    驚慌恐懼的遼西邊軍們殺殺的站在原地,來不及慶幸自己逃過一劫,就被衝過來的碎金軍砍殺在地。


    望著一個個倒在身邊的弟兄,張楚雄隻能咬緊牙關,青筋暴起的揮舞著手裏的腰刀。


    隻是他也受了傷,源源不斷流失的鮮血,讓他感覺到一絲寒冷。


    更讓他絕望的是,那踩著自己手下的屍體,一點點靠近的敵人。


    將頭上滿是血汙的鐵盔摘了下來,隨手扔在地上。


    張楚雄目光平靜的望了一眼延安城的方向,然後環視周圍一點點圍上來的起義軍,滿是血汙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笑容。


    不知道是嘲諷還是釋懷。


    這位年僅二十三歲,在大明邊關從軍八年,建立無數功勳的貧民子弟,最後的抬起腰刀,用鋒利的刀刃隔開了自己的喉嚨。


    劇烈的疼痛比想象中更加難以猛烈,然後撲麵而來的是無盡的恐懼。


    張楚雄緩緩閉上眼睛,包圍過來的碎金軍官兵都消失不見,一切都迴歸無盡的漆黑之中。


    另一邊,劉宗敏眼神複雜的望著地上的屍體。


    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對手竟然如此剛烈。


    兵敗之後,沒有求饒,沒有投降,竟然直接拔刀自刎。


    這樣的敵人他飽含敬意,但是心裏總是覺得十分可惜。


    “派人去找一些木頭,釘一個薄皮棺材把他葬了吧。去找俘虜問清楚他的名字。”


    劉宗敏最後交代下去。


    然後他快步走到了李毅的身邊,將戰鬥的結果說了出來。


    很顯然,這次碎金軍又取得勝利。


    隻是李毅並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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