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雪蓮花開,林覺在此打坐。


    雪蓮花透出清冷靈氣,為他所感,這般獨特靈韻也化作他修行的一部分。


    林覺心中卻有疑惑自打他離了京城,在南山上打坐,又在海邊觀想天地,然後又一路遊曆天下,走到此地,一路修行,心中漸漸已有所感。


    感悟到的,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是一種難以想象的奇妙,好似看見一條大道,看見天地的本質。


    可是一切卻又看不清楚。


    好似蒙著一層霧一樣。


    林覺並不急躁,平心靜氣,慢慢修行,低頭走自己的路。


    隨即在山上做客一月。


    山上清冷無聊,林覺不知山上的神靈有多深的道行本領,活了多少年了,隻知時間對她們來說好似並不珍貴,有時她們閉眼歇息一下,下一次睜眼就已經是數日之後了,和人簡短交談,再打個盹兒,又是半月。


    有時他真感覺她們像是一座山一樣倒是來做客的精怪相對更接近人,雖然也有一覺就睡幾日的,好歹也會抓緊時間和人談話、交換,或者欣賞雪蓮。


    一月眨眼就過去。


    臨近秋季,雪蓮便凋謝了。


    這次雪蓮會到此為止。


    眾多賓客紛紛下山。


    「今年的雪蓮,好像要比上一迴還要開得更好些啊。」


    「我倒覺得不如上一迴。」


    「哈哈哈,老祖也說,今年要開得更好些呢。河神不這麽覺得,是因為你太喜歡上一次了,這次也一樣,等你迴去之後,每年想起,它都會更美一分,等到下一個五十年,這次盛開的雪蓮,已經比今年美很多了。」


    「世事總是如此。」


    「唉,下一次相見,再在這裏看雪蓮,要再等五十年後了。」


    「是啊!老朋友——」


    「哈哈哈—


    下山之時,也是分別之時。


    林覺看見很多妖怪神靈在此道別。


    有些離得遠的,平日裏也不來往,似乎就以這雪蓮會為約,每五十年來此拜會一次天山老祖,也來相聚一次。


    山上的神靈也因此難得熱鬧一迴「這雪蓮會開多少迴了?」林覺走到半山腰時,見到守山的白甲武士,不由對身邊的烏爾木問。


    「你也不知道啊。」


    「沒人知道麽—」


    林覺迴頭看去,宮殿仍在氮盒之中。


    那五位有道行的鬼也不見了。


    這幾位真像鬼一樣,神出鬼沒,自打那日在殿中為他說話擔保之後,就沒了蹤影,林覺再也沒有見到他們,此後多是和烏爾木待在一起。


    可此時也到了他與烏爾木分別的時候了。


    「足下已是琴山山神,想來不會輕易消逝了,若我順利,五十年後,我們再在這裏,一同再來拜訪天山老祖。」


    「嗯——


    烏爾木點了點頭,握著木杖一揚,一頭巨大的北山羊便從峭壁上跳出來,他隻一跳,就剛好坐在北山羊的背上。


    北山羊載著他逐漸遠去。


    這時已經是天山腳下。


    林覺迴頭看去,在山頂卻已經看不見那片盛開雪蓮的宮殿了,不知是被雲霧遮擋,還是雪蓮會結束,它也消失在了世間,隻能見得巍峨高大的雪山屹立在天地間,不知已有多少年。


    此時山下人間,正是風雲變幻。


    想到這不知在此屹立多少年的雪山,開了不知多少個五十年的雪蓮會,恍惚間也有一種感覺一任他山下人間如何變化,王朝更迭起起伏伏,唯有天山仍然屹立在此,唯有雪蓮會開了一迴又一迴,山上的神靈打著盹兒,眼晴一閉一睜就是下一個五十年,隻需閉著眼晴,靜聽下方賓客對談,說起這五十年的人間。


    林覺搖了搖頭,召出紙驢往前。


    前方是正青綠的草原,山丘起起伏伏,有著溫柔曲線,好似沒有盡頭一般。


    可是林覺卻知,在它的盡頭,有一片長在高山上的廣森林。


    本應是海拔極高、寸草不生的地方,卻長著茂密森林,葉子深綠,枝幹挺拔,與下方草原相襯,構建出世間難得的美景,很洗眼睛。


    森林中縈繞著薄薄霧氣,又點著一堆篝火。


    「天上的雪蓮真好看啊.」


    林覺盤坐在火堆一邊,好似也如那位神靈說的一樣,下山之後還沒多久,宮殿內雲霧中的雪蓮就在他的迴憶中泛起了漣漪。


    狐狸端正坐在另一邊,卻是說道:


    「這裏也很好看。」


    「都好看。」


    林覺取出了一片雪蓮花瓣,拿著打量。


    刹那之間,此地本就清寒的溫度也似降低了不少,好似又迴到了天山上,不僅清冷,且有一種與世隔絕之感。


    這是千年雪蓮的靈韻。


    「禮物她要了嗎?」狐狸關切道。


    「沒有。」


    「她送給你的!」狐狸又說。


    「是啊。」


    「狐狸送東西給人,貓兒送東西給人,就是想從人那裏換更好的東西!」狐狸篤定的說道。


    「也許。」林覺點了點頭,「所以要盡快把它還了。」


    「把它還了!」


    「但也說不準。」


    「也說不準?」


    「也可能是被我的真誠打動。」


    —..」


    狐狸抬頭盯著他,開口問道,「怎麽把它還了?」


    「怎麽不重複了?」


    「怎麽還?」


    「再說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林覺說著一笑,便握著雪蓮閉上了眼,似是要借雪蓮的靈韻來徹夜修行。


    火堆啪,一盞守夜燈亮著微光,還有警惕的狐狸,看似閉眼,實則時不時就會抬起頭來看一圈四周。


    入夜之後,四周霧氣逐漸濃鬱。


    濃霧隱匿著一些行蹤。


    大約二更時分,月已淩空,森林中的霧已經重得什麽都看不清了,哪怕火堆中的火從未熄滅,也隻能照亮周邊兩三丈,兩三丈後,就是森林中屹立著的樹幹,也分不清是人是樹,那枯樹的枝丫,也分不清是枝丫是鹿角。


    忽然傳來一道若有若無的聲音:


    「扶搖——」


    那聲音和林覺幾乎一樣,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若有又若無。


    刷的一下!狐狸瞬間豎起耳朵,將頭抬起,看向濃霧深處。


    那是聲音的來處。


    不過她卻沒有迴答。


    這是習慣,也是警惕。


    平常林覺叫它的時候,它也是十次有八九次不出聲的,更何況是在這裏,又何況它明顯聽出不是林覺。


    「扶搖———」


    那聲音繼續喊道。


    狐狸動著腦袋,換著角度,看了幾次,可是目光也穿不透濃濃的霧,隻得低下頭:


    「道士!」


    「嗯?」


    林覺睜開了眼睛。


    狐狸不說話,隻看向森林中。


    這個時候,森林中沉寂了下,又傳出聲音,這次卻變了:


    「道士!」


    和剛才狐狸喊的那句幾乎一樣,隻是要微弱很多,似乎來自遠方,濃霧深處。


    林覺心中隱有悸感。


    不用去看古書都知道,這是藏在暗中的妖鬼常用的法術,也在世間傳得廣泛,常在夜深處與大霧中使用,它會唿喊你的名字,若你應了,有的便立即被勾了魂,有的便不知不覺隨它而去,再也不會迴來。


    何況此法其實與拘魂令有共通的道理。


    林覺也仔細想,想看它從哪方來。


    不過離得太遠,濃霧太深,也辨不出。


    必寒風吹霧,明明風勢不大,卻壓得這堆篝火一暗,火焰似被壓製,貼近了木柴,守夜燈也搖晃起來。


    「道士!」


    那聲音又傳了出來,要喊林覺過去。


    卻見林覺微微一笑,開口答道:


    「叫我做什麽?」


    唿的一下!寒風壓了過來!


    道人坐在原地,絲毫不動,麵容亦是如常。


    可在濃霧深處,卻是一聲尖銳慘叫,如同笛音哨音,刺破濃霧。


    狐狸毫不猶豫,立馬衝了過去。


    衝過去時,還不禁大喊:


    「妖怪!」


    自然沒有人迴應它。


    片刻之後,一道白影叼著一隻小妖,在樹枝間橫跳迴來。


    「是那種會在地裏打洞的長得胖胖的耗子!」狐狸變大了一些,將小妖放在地上,「這一隻我去的時候就死了,還有很多,一見到我它們馬上就鑽進地下打洞走了!」


    「看來它道行不夠。」


    「我想去追它們!我追得上!」


    「你想打洞玩吧?」


    「是追妖怪!」


    「可是你走了,就沒人保護我了。」


    「那我忽然不想去了!」


    狐狸毫不猶豫,坐了下來,扭頭四顧。


    就在這時,地下似有動靜。


    開始隻是輕微的嗡鳴,像是蜂群的震顫,接著便成了低沉顫抖,像是地下有什麽在動。


    狐狸忍不住略微彎腰,將頭貼近地麵,緊接著立馬大喊一聲:


    「快去樹上!樹子裏!」


    不過幾息時間,大地轟隆的一聲沉陷,露出大樹的根莖,下方許多穿著皮甲拿著槍予的矮小妖怪從塌陷的地底衝了出來。


    上方正有一團火堆燃燒,火堆邊上一名道人盤坐。


    諧道人身影炸為一陣清風,消散無蹤。


    火堆也在大地沉陷中迅速熄滅。


    這些妖怪明顯愣了一下。


    天地黑暗下來,唯有一盞豆火掛在樹梢,映照出一張尖俏的麵容,一雙閃煉著幽光的巨大狐狸眼睛。


    狐狸張口,尖牙白亮,喉嚨口卻顯出火光。


    轟隆一聲!


    火焰如龍一樣衝出,打在坑陷之中,立馬便將之填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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