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靈犀抬眸,看向聲音的主人。


    那是個麵相瞧著十分刻薄寡淡的老翁。


    他身形佝僂枯瘦,手裏拄著一根筇竹杖,身穿一件漿洗得有些發白的青色直裰。


    瞧著就像是個上門來打秋風的窮親戚。


    老翁昏黃的眼珠,正打量著她,目光裏盡是挑剔之色。


    對於宣平侯府的宗族親戚,沈靈犀是一個都不認識。


    好在,還有老祖宗在旁坐鎮。


    “這一位是你祖父的堂弟,族中行二,你該喚他二叔祖。”老祖宗笑著道:“現如今沈家宗族裏的事,都是他在管著,別看他長得兇惡,其實最心軟不過,早些年若不是他,我這把骨頭,恐是早就折在老家了……他還有個小名叫二狗子,我們都喊他沈二狗……”


    沈二狗……


    沈靈犀額角抽了抽。


    一旁的沈濟,涼薄看向沈靈犀,半點沒有要替她介紹的意思。


    他早就料到,這丫頭既選擇今日交接賬冊,定是打算當著族老的麵作妖。


    可她連人都認不識,又有誰會替她撐腰。


    “愣著做什麽呢,還不快拜見長輩。”沈濟催促。


    老祖宗:“丫頭,別怕,你上去替我問二狗子一句話,問他寒食節答應我的東西帶來沒,若帶來了,便讓他交給你保管。”


    沈靈犀依言,朝老朽轉身,恭敬福禮,“靈犀見過二叔祖。”


    見沈靈犀喊對稱唿,沈濟臉上難掩詫異之色,目光帶了幾絲狐疑。


    族長是近幾年才開始理宗族事物,先前一直都在洪武老家,鮮少進京。


    哪怕是這府裏的老仆,都未必能認出他來。


    沈靈犀又是怎麽認出來的?


    族長冷哼一聲,算是應了沈靈犀的稱唿。


    沈靈犀笑著道:“二叔祖,祖母過身前,曾囑咐過靈犀,若見到您,讓我轉告您,若先前寒食節您答應給她的東西帶來了,請交給我來保管。”


    此言一出,族長看著沈靈犀的目光,立時變得有些不同。


    “東西收在我房裏,過會兒再讓人拿給你。”


    他沉聲道,“聽大郎說,你祖母庫房的鑰匙和賬冊都在你手裏,你打算當著我們這些老家夥的麵,將東西交出來給大房和二房來分,這其中若是有什麽為難的地方,你但說無妨。”


    話裏的意思,便是要替沈靈犀撐腰了。


    沈濟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沈靈犀隻憑一句話,就扭轉了族長的態度。


    她還跟族長要東西——


    要的是什麽東西?莫不是老祖宗名下老家那些地契?那些地契裏有鹽田還有金礦,隨便漏一點出來,都能頂侯府一年的開銷,若是被這丫頭占去……


    沈濟能想到的,沈良自然也能想到。


    他竭力博取沈濟同情,留在府中,就是為了今日能在靈堂上,分得二房該得的那份家產。


    又怎能容忍沈靈犀,這個屢次三番壞他好事的死丫頭獨吞。


    沈濟那腦子,他是指望不上了。


    到這種關頭,隻能自己來。


    趕在沈靈犀開口前,沈良率先搶白一通:


    “二叔,這丫頭鄉野出身,成日與那些和尚道姑戲子之類的三教九流打交道,慣會偷奸耍滑,母親當初就是被她花言巧語蒙騙,才會將庫房鑰匙和賬冊給她。如今她不願放手,定會找些由頭侵吞母親私產,您可千萬別被她給騙了。”


    他仕途無望,平日也會幫老祖宗打理庶務,與族中長輩們向來交好。


    尤其是這位族長,更是對他視如己出。隻要他有所求,族長無有不應,更何況剛剛他隻是出言提醒。


    “二弟說的沒錯,叔父,這丫頭的話,您聽聽便就算了,別太當真。”沈濟也附和道。


    兩兄弟都這麽說,族長看向沈靈犀的目光,便立時帶上了幾分警惕。


    沈靈犀幽幽歎了口氣,“原本我是不為難的,可沈二老爺這麽一說,那我可就真為難了。”


    她從袖中掏出一張契紙,無辜地道:“這是祖母生前留下的一紙分產契書,契書上寫著,祖母庫房裏的古玩、字畫、首飾,留給大房,剩下的地契和房契,都留給二房。可二老爺現在卻說我是騙子……那這張契書便也就是假的了?”


    “這怎麽可能?!”沈濟一臉懵然,隨即臉色一沉:“五丫頭,莫在族老們麵前胡言亂語,你應該知道的,這絕不可能!”


    古玩字畫才值幾個錢,地契和房契才是大頭。


    闔府上下,全靠老祖宗私庫裏的東西養著,把地契房契都給了二房,那大房就等著喝西北風去吧。


    沈靈犀彎唇笑了,把手裏的契紙往外一攤,有字和印信的一麵朝外。


    “侯爺,瞧您這話說的,我不過是聽祖母吩咐辦事,崔媽媽交給我的契書上,白紙黑字、蓋了祖母的私印,便就是這麽寫的,若侯爺不信,大可找官府來驗一驗。”


    別說沈濟,就連沈良也沒搞清楚狀況。


    他忙讓翠鳶將他推到沈靈犀跟前,伸手便奪下她手裏的契書,仔仔細細看過一遍。


    “是……這確實是母親的印信,是母親的字,立書人是母親,見證人是武安伯夫人,這是真的,是真的!”沈良實在太過高興,聲音都不免亢奮起來,哪還能看出是前不久才斷了兩條腿的人。


    他原隻想分得二房應得的那份就已足夠,可現下卻是大半的家業。


    這讓他如何能不驚喜。


    沈良把那張契書抱在身前,緊緊擁住,眼角盈滿熱淚,感激涕零地顫聲道:“母親果然……果然是最疼我的……”


    沈濟人都麻了,完全沒搞懂,這契書是哪冒出來的。


    沈靈犀因著老祖宗的死,恨沈良恨得要死,就算真有契書這東西,又怎可能會拿出來。


    “假的,一定是假的。”沈濟陰沉著臉,提步便要上前把那契書搶過來,一看究竟。


    還是身邊的小安氏,及時拉住了他的衣袖,“侯爺,您忘了,老祖宗生前,也給您留了一封信……”她附在沈濟耳側,小聲提醒,“就算那封信不行,您手上不是還有二房的把柄嗎?”


    這話猶如醍醐灌頂,令沈濟立時清醒過來,眼底露出幾絲殺意。


    是了。


    老二狼子野心,勾結逆黨、禍及親族,母親都是因他而死。


    此等狼心狗肺、十惡不赦之人,不能留,絕不能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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