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大膽兒睜開眼,發現自己置身於一片冷淒淒的白光之中,四下裏都是霧氣,層層疊疊異常厚重。他站起身來,雖然仍覺得身體有些虛弱,可四肢卻氣力十足,而且精神十分健旺,似乎已經百病全消,有種說不出的舒適感。


    他想撥開霧氣,認清道路,可周圍全是一片白茫茫的濃霧,就賽深陷層層蛛網棉絮之中,無法擺脫!


    這時一道黑影從身旁快速掠過,接著是幾道黑影,在自己身邊穿梭而過,那些黑影化成一個個人形,在白霧中漂浮晃動,形如鬼魅飄忽不定。


    一個身影,從濃霧中走來,那人影穿過層層霧氣,身形逐漸清晰起來,隻是仍舊看不清那人的長相,隨著那人像自己一步步靠近,一張猴臉麵具出現在自己眼前。


    韓大膽兒心中一驚,急忙朝著那猴臉麵具揮拳出擊,拳頭打在麵具人臉上,麵具人瞬間華成一團煙霧,融進周圍的霧氣中,但緊接,白霧匯聚又再次化成了麵具人。


    韓大膽兒再次揮拳,卻覺得突然有股無形力量,將他的手臂牢牢箍住,動彈不得!


    這時地麵閃出無數漣漪,他這才察覺,自己竟然一直站在河麵之上,那河麵猶如一層鏡麵,雖有波紋漣漪,但卻好似玻璃水晶。忽然,腳下水花翻滾,幾隻手從水中探出,抓住了韓大膽兒的雙腳。他頓時感覺雙腳猶如灌鉛,變得異常沉重。


    接著整個人便被這些手,拉著漸漸沉入水中,四麵八方不斷有冰冷的河水湧向自己眼耳口鼻,隻覺一陣窒息感襲來,他看見水底幽深處,有個巨大黑暗的身影,快速朝自己襲來,……


    韓大膽兒猛地睜開雙眼,卻見一道陽光耀目,正是個旭日東升的清晨,才知剛才隻是南柯一夢。他眨了眨眼,讓雙眼適應眼前的光線,周圍的景象逐漸從朦朧中變得清晰起來。


    自己此刻正置身一個陌生的房間中,一縷陽光從窗戶照來,金色的光芒裏,無數細小微塵在光束中輕輕漂浮遊曳。房中陳設簡單整潔,自己躺在一張床上,蓋著被子。身邊凳子上放著一條毛巾和一盆冷水,還有些藥品。自己手臂上插著輸液的針頭,輸液管連接著輸液架上的玻璃藥瓶。


    韓大膽兒覺得頭重腳輕,腦袋沉重昏暈,雖然身上寒意消退,但仍舊四肢無力十分虛弱。他掙紮著想坐起身來,隻聽“噶拉”一聲,感覺雙手手腕,好像被兩條冰冷的東西緊緊縛住,低頭一看,卻原來是兩條鐵鏈,已經將他雙手牢牢綁在床邊,就連雙腳也用麻繩綁在了床尾。


    他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看身邊的藥品和手臂上的輸液點滴,明顯是有人救了自己,可為什有用鐵鏈和麻繩把自己捆住,實在讓人費解。如果是總廳抓住自己,那一定會用手銬腳鐐將自己縛住,絕不會是鐵鏈麻繩。


    鎖住韓大膽兒雙手的鐵鏈很緊,沒法強行掙脫,他忍痛將拇指而關節摁向窗邊,左右拇指關節發出兩聲輕響,拇指便已脫臼,手掌外側內縮立即少了阻滯,順利的將雙手從鐵鏈綁縛中抽出。


    雙手綁縛一鬆,他理解自己接迴拇指關節。這一招是他小舅舅八臂猿猴朱天飛教他的“鬆箍法”。就算是被手銬鎖住,也能用這招脫困,更何況隻是條鐵鏈。


    他剛鬆開雙手,正做起來要去解開雙腳麻繩,這時候,屋門忽然打開,從外麵走進來一個人。門口光線昏暗,那人走近窗前陽光時,韓大膽兒才逐漸看清來人。


    這人身材清瘦,帶著一副雙圓眼睛,留著一頭短發,麵貌姣好,膚色略黑,眉宇之間帶著股英氣,卻是之前在真仙觀救下的男裝姑娘,開西醫診所的“顏如月”。


    韓大膽兒這才知道,這顏如月把自己救迴了她的小診所。他見顏如月顴骨上眼眶邊有塊淤青,之前分手的時候她還沒這道傷痕,以為她又去攪鬧道場,受了傷便問道:


    “你怎麽又受傷了,又去了真仙觀?”


    顏如月道:


    “這個傷是拜你所賜!”


    韓大膽兒茫然不解,顏如月又道:


    “昨天發高燒,我給你掛點滴,正要插針頭,你卻一拳打過來!”


    韓大膽兒朦朧地記起,夢中好像看見那猴臉麵具人,所以一拳打了過去,可能是那時候揮拳打中了顏如月,心道,原來她是怕我做夢再胡亂踢打,這才把我綁起來!


    韓大膽兒道:


    “原來是你救了我!謝謝你!”


    顏如月道:


    “上次你們救了我,這迴算是扯平了!”


    她看看床邊的鐵鏈,見韓大膽兒已經掙脫了束縛,拉過一張凳子,想要坐下,但凳子卻放在離床兩三步遠。她身子剛一坐定,立即掏出一把那把雷明頓德林格掌心雷手槍,槍口對準韓大膽兒!


    韓大膽兒見是顏如月救了自己,原本心中十分感激,可不料她卻突然掏出手槍指著自己,一時間大惑不解。


    顏如月從懷裏掏出一張印著文字的大紙,舉著這張大紙問道:


    “這是怎麽迴事?”


    韓大膽兒揉揉眼睛,這才看清,那張大紙卻是一張警察總廳發出的通緝令,通緝令上赫然印著自己的名字和照片。


    韓大膽兒頓時明白,原來這才是顏如月綁住自己的原因。她一個年輕女人,孤身一人去外國留學念書,迴國後,又在魚龍混雜的天津衛開設小診所,性格必定十分強梁,為人也很機敏。


    自己雖然在真仙觀救過她,但畢竟隻是初識,相互之間又不了解,她看了通緝令上的描述,一定會對自己有所警惕,這也是人之常情。她救了自己卻沒把自己交給警察,隻是將自己縛住,想問明情由,足見其對通緝令有所懷疑,於是便將自己的遭遇和盤托出。


    顏如月聽完之後,但覺密室殺人的環節,卻如何也想不通,於是端著手槍細細思索。韓大膽兒見她仍有懷疑,就想起身離開。可一掀開被子下床,卻見自己身上光溜溜的一絲不掛,臉一紅,急忙又把被子蓋在身上。


    顏如月收起槍,淡淡地說道:


    “你昨天摔在化雪的泥水裏,渾身都濕透了,衣服洗過還沒幹,我這沒你合適的衣服,要是不怕光身子,就走吧!”


    韓大膽兒心道,自己認識的姑娘,要麽是外冷內熱的想梅若鴻那樣,要麽就是性格跳脫像是葉靈那樣,眼前這位女大夫卻更不一般,雖說她是個西醫,甭說病人光身子,切開了裏麵什麽樣她都應該習以為常,但是能幫一個大小夥子,脫了全身衣服卻風輕雲淡的,她還是第一個,這連梅若鴻恐怕都做不到。


    顏如月道:


    “你染上了傷寒,昏睡了一天一夜,現在還沒痊愈,外麵到處都貼著你的通緝令,你還是暫時先躲在我這裏,就算要查清真相,也等病好了再說。”


    韓大膽兒挾持警察廳長,跳窗逃走。對廳長來說,殺人和偷竊的罪名倒還在其次,廳長最氣憤的還是他用槍挾持自己,當時廳長被嚇得六神無主,雖然最後毫發無損,但被槍口頂著膽怯的醜態,卻在手下麵前暴露無遺,這可讓他感覺顏麵掃地。


    他立即讓廳裏發下通緝令,在全天津衛張貼,通緝令上寫明,若遇反抗格殺勿論。之後又在通往租界,和離開天津衛的各處要道設卡盤查,防止韓大膽兒逃走。


    韓大膽兒其實為人不錯,隻要不是故意跟他找茬的,他都是以禮相待,對兄弟出手又大方,所以在警察三所和總廳的人緣向來不錯。


    可凡事總有個例外,警察裏也有韓大膽兒的仇人,通緝令下發到各派出所,三所接到通緝令,高寶生先是不解,之後又著實為韓大膽兒擔憂,可卻樂壞了李禿子,看見通緝令的瞬間,李禿子一蹦老高,高興地差點把房頂撞一個窟窿,真感覺是大仇得報,有種吐氣揚眉的感覺。


    再有就是總廳裏,預備隊孟威的手下們。孟威對這些手下著實不錯,而且這些小子一向仗著孟威的勢力,甭說在外麵,就算總廳各科室都是橫著走,可自打梅本事提升,韓大膽兒來了之後,全像是鬥敗的公雞,隻能夾起尾巴做人。


    現在孟威死了,通緝令一發,他們一個個摩拳擦掌,都憋著隻要看見韓大膽兒,就直接開槍把韓大膽兒打死。


    除了警察之外,街麵上的受過韓大膽兒恩惠的人不少,像是魏小五母子,還有齉鼻兒花四兒等人,都念著韓大膽兒的好處,心裏禱祝希望他能平安無事。


    可也有些被韓大膽兒整治過的混混無賴,看見通緝令,打從心裏高興,美得直冒鼻涕泡。像是天九寶局的花斑豹,還有謙德莊,李家哥倆手下的程老六,現在也是恨韓大膽兒恨得牙根癢癢,看見通緝令之後,花斑豹和程老六,分別把手下撒出去,各處打探韓大膽兒的行蹤下落,他們都知道韓大膽兒的手段,也沒打算自己出手把韓大膽兒抓住,但是給警察通風報信,卻總是要的。


    三陽教這時也是歡欣鼓舞,終於去了一個死對頭,還不費自己一兵一卒,可教中有些高層和壇主、門主,卻另有一番詭計盤算。


    眼下韓大膽兒不能外出,隻好拜托顏如玉幫他迴家瞧瞧,給家裏送個信兒,讓父母老家兒安心。誰知,顏如月按照地址去了,卻發現韓大膽兒家周圍都是警察暗哨,要是有人登門,隻要一出來,便會被警察帶走盤查。顏如玉不敢前去,無功而返,韓大膽隻能請他去一趟租界,找老白和小猶太代為送信。


    其實這時候,甭說老白小猶太,但凡和韓大膽兒認識的朋友親戚,連梅若鴻,和防疫院老蘇家門口早都安排了警察暗哨。白崇偉去了廣東談生意不在天津衛,要不然,就算他是廳長的小舅子,也會被廳長派人秘密監視。


    雖然小猶太和老白是外國僑民,警察不能盤查,但是但凡和他倆接觸過的中國人,卻全都會被警察帶走問話。


    韓大膽兒尚未康複,隻能暫時待在顏如月診所裏養病,也不知他這病為什麽如此厲害,不但經常昏昏沉沉,而且一睡著就噩夢連連,他從來沒經曆過這樣的重病,以往便是受了再嚴重的傷,也不至於如此。


    好在經過顏如月半個多月的細心醫治,韓大膽兒的傷寒已經逐漸痊愈,不但精神健旺,氣力也逐漸恢複如初。


    此時已經過了正月十五,十五一過就算出了正月。韓大膽兒內心焦急,一方麵擔心父母老家兒,自己發生這麽大的事,爹媽一定心急如焚,生怕二老急出病來,二來也想盡快查清案情,給自己洗清冤屈。


    他早先是街麵上的巡警,南市、老城裏內外、海河一帶,沒幾個不認識他的。現在他正被全城搜捕,隻要他一露麵,恐怕立即就會被人發現。


    顏如月讓他先安心靜養,最多一兩個月,這陣風聲過了,再喬裝外出,查訪案情。如此又過了七八天。


    這天顏如月外出采購一些食物和應用物品,韓大膽兒感覺精神體力已經恢複如初,這段時間憋在小診所裏,隻感覺全身充沛的精力無處釋放,實在是待不住了,於是便穿上顏如月給他買的幾件衣服,戴了頂帽子,帽簷下壓遮住臉,十多天他故意不刮臉不剃須,為的就是蓄起胡須。


    穿戴整齊,一照鏡子,鏡子裏卻是個一臉胡須的虯髯大漢,隻是他身型高大,容易辨認,隻能壓低帽子,弓起身子,裝的有點駝背,這才從後窗翻出,悄悄出了診所。


    他原以為自己偽裝的天衣無縫,卻不料他離開診所不久,便被一個人從後麵暗中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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