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玨是被一聲聲馬兒鳴啼的聲音吵醒的。


    他睜開眼,隻覺得一陣頭暈眼花,下意識的朝窗外看去,屋外依然是一片漆黑。


    他扭頭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方琳薇,拍了拍腦袋,突然間才想起裴青與他道別的話。


    “阿吉,阿吉……”


    他來不及多想,衝著屋外喊了幾聲,忙穿了鞋子跳下床,與此同時,阿吉聽到了沈玨的叫聲,忙從屋外推門進來。


    “公子……你醒了。”


    “現在什麽時候?”


    “迴公子,已經演時末了。”


    演時末?


    沈玨有些迷糊,以裴青下的藥量,他才睡了三個時辰?


    不可能!


    “裴青呢?他人呢?”


    他著急的問,不想他因一時衝動而做傻事。


    “裴……裴公子於昨日一早,就……”


    阿吉磕磕絆絆的說,話還沒有說完,沈玨就知道了答案。


    他抬手,示意阿吉不必再往下說,轉過頭看了一眼還在熟睡的方琳薇,一時間,心沉到了穀底。


    他若是不出此主意,就不會有今天這件事。


    他知道,三千人闖敵營,定是必死無疑的。當時,他就是懷著必死之心來與方琳薇告別。


    可是,當去的人變成了裴青,他就覺得難以接受。


    如果不出這個主意,便不會有人明知是必死之局,還要義無反顧的往裏跳。


    他是用生命來活祭這大周的江山啊!


    三十萬大軍是命,那三千將士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他閉眼長長舒了一口氣,卻始終無法將自己心中的那一抹愧疚感唿出去。


    “城外的兵馬已經在調動了嗎?”


    沈玨壓低了聲音問,這時候,他隻能努力的將心中絕望壓下去。


    阿吉看了看臉色難看的沈玨,小心的答道:


    “是,已經在調動了,按計劃,辰時一刻,不論裴公子混入潼關是否成功,聶將軍都要對潼關發起強攻了。”


    沈玨聞言,轉頭看了一眼還在昏睡不醒的方琳薇,眼睛頓時就有些發紅。


    “走吧,一起過去看一看。”


    萬一呢?萬一有他一份力,潼關就早一刻被攻破,裴青說不定就能堅持到他趕到呢?


    戰鼓如雷,將整個潼關喧嚷在一聲聲悲鳴之中。


    沈玨騎在馬上,滿身是肅殺之氣的將長劍握在手中,不論聶將軍怎麽勸,也沒有辦法將他勸迴去。


    說起來,他與沈玨算是拐著彎的親戚,如今沈玨如此不聽勸,他不由得擺起來長輩的譜來讓他迴關寧縣等候消息。


    可他卻是紅著眼睛,鄭地有聲的對著聶將軍道:


    “我兄弟在裏麵生死不知,伯父是要教我袖手旁觀不成?我要救他迴來。”


    雖然,在潼關的藍色煙火被點燃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裴青救不迴來了。


    可那又怎樣?


    他裴青大義凜然,慷慨赴死,難道他就是一個躲在別人身後貪生怕死的孬種不成?


    他揮刀向前,在一片廝殺聲中,潼關的大門被慢慢從內打開。


    他一馬當先,如離了弦的箭第一個就朝著潼關內衝了進去。


    在聶將軍幾次阻攔不成後,轉身便又看見方琳薇快馬加鞭趕了上來。


    他心中著急,才叫了一聲“縣主”,方琳薇便從她身邊唿嘯而過,直直的就朝著潼關內奔了進去。


    “將軍,要不要去把他們追迴來?”


    聶將軍聞言,擺了擺手,終究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罷了,如今潼關已破,並且他們身邊都是高手護著,又能出什麽事。隨他們吧。”


    這三人,一直都是關係甚好,曾經聶清荷也是與他提過多次的,現在強行阻止了他們,那才叫招人恨呢。


    殺入潼關內,張權早已經逃之夭夭,陸琮想要跑,卻是晚了一步,在他卷著財物準備逃跑時,先是被裴青絆住了去路,而後好不容易亂箭射殺了裴青,卻又碰上了殺入潼關的沈玨。


    深知無路可逃的他,當即便做出了抵死頑抗。


    總歸,降不降都難逃一死,還不如拚一把。


    當初他將沈玨哄騙至梁州,如今沈玨又怎麽可能放過他?


    一路且戰且退,朝著梁州的方向逃去,他深知,隻要逃到梁州就能活命。


    然而,這時候的沈玨卻是殺紅了眼,拚死咬著他不放,他退他就進。


    而方琳薇進了潼關,兵荒馬亂的,也不想著殺敵,隻是讓自己手下的人找裴青。


    當宋明一臉嚴肅的找到她,告訴她找到了裴青時,她眼中閃過喜色,但注意到他的神色時,心才沉了下去。


    “他怎麽了?”


    她冷聲問,不待宋明往下說就跳下了馬,而後大力推開了他就朝著他說的地方跑去。


    腳下的鞋子早已經被鮮血染紅,她跌跌撞撞的跑出去,不大的地方,她卻像是跑了大半輩子。


    在見到裴青身上插滿箭矢,就那樣睜著眼跪在堆積成山的屍體旁時,她隻覺得腳下如千斤重,再也邁不動。


    突然軟下來的腳,讓她猝不及防的跌入了染血的黃沙之中。


    她無助的捏了一把黃沙,裏麵沾染的血,是否也有裴青的在?


    “阿青……”


    她囔囔的喊了一聲,竟是覺得這一切來的那樣突然。


    她以為她早已看淡了生死,在家國麵前,生死又算得了什麽?


    可是,當裴青就那樣毫無聲息的跪坐在她麵前,身上的血慢慢的變成了暗黑色,再也溜不出來。


    她喊他,她卻再也得不到了迴應。


    這時,她才明白,自己從來就沒有看淡過生死。


    正是因為她經曆過生死,知道死於人而言有多疼有多痛,她才想問一問裴青。


    他疼不疼?


    她朝著他爬過去,往日那個孤傲的少年在她眼前閃過。


    他扛著一把不夠鋒利的大刀,趾高氣昂的喊她快跑;他對著她滿臉的防備,覺得她不是好人;他背著一個包裹,說要跟她一起迴京城……


    可是,他跟著她,又得了什麽好下場了?


    他被困於禁宮之中,哪裏隻是因為聖上的知遇之恩?更多的,不過是想給她和沈玨多一個助力罷了。


    有他在聖上身邊,方家能立於不敗之地。他不說,但她從來都懂得他的用心良苦。


    他是個無拘無束之人啊,若不是因為她,他又如何能讓自己困在禁宮之中三年之久?


    他說的,一切結束之後,他想迴去徐州,去闖蕩江湖,又或者是娶一個誌同道合的妻子,平平靜靜的過完一輩子。


    可是,都是因為她。


    因為她,他才義無反顧的選擇來到了西北,最後沈玨迴到了她身邊,他卻被西北的黃沙,永遠的留在了這裏。


    “阿青……”


    她手中滿是鮮血,好不容易爬到了他身邊,他滿身的箭矢,卻是連將他抱進懷中都不能夠。


    她顫顫巍巍的抬起手,輕撫著他還未僵硬的臉,生怕稍微一用力就會把他給弄疼了。


    “你疼不疼?”


    她顫著聲音問,眼淚便在她毫無知覺的時候滑落。


    “姑娘……裴公子他……”


    羊角附在她耳邊,想要勸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勸出口才好。


    “他一生都是為了我,他是為了我才會落得這樣的結局的……”


    別拿什麽家國大義來說事,縱然她知道他有幾分血性,卻也是因為她,他才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若是當初她沒有多管閑事,沒有攜恩圖報,說不定如今他還在徐州做著一個遊俠,雖沒有什麽大富大貴,但至少還有命在。


    若非當初,他又何須會嚐到這萬箭穿心之痛?


    沈玨抓住陸琮往迴趕,就看到了方琳薇跪在滿身是箭的裴青身旁泣不成聲。


    那樣多的箭矢插在他身上,神仙來了也是迴天乏術的。


    他想起他臨別前的話,一時間心跌到了穀底。


    他讓他不別介懷,可他如何能不介懷?


    從徐州一路走來,他從看他不順眼,在到如今互相引為知己,他早就已經把他當成了不必多言的好兄弟。


    當初醉酒結拜的少年郎,如今一身赤膽忠心,終究陰陽兩隔,從此人間不複再見。


    他看著他無力的跪坐下去,手中的劍,再無人能與他共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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