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立國之本詔獄,老歪脖子樹.坑。


    “所以,薑先生其實還有一節課沒上完?”


    朱高煦撓了撓大胡子,斜視著李景隆問道。


    “不錯。”


    李景隆極為肯定地說道:“當初講《國運論》的時候,講到了想要延長王朝壽命,更化大明的田地製度,從根源上講就必須解決自耕農向國家交稅遇到的三大負擔。”


    “因為這三大負擔,恰恰是地主階層利用來進行對自耕農田地兼並的三種主要手段。”


    “而這三大負擔得到了解決,就可以抑製田地兼並速度與地主階層比例,從而達到穩定王朝稅基,延續王朝壽命的目的。”


    “其一是徭役,這一點在理論上已經通過‘攤役入畝’解決了,自耕農不再需要服徭役耽誤農事。”


    “其二是糧食,這一點則是通過‘白銀寶鈔’解決了,自耕農隻需要交紙鈔就可以,不需要再交糧食,以避免貪官汙吏通過種種手段對糧食的盤剝。”


    “其三是耕牛與種子,這一點,薑郎還沒有講。”


    今天,被錦衣衛指揮使紀綱請來給詔獄傷者看病的袁珙也跟著湊了過來,四個人圍著滿是泥土與根須斷莖的樹坑,呈四方形坐了下來。


    被強拽過來的薑星火顯得有些無精打采,一直在長籲短歎。


    眼看著老師沒心思上課,三人倒也無所謂,反而發散思維,開始自發地小組討論了起來。


    儼然已經形成了良好的學風。


    袁珙聽得新鮮,他沒聽過《國運論》,但是僅僅從李景隆轉述的幾句話裏,就砸摸出了味道。


    謫仙人不得了噯~就跟站在天上俯瞰了人間幾百年似的,不僅看透了人間一幕幕悲歡離合,更是找到了解決之道。


    在袁珙心裏,這是真的不得了。


    袁珙是標準的宋朝頂級士大夫家族出身,放到魏晉隋唐那就是五姓七望那般的高門大閥,家學淵源自不必多說。


    蒙元滅宋後雖然家道中落,乃至舉族被滅,可袁珙反而因此走出那片小天地,從此後雲遊四海,既見遍了蒼生黎庶的萬千悲苦,也因相術接觸了無數的達官顯貴。


    再往後,大明建立,袁珙當了侍郎,複又辭官歸鄉。


    袁珙的一生,可謂是閱曆豐富,什麽人都見過。


    ——可他真沒見過薑星火這種人。


    身上充滿了理性主義的色彩,仿佛是一個時刻準備以生命殉道的聖賢,而他的眼界、格局更是高的出奇,就好像高高在上地看透了曆史長河一般。


    智慧自不必多說,前麵的就不談了,光說為了解決自耕農的三大負擔。


    白銀紙鈔是什麽袁珙不知道,可即將被朝野推行下去的攤役入畝,那就是活人無數的大功德啊!你說薑星火這種人不是謫仙人,誰是謫仙人?且不提袁珙這邊心思無數,朱高煦卻是直接了當地發表了自己的見解。


    “耕牛與種子?”


    “種子俺不知道怎麽解決,耕牛還不好辦?直接去打草原上的蒙古人,隻要掃清北元,那能獲得的牛羊不是以百萬計?”


    朱高煦揮了揮拳頭:“到時候,天底下的農民需要多少耕牛,朝廷都發的起!”


    袁珙欲言又止,李景隆則幹脆開口。


    “不一樣的。”


    “怎麽不一樣?”朱高煦一愣。


    “草原上的牛,品種跟耕牛不一樣。”李景隆看傻子一樣解釋著,“隻說耕牛,北地多黃牛,江南多水牛至於蒙古人養的算是草原牛,用來吃肉擠奶的,善運動遷徙,肉質肥壯,跟耕牛不是一迴事,馴化起來沒個幾代是訓不熟的。”


    李景隆換了種說法:“就跟你熬的鷹一樣,天生野長的畜生,得多久才能變成跟人親近,聽人指揮的可人兒?”


    袁珙這才扒拉著樹的根須開口:“訓練牛耕田的時候,都是先讓小牛後麵拉個東西,便是這種粗細的樹木的樹根,目的是讓它鍛煉體力。等到練習耕田技巧的時候,就會給牛戴上鼻圈,就跟給馬套上韁繩一樣,這樣小牛就會聽話,到了田裏哪怕餓極了也不會吃田裏的莊稼.至於口令也是慢慢訓練出來的,沒有一蹴而就的事。”


    “那倒也是。”


    朱高煦沉吟片刻,旋即搖了搖頭,看來自己這個注意確實不可行。


    “那你們覺得,有什麽辦法能解決耕牛的問題?”


    聞言,幾人都陷入了沉思。


    是啊,有什麽辦法能解決耕牛問題呢?“如果能搞到數十萬匹馬,不論是擄掠還是貿易,應該可以解決吧?”朱高煦想了想說道,“馬和牛在一塊耕地,俺覺得也不是不可以,馬總比其他的獸類耕地容易控製些。”


    他剛一說完,立刻有人反駁了。


    李景隆複又搖頭道:“不妥,大明境內的馬匹價格高昂,原因就在於哪怕是馬戶專門飼養,每年都花費無數錢糧和精力,當做牲畜來耕田成本太高;且南方產糧區地狹人稠,需要的耕牛多為水牛,馬匹也難以適應水田。”


    袁珙隨即點了點頭,認為李景隆說得對。但凡中原王朝,最擔心的問題莫過於馬政了,因為馬的飼養實在是太貴了一般的百姓養牛尚可負擔,養馬就是白送都負擔不起。


    眾人紛紛搖頭,表示束手無策。


    片刻前。


    “今天講到哪了?”


    朱棣披了一身他最愛的普通黑色紮甲,按著刀闖進了密室,看著兩個小吏問道。


    身後,則是正在慢慢挪動的朱高熾。


    兩名小吏齊齊嚇了個哆嗦。


    昨天晚上,今天早晨,南京城裏的慘叫聲就沒停過。


    聽說皇帝雷霆大怒,親自帶兵攻克穀王府邸,裏麵負隅頑抗的叛軍統統被梟首分屍,一個不留。


    兩邊的巷子都流成了血河,屍體堆積如山,整個京師都震動了,百姓人心惶恐,紛紛議論這事。


    有些膽子大的還悄悄地跑去已經成了兇地的穀王府邸看,那些被砍掉頭顱或是四肢,或是軀幹攔腰斬斷的死屍,讓他們驚出一身冷汗。


    據聞還有素稱膽大的坊中無賴,看完之後,迴去就病倒了,現在已經臥床不起。


    至於南京城,更是戒備森嚴。


    執槍負弓的燕軍老卒把所有城門全部關閉,任何人等不得進出,包括當朝勳貴、六部尚書。


    皇宮裏的氣氛,也比平常緊張好幾倍。


    但凡有點眼力見兒的,現在都知道,穀王謀反失敗,皇帝震怒!而且這次的事情鬧得實在太兇了,穀王竟然敢計劃弑君造反,真是膽大包天。


    雖然穀王也是八大塞王之一,但誰又能想到,他竟然真敢做造反這種勾當呢?更要命的是,一時間,各種謠言滿天飛,什麽樣的版本都有。


    有人說穀王幾個月前偷偷把建文帝藏在了自己的府邸裏,如今被皇帝發現,於是皇帝以穀王謀反為名,派大軍出動,目的其實是為了殺死被藏起來的建文帝。


    還有人說穀王早就覬覦皇位,才會設計在皇帝前往詔獄看望二皇子的時候,出兵一網打盡,然後自己當皇帝。


    當然,謠言這種東西隻會越傳越離譜,基本傳到最後就是上個人說城門樓子,下個人傳成了胯骨軸子總之,當柴車和郭璡看到滿身殺氣的皇帝,剛砍完人就來繼續求學之旅的時候,他們心情還是挺複雜的。


    “還沒開始講,二皇子他們在討論。”郭璡根本不敢覷著朱棣的臉色說話,隻是低頭老實地說道:“薑先生今天情緒低落,一直在長籲短歎,似乎並不太想講課。”


    柴車則瞪了他一眼,示意有什麽說什麽,不要加自己的主觀判斷。


    “怪哉。”


    朱棣倒是不以為意,他摘下刀,自己動手卸下了裙甲,方才披著半身甲坐在了椅子上。


    而這時候朱高熾也慢慢地挪了進來,同樣如釋重負般坐在了特製的寬椅子上。


    “不奇怪。”朱高熾‘嘿’了口氣,“父皇,謫仙人本就無法以常理度之說不得,咱還擋著人家路了,萬一砍了頭就蛻去肉體凡胎成仙了呢。”


    朱高熾粗壯的手指像是筍頭一樣搭在太陽穴上揉了揉,輕聲說道:“也不知道袁珙看沒看出來點什麽,天下第一相師,道門最頂尖的真人,總該是有點東西的吧?”


    “希望如此吧。”朱棣越聽越皺眉,“老二這混蛋在東扯西扯什麽呢?拿馬去耕地,虧他想得出來!”


    朱棣今天的心情也不太美妙,本來計劃去蘇鬆嘉湖親自帶兵推行攤役入畝的事情,眼下突然發生了穀王謀反事件,也唯有暫時推遲計劃了。


    好在,還趕上一節課,雖然薑星火壓根就沒開始講。


    朱棣轉過頭,問道:“耕牛與種子這件事,伱怎麽看?”


    朱高熾也有些為難地說道:“父皇,這件事想要解決是肯定不太可能的,耕牛和種子都沒法憑空變多而且,其實就算變多了,難點也不在它本身上。”


    聞言,朱棣‘哼’了一聲,他已經明白了自家好大兒的意思。


    “便是如《青苗法》那般,官吏借此上下其手,是也不是?”


    “是。”朱高熾無奈地歎了口氣,“薑先生提出的三大負擔,徭役是針對農民自身額外的勞動,糧食則是針對繳稅所浪費的部分,至於耕牛與種子,說白了不就是種地本身嗎?”


    “徭役,交糧,種田。”


    “三大負擔,就如同三座大山一樣壓在農民頭上。”


    “千百年如此,千百代如此。”


    朱高熾直白對父皇說道:“曆代針對農業的更化,其實說白了,不就是想幫助農民多種出糧食來,少一些種田之外的麻煩嗎?可偏偏啊,都是求而不得啊。”


    “你皇爺爺說過,天大地大,種田最大.這是咱大明的立國之本。”


    朱棣的目光看向了牆壁。


    “你說從古到今多少帝王將相都沒解決的問題,薑先生,能解決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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