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出在勞瑞娜的劍術上。其實她與赫瑪圖斯一戰時,艾芙洛已經有過這種念頭,隻是當時僅僅有個模糊的初步印象,很快被她所忽略。


    現在親身與她交手,艾芙洛終於才意識到了這一點。


    勞瑞娜的劍術裏,有著薇卡的影子。


    換言之,和自己,和海洛伊絲也有相似的地方。頃刻間又是數十個迴合,她確認自己沒有弄錯。何止相似,她有許多習慣性的小動作與薇卡簡直一模一樣。隻不過薇卡偏愛使用雙手劍和長柄雙刃戰斧之類又長又重的大家夥,勞瑞娜手中卻是一柄短劍,所以艾芙洛一直沒有注意。


    可這就怪了。薇卡的劍術入門是父親親手所教,之後一直是她自個按照典籍練習。是有幾位教頭指點過她,但他們更多是與她對練,談不上真正的教導。用那些教頭的話說,姐姐的天賦百年不遇,他們能做的僅僅是為她指出錯誤,提供經驗,剩下的完全交給她自己摸索即可,過多的幹涉反而會扼殺她的天賦。


    因此,薇卡的劍術連同各類戰鬥技巧大半是她獨自摸索出來的,艾芙洛也為姐姐提供了不少靈感和啟發,後來兩人再一同傳授給海洛伊絲。可以肯定,薇卡、海洛伊絲或自己絕對沒再教過其他人。


    對了,還有諾亞。隻是他初學咋練,現在的水平還差得遠,肯定不可能再去教別人。


    所以,勞瑞娜是跟誰學的劍術?如果隻是一兩個招數相似還可以說是巧合,可她不是這樣。跨步,後撤,轉身,躲閃,提劍,刺擊,劈砍,招架,盡管細節並非完全一致,但所有動作都能看得出曾受過薇卡或者自己指導。艾芙洛很清楚,這些絕不是簡簡單單看一遍就能模仿,許多無意識的反應更是長期訓練的結果。


    越是打下去,艾芙洛越是詫異。她看得越來越分明,勞瑞娜的劍術和薇卡的相似程度,比海洛伊絲還要更勝一籌。換作別人可能不會發現,但她不同,從小到大,她和她們倆對練天知道多少次,沒有人比她更熟悉她們。


    海洛伊絲在迴到繁星宮之前,在亞爾提那的教會學校裏也學過一點劍術,好些習慣已經養成。薇卡和自己在對她的指點與敲打中(敲打的比例可能高了點,艾芙洛忽然意識到)糾正了其中會帶來糟糕後果的那部分,對於那些無傷大雅的則沒怎麽在意。再加上小海洛還有其他教頭,性子也和薇卡大相徑庭,這些因素加在一起,她的劍術技巧與戰鬥風格雖然受薇卡的影響很深,其實還是有相當差異的。


    而勞瑞娜給艾芙洛的感覺,則是她自學劍起,自始至終就隻接受過薇卡一個人的教導。隨著戰鬥進行,艾芙洛越發肯定。太像了,實在太像了,若非穿著鎧甲的體型比薇卡明顯小了一號,嗓音也不一樣,艾芙洛簡直要以為鎧甲裏的就是薇卡。


    不過,姐姐可遠沒她厲害。薇卡比自己強是毫無疑問的,但強得有限,認認真真打個十場的話,我大概能贏其中一到兩場。眼下場麵上雙方勢均力敵,但艾芙洛心裏清楚,盡管自己前所未有的盡興,可這種程度對勞瑞娜而言,恐怕連熱身都說不上。艾芙洛將劍術發揮到了極致,已經遠遠超出了她本來的水準,可無論怎樣沉重的打擊,如何巧妙的招數,那孩子全都一一化解,既沒占絲毫優勢,也沒落半點下風。


    她能完全掌控戰鬥,始終不著痕跡地配合著自己的節奏與強度,這可比單純將自己打倒來得困難多了。如果勞瑞娜真是姐姐教出來的,她又怎麽會比姐姐強這麽多?


    “您有心事?”勞瑞娜問。


    她看出來了?大概是胡思亂想得太厲害,揮劍有些隨意了。“抱歉,”艾芙洛收攏心思,“你令我著迷,勞瑞娜小姐。”


    “是嗎?這倒是意料之中的。”勞瑞娜輕聲笑了起來。她有個抬起左手的多餘動作,但幾乎立刻就又放下。大概是本打算捂住嘴的,後來又想起有頭盔遮擋笑容,用不著多此一舉。與此同時,她持劍的右手可絲毫沒有含糊,擋住艾芙洛兩下劈砍,緊接著再還以漂亮的直刺。


    她果然很了解我。“我很想知道,你學習劍術有多久了呢?”艾芙洛問。直接問她跟誰學的,多半得不到迴答,但問年份的話,想必不會拒絕。


    “多久?唔,”勞瑞娜想了一想,“已經是第十三個年頭了。”


    “這麽久?下來這個問題你可以不迴答,”艾芙洛劈出一記縱斬,“你……”


    “我知道,”勞瑞娜身形閃動,艾芙洛的長劍便貼身而過,“您想問我幾歲了。我和現在的您同歲,可能比您稍大一兩個星期。說起來,您有沒有想過,海洛伊絲殿下,是不是一個好的繼承人呢?或者不如說得更直白些,您覺得,有沒有人比她更適合統治艾格蘭呢?”


    什麽?這出乎意料的問題效果遠勝過任何一劍,艾芙洛頓時怔住。短劍輕巧地削來,她不及反應,長劍隨即脫手飛出,斜斜插入腳旁的泥土。


    她無暇去看腳下的劍:“勞瑞娜小姐,這個問題是什麽意思?你,不,您也是戴蒙一夥的嗎?”


    “那是不可能的,會屠殺自己人民的人沒有資格當國王,縱然有再合理的理由、再不得已的苦衷也不行。橡木城的悲劇製造了十七萬的冤魂,可還是有許多人——包括許多平民在內——為戴蒙殿下歌功頌德,聲稱死在他屠刀下的那些不幸又無辜的平民是必要的代價,稱讚他堅忍果斷,不為世俗的觀念所束縛,成就了英雄的偉業……真是既可笑又可悲,”勞瑞娜的左手握成拳,“我常常想,當那些稱頌戴蒙殿下的人自己也成為‘必要的代價’時,uu看書 uukans 又會是怎樣一副嘴臉呢?”


    她的語氣無比激烈,連身子也在發抖,可言辭仍然最大程度保持了克製,沒有惡言惡語的謾罵。艾芙洛一頭霧水:“你說的沒錯,但我還是不明白。如果不是戴蒙的話……那還有誰呢?海洛伊絲是父親指定的唯一合法繼承人啊。奧列格?他倒是也舉起了叛旗,不過現在想想,應該是戴蒙授意的。哦算了吧,我們都知道他隻是個笑話。”


    “是啊,他隻是個笑話,”勞瑞娜垂下劍,身形在天邊最後一點夕陽的映照下莫名地有些落寞,“抱歉,說了奇怪的話,請您原諒,”她拄著劍單膝跪下,“我們的切磋就到此為止吧?晚餐應該已經準備好了。”


    “是嗎?正好我也餓了。”艾芙洛拔起長劍,還到勞瑞娜手中。真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孩子,她的想法就和她的容貌一樣藏在堅固的鎧甲後。明明說著忠於諾亞和海洛伊絲,可後來那個問題……


    她究竟想告訴我什麽呢?太陽已經沉入地平線,繁星出現在幽藍的天幕上。篝火上的烤肉發出誘人的香氣,艾芙洛沒有細看,隨手拿起一串肉串在帳篷前坐下。勞瑞娜用長柄勺小心地舀起一碗肉湯,雙手捧著遞給她。


    艾芙洛心不在焉地嚐了一口,熟悉的味道令味蕾的記憶自沉睡中瞬間蘇醒,一個怪誕的念頭就此誕生。或許,在那頭盔的麵罩之後,是一張我很熟悉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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