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官擁有獨立式住宅,是座古樸雅致的老式宅院,香堂處供奉著關煞將的祖師爺,也就是解家的祖上,關煞將第一人。


    曆代關煞將奉命守護60歲闖關者,由解家正統血脈者繼任,到了這一代,已經是第七代了。


    關煞將有姓無名,大家都管他們叫做“紅官”。


    紅官每天早晚三炷香供奉祖師爺,最近總燒出兩長一短的催命香,管家和護院嚇得半死,可他像個沒事人一樣,還給祖師爺恭恭敬敬奉了三杯茶。


    “祖師爺稍安勿躁,沒把這一脈做絕了,紅官又怎麽敢去見您呢。”


    紅官一張白淨的臉生得端正,疏朗長眉指向精致鬢角處的一顆痣,眼神淡然,看著清秀,實則英氣。


    唇紅齒白的他笑容幹淨好看,可這迴對著祖師爺的牌位,嘴角彎起的弧度,卻有些淡漠疏離。


    進了內室,站在衣櫃鏡前,又一次細細地打量起了長衫筆挺的自己。


    紅官消瘦勻稱的身材,穿上了白色的立領長衫後,儒雅斯文得出乎意料。


    幽深瞳孔裏,藏著緘默之外的潛台詞,正對著鏡子裏那個文質彬彬的人說:是不是覺得裝模作樣的自己很難看?


    太難看了。他心想。


    可那又怎樣?他樂意。


    紅官將斜襟盤扣解開,翻折的袖口處露出了手腕上的紅繩,襯得他修長的手指更加白皙。


    深夜,死寂的供台上,一陣無名之風從供台上過,吹歪了香煙。


    床上的紅官長睫輕顫,唇邊泛起一絲細不可察的笑意。


    這股風帶著煙,直入內室,盤踞在紅官的架子床上方,逐漸聚攏成一個白色的人形。


    漆黑的房間內,靜得隻剩下紅官平穩的唿吸聲。


    這個人影緩慢俯身,親近睡得規矩的紅官,忽然咧開了嘴,伸出一隻手,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料想中的痛苦掙紮沒有發生,白影猙獰的笑突然定住了,這個被掐住的人怎麽也在笑,而且窒息刹那,還沒有睜開雙眼?


    “你應該、力氣再大點……”紅官唇邊的笑容更深了。


    這個笑莫名有些詭異。


    白影先是一驚,緊接著歪頭一笑:“嗯?不怕死?”手勁驟然變大。


    “想什麽呢?”紅官猛然翻身,連同厚重的被子一起壓在對方身上。


    快得隻有眨眼功夫。


    反掐住對方的脖子時,紅官才睜開一道窄窄的眼縫,目光又冷又不爽。


    黑暗中被壓製的白影格外顯眼,可紅官還是看不清對方的模樣,像是有團白煙蒙住了臉。


    白影爆出了一聲嗤笑,從被紅官鉗住的手中,鬼魅般脫出一隻揮來,直戳向他的眼睛!


    紅影一閃而過,紅官把頭一偏,輕巧避開了攻擊,目光卻捕捉到了對方手腕上的紅線,一眼就確定了這條紅線是“本命線”。


    轉念之間,紅官突然手勁一鬆,沒給白影喘息的機會,拽起一旁的枕頭,猛地蓋向對方馬賽克式的臉:


    “想紅官死的人多了去了,你算什麽東西?”


    這一蓋,白影化作一團煙散開了去,飄退離床,在角落裏又漸漸攏成人形:


    “嘖,這樣沒意思,你應該害怕,然後求我不要殺你。”


    白影的聲音清朗,語氣帶著哂笑。


    紅官目光黯淡了下來,盯著對方手腕上的本命線不放。


    關煞將這一脈傳承每隔30年一任,現在的本命線隻能出自他手,也不可能是上一任留下來的,因為那結扣的獨特係法隻有他會!


    最重要的是,憑對方的氣勢勁力和皮膚的細膩觸感,也絕不會是個老年人。


    可他的本命線隻給60歲過關者係戴……


    紅官迅速迴憶梳理,腦中片刻清醒,隻覺這是現實不可能發生的事。


    四周過於安靜,他隻聽到自己喉嚨發出的滋滋響聲,看來又要發作了。


    “關煞將替人守了一輩子關,卻連自己的本命關都過不了……”


    聽到這句譏誚,紅官眼神一凜,再揮手,擲出的就是一把鋒利短刀。


    刀子過快,那白影冷不丁被紮心了,釘在了牆上:“你不講武德啊……”


    “玩命呢,費什麽話?”


    白影一散,紅官就猛地咳了起來,咳得整張臉都紅了。


    手中脫力,跌迴床上那刹,驟然清醒過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有絲絲涼,應該是室內空調的緣故。


    所以,剛才真的隻是個夢魘。


    不可思議的是,被掐住脖子時的窒息感很真實,他甚至都能感受到對方手心出了汗的黏膩……


    紅官抬起手臂搭在額頭上,額頭滲出的汗水讓他有些恍惚,可能壞事做多了吧,心神有些緊繃了,連做夢都不放過自己。


    深唿吸了下,他往枕頭底下掏出了一塊精致的銀色懷表。


    看時間,淩晨3點了。


    懷表翻蓋裏印有個旗袍女人的灰色照片,女人臉蛋嬌俏,溫和的眉目間蘊著絲哀怨。


    紅官定定看著,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句甕聲甕氣的話:


    “沒有受過教育的人,哪來的什麽教養?”


    這句話來得不巧,刺耳同時激起了一股子鐵鏽味直湧上口腔。


    他緊抿著嘴,急忙起身去了洗手盆,吐出了口鮮血,又咳了一陣。


    看著那盆中好一灘血星,他厭惡地開水衝刷幹淨。


    都說關煞將活不過60歲,他也不過才25歲,身體就這麽糟糕了。


    捧了一把水洗臉,看著鏡中麵色發白的自己,紅官平靜地閉上雙眼,眨落了睫毛上的水珠。


    就算熬不到頭,破不了這個禁忌,死前拉一幹人等墊背,也算不白活。


    他深深吸了口氣,再次睜眼,目光變得篤定。


    從浴室出來,紅官的神情恢複了淡然,來到了祖師爺的牌位前。


    目光掠過香爐微微一定,原本的催命香怎麽變成了增福香?


    同樣是兩長一短,可長的那兩支怎麽就燒得那麽快,矮了大半截,變成了扭轉運勢的增福香?


    “近日有喜?”紅官幹笑了聲,抬眼望向牌位,“祖師爺也會開玩笑了嗎?”


    他搖了搖頭,也不追究好端端燒著的香,怎麽就熄滅了的事。


    最近天氣有些反常,正堂有供台香案,他一直刻意保持幹燥,天天用艾熏,香燭是不可能會受潮的。


    紅官劃了根火柴,將熄滅的香重新點上。


    再劃了一根,這次點燃的是香煙。


    紅官坐在香案旁,若有所思地抽了一口,就咳個不停,險些把眼淚都咳掉下來。


    “先生?”


    管家紅福聽到咳嗽聲,披衣進來就瞧見了他家先生正咳著,香煙夾在白皙的手指間,清瘦的手臂搭在木椅扶手上。


    紅福眉頭一皺,三步並作兩步走,一來就將紅官手中的香煙奪走。


    “先生您怎麽還抽上了呢?”紅福大紅官十三歲,已經伺候他十多年了,如兄如父般照顧著他的起居。


    醫生反複交代要注意病人的身體,尤其是肺髒,抽煙是最要命的。


    紅官以前不抽煙,甚至還會厭惡,身體出了問題,開始咯血了之後,才抽起了煙,說起來也不過一個月前的事。


    紅福看著心疼,多次從他口中搶過才吸一口的煙。


    被搶過了煙,紅官不但沒生氣,反而邊咳邊笑:“緊張、什麽?”


    紅福歎了口氣,趕緊給他倒了杯水:“先生怎麽還不休息呢?”


    “太熱了,睡不著。”咳過之後的紅官,麵色有些紅暈,乍看還真像是太熱悶出來的。


    整個宅子,就屬紅官的房間最為陰冷,這對他的身體本就不好,裏頭的空調還要開到最低,要是還熱的話,隻能是他心火太旺了。


    紅福瞧他的麵容有些憔悴,不忍當麵戳穿他,隻問他要不要換個地方。


    紅官擺擺手說:“你先去休息吧,我坐一會兒就好。”


    紅福看了眼手表,輕聲說:“連家那位先生想上門諮詢,給他預約個什麽時間好?”


    “連家?”紅官想了下,他隻知道有位姓連的慈善家,“是不是上個月捐建希望小學的那位連先生?”


    紅福點點頭,補充說:“前不久還把連老先生的遺體捐獻了出去。”


    連家主事連海是國內出了名的慈善家,從商多年來一直致力慈善事業,漸漸就多了個“首善”的名號。


    可惜天不開眼,這麽一個集財富與名譽於一身的富豪,竟然在60歲這年死於癌症,臨死前還簽了遺體捐贈協議。


    連家獨子從國外趕迴來主持了葬禮,完成了遺體捐贈,還將連家的二分之一財產捐了出去,成立了連氏慈善基金會……


    這些消息,紅官從來不會去打聽,隻是來到這裏的客人無意間提起,他才想起來。


    “連先生今年幾歲了?”


    紅福想了想:“看樣子不過二十出頭。”


    “這麽年輕就想諮詢本命關的事?”紅官有些意外。


    通常來諮詢的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年輕人很少,要麽是替自己的父親諮詢,可連老先生不是才剛死不久麽?


    “有備無患吧。”


    或許有錢人就是這樣,習慣看得久遠,生前死後的事都打理得妥妥帖帖。


    紅福跟著紅官,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人,知道來闖關的人大多非富即貴,心上的坎太多了,好多事沒來得及辦,好多人割舍不下,好日子還沒來得及享受……


    他們想通過闖本命關來延續生命,來繼續做他們想做的事,過他們想過的日子,可相應的就得付出代價。


    本命關內神煞輪轉,吉神會給你新的生命,兇煞會奪走你剩餘的氣運,如果你闖不過,那麽剩餘的日子也就到頭了。


    所以,這也是一場與天爭命的博弈,沒有幾個好端端的會想來闖關。


    “如果是為了闖關而來,早些來,連老先生或許還有得救。”紅官不由想,既然得了癌症,醫學上不能出奇跡的,為什麽不來闖一闖關呢,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連先生昨天打了幾次電話了,那會兒您正在守關,我就沒有來得及告訴您。”


    “嗯,約他今天下午3點吧。”


    “可是先生,您中午還有一場關要守呢,這會影響到您休息……”


    紅福是真的擔心,往常守一場關下來,人都很疲憊,更何況他現在都還沒有睡覺。


    紅官走出正堂,望了眼院子上方迷蒙的天色,走向格子窗前,仰頭看著開得燦爛的火棘花:“沒事,我等著他。”


    火棘花如雪似玉,散發淡淡清香,他時不時會來看上一眼。


    格子窗前,火棘花下,一身長衫,如詩如畫。


    宅院的事,通常由管家和護院打理,除了他倆,沒人有機會靠近紅官,但都知道一點,隻要他往樹下一站,就任何人不能來打擾,就算是來了客人。


    “先生,客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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