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璧兩個多月前寄來拜帖,中間也通過幾迴電話,期間從不透露意圖,或許是因電話裏提及多有不便,又或許會顯得誠意不足,這才要親自上門當麵言說吧。


    “先生的眼疾好些了嗎?”張懷璧關切地問。


    紅官點點頭:“好多了,恢複得比較快。”


    “那就好,好就好。”


    聽得出來張懷璧是顧左右而言他,紅官轉頭向紅福:“樊夫人遠道而來,舟車勞頓辛苦了,福叔,您先帶大家安頓下來吧。”


    紅官這話一說,張懷璧就向身旁的樊英管家眼神示意了,樊英馬上意會,連同著在場的兩位助理,在紅福的帶領下去了西廂房。


    張懷璧環顧了一眼正堂的布置,看到了照片牆,遲疑了一下,開口試探:“先生是解家的第幾任關煞將啊?”


    “第七任。”


    “第七任了啊……”張懷璧沉吟著,似乎欲言又止。


    “夫人有話但說無妨,”紅官淺淺一笑,大膽猜測,“您來找我,和解家有關係嗎?”


    張懷璧抬眸,緩緩斂起了笑意,神色逐漸嚴肅:“不瞞先生說,我來這裏確實是因為解家,因為您是解家人,我原本不該來的。”


    “夫人多慮了,我除了身上流著點解家的血外,就和解家沒有任何關係了。”紅官直言不諱,冷淡的態度讓本有些難以啟齒的張懷璧消除了顧慮。


    “我也是聽說先生獨立門戶,雖然不知個中緣由,但還是厚著臉皮找了過來,萬望先生不要見怪。”張懷璧實言相告,言語中多有抱歉。


    “夫人無須顧慮,有什麽問題盡管說,隻要我能幫得上。”紅官態度誠懇,張懷璧揉著塊手帕,小心翼翼地問:“先生,您還有為解家人守關嗎?”


    張懷璧的蘊意耐人尋味,紅官心下暗忖,大概猜到了張懷璧的來意了。


    “以前有,現在沒有。”


    “那假使解家的人找上門來,讓您守關呢……”張懷璧說得很沒底氣,她還不清楚紅官和解家目前的關係到達哪種程度。


    “夫人,我跟您明說了吧,他們已經找過我很多次了,”紅官語調輕鬆,話鋒一轉,“夫人選擇這個時候上門來,是因為解家解四爺即將年滿60歲吧。”


    解家老四解季德今年60歲,到了本命年,解老爺子三番四次各種威逼利誘紅官為其守本命關,若紅官真的答應守關,意味著他必須要讓解老四過關,否則出關後他必死無疑。


    他知道以解季德的情況,必然過不了關,解家希望他能幹預本命關,偷盜別人的氣運渡給解老四,紅官自認為沒必要幹到這種份上,這種缺德事往後還是少做為妙。


    倘若對方真的積了八輩子陰德,能逃過本命關一劫,紅官說不定也會出手幹預,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借”他的氣運來度化別人,還是有借無還的那種,所以他也並不高尚。


    張懷璧微驚,隨即佩服紅官的料事如神:“先生睿智,我確實是為解四爺闖關一事而來。”


    紅官點了點頭:“冒昧問一句,您和解四爺是?”


    張懷璧沒有直麵問題,而是頓了頓說:“先生,我有個不情之請……”


    她的話沒有下文,也許是想看紅官的反應。


    紅官平靜的臉上有了一絲異樣,猜測:“您是想讓我給解四爺守關?”


    那異樣是一抹不確定的擔憂。


    張懷璧隨即解釋:“不是,我是想請先生無論如何……都不要為解四爺守關。”


    紅官眉心一蹙,還在想原因,就聽她低聲地說:“我知道這事很為難先生,但……”


    “我答應您。”


    紅官應得突然,張懷璧眨了眨眼,顯然沒有反應過來,忙追問:“您說什麽?”


    “無論您今天說不說這話,我都不會給解四爺守關。”紅官這話無疑是顆定心丸,張懷璧鬆了口氣,眉眼一彎,再次露出了個和藹的笑容,感激地說:“多謝先生!”


    “您不用謝我,解四爺入不了關,他沒這個資格。”紅官的語氣稍有變化,變得更加清冷。


    張懷璧不動聲色地注視著他,想從他的神情中看出點動搖和猶疑。


    “如果隻因為他是解家人,我也不會山長水遠過來請求先生,實在是因為他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卑鄙小人!”張懷璧咬牙切齒地說,手中的帕子都揉皺了。


    紅官微感驚詫,張懷璧話語聲中的確蘊藏著怒火,是恨之入骨的那種。


    “是因為樊將軍嗎?”他能聯想到的原因,或許和樊成良將軍有關。


    “是。”張懷璧抿著微顫的唇,一提及丈夫,雙眼就氤氳了淚水,“將軍生於戰火,死於戰火,我以為這就是他的宿命,但是沒想到,三十年前的那場戰役,他原本可以凱旋而歸,他可以不用犧牲的……”


    紅官心頭一顫,難道是因為解季德這個小人?


    “都是因為他!是他暴露了行動路線,出賣了將軍,還背後開冷槍,將軍到死都不明白他的副官為什麽會出賣他!”張懷璧激動得站起了身,眼淚奪眶而出。


    這真相來得迅猛,紅官壓著突然上湧的火氣,問:“既然這樣,夫人為什麽不去告發他?”


    樊成良將軍可是剿匪英雄,要是張懷璧所言屬實,那細數條條罪狀,都是死罪!


    “我也想!可是我沒有證據,就算他在我麵前親口承認他犯過的罪,到了法庭,毫無證據,他又咬死否認,還是會當庭釋放,就算是在軍隊裏,也隻因為他有爭議,而將他降職,罰他去了軍火庫!”


    滿腔憤恨在張懷璧心裏翻騰,她的聲音在發顫,手也在抖,她無法抑製心頭恨意,即使在關煞將麵前失了態。


    這般仇恨,嚼穿齦血。


    紅官的眼睛開始隱隱發疼,怒火直搗心腔,憤憤地暗罵了一句,這種人就算拿著把槍指著他的腦門,他都堅決不給對方守關,打死都不。


    他甚至都懷疑,解季德做這一切隻是為了能順理成章去到軍火庫。


    解家人的不擇手段,他可是深受其害。


    紅官不會安撫人,尤其是他本人也在情緒中時,所以隻幹澀地說:“夫人,您請放心,不止解季德,往後解家的任何人,我紅官都不會給他們守關。”


    就算沒有老鼠屎,解家這鍋湯到底也是壞的。


    張懷璧聽到這樣堅定的答複,心中的不平卸了一半,她知道關煞將言出必行,於是竭力平複著情緒,緩緩坐迴了椅上。


    “當年檢舉解季德盜賣軍火的是將軍的另幾位副官,如果不是他們,恐怕那賊子還逍遙法外,慶幸的是,他在牢中也不好過,將軍曾對牢房看守的獄長有過一飯之恩,得知解季德入獄,特地給他安排跟重刑犯一間牢房,被他們折磨得不成人樣,生不如死。”


    那是罪有應得!紅官心中叫好,之前他還在想解季德怎麽進了個牢房,出來之後就半死不活了,原來是這麽一迴事,這叫“天道好輪迴”!


    “原本我以為解季德會在牢中度過下半輩子,以告慰將軍的在天之靈,沒想到他還是被解家人給保釋出去了。我找過頂級律師,動用所有能動用的關係,都還是鬥不過解家,家底沒他們厚,人脈沒他們廣,手段沒他們狠辣,我一介女流……”


    張懷璧的言語透著心酸,走到這一步,終究是無計可施。


    紅官恨不得能跟解家劃清關係,他相信如果不是沒有辦法,張懷璧是堅決不會來求他這一個解家人。


    他慚愧地說:“身為解家人,我很抱歉,但夫人請放心,紅官既然答應了您,就絕不會食言。”


    能為樊將軍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關煞將高義薄雲,我張懷璧終身銘佩。”張懷璧感激之至,起身來到紅官麵前,將一枚子彈遞到紅官手中。


    紅官隻覺手背一暖,掌心一沉,有些冰涼。


    “這是將軍生前佩戴手槍的子彈,將軍犧牲之後,我就將它珍藏起來,現在我將它送給先生,相信將軍在天之靈會保佑您的。”張懷璧輕握著紅官的手,溫暖而有勁。


    “將軍這麽重要的遺物,我不能收,而且受之有愧。”紅官心下不安,微微欠身,想縮迴手去,卻被張懷璧攢緊了。


    紅官薄唇微抿,隻聽張懷璧鄭重地說:“正因為是這樣,所以請先生務必收下,這是將軍樂意看到的,如果將軍泉下有知,一定會同意我這麽做的!”


    於他人而言,這枚子彈並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但於張懷璧而言,意義非凡,這是無法替代的東西。


    張懷璧將樊將軍的遺物送出,並不是一時衝動,而是早有打算。


    紅官不再推拒了,而是握緊了子彈,起身莊重鞠了一躬。


    晚飯後,紅官不敢打擾樊夫人一行人休息,讓紅福準備些點心送西廂房之後,自己就迴去吃藥了。


    紅喜來電說蹲守了一整個下午,都沒有看到什麽人翻找過垃圾桶,倒是來了輛垃圾車,將垃圾拖上車之前,進行了分類。


    紅官隱隱覺得錯過了垃圾分類這一環節,如果是他要翻找垃圾桶,又不引起別人注意,垃圾清運工無疑是最合適的!


    紅官長舒了口氣,讓紅喜不必蹲守了,及時迴來。


    如果那人沒有在垃圾桶裏翻找到錄音機,理論派會重新斟酌紅官的話,實踐派會偷摸上門來查,或者再次打電話確認。


    所以,守株待兔也不是不行。


    睡覺前,紅官照例給祖師爺上香,他不知道的是,上午敬的香燒出了小蓮花香的形狀。


    “先生,三日內必有人來吉事相望啊。”紅福滿目驚喜。


    “這種好事,可以多聽祖師爺的。”紅官敬完香,就迴房歇著了。


    好景不長,紅官半夜又咳醒了,消停了好多天的咯血症又複發了,就這麽反反複複挺能折騰人。


    紅官蜷曲在被窩裏,咳得渾身都發顫,不僅全身發熱,還冒冷汗,也許是受到了冷空氣的刺激。


    他的身體本來冷熱不受,畏冷怕熱,典型的操作就是吹著空調蓋被子,但進入暮秋就不行了,他的身體在提醒著他所剩時間已不多。


    紅官掀開被子想抽床頭櫃上的紙擦汗,一伸手就摸到了一個瓶子,熟悉的觸感,正是那瓶特效藥,可這藥不是被他塞櫃子裏了嗎?


    間歇性咳嗽一陣陣地折磨著他的喉嚨,每次發作都刺癢難耐,似乎非得咳得整個胸腔腹腔都空了為止。


    趁咳嗽的間歇,他解開了領扣,匆匆打開了藥瓶,給自己塞進了一片藥,喉頭一涼,這才緩解了躁動的癢意。


    靠床頭板喘息了陣,他將藥瓶放迴時又觸碰到了一個杯子,杯子裏竟然還有溫水,難道是紅福給他準備的?


    沒有糾結,紅官拿起來,就咕嚕喝下一口,那一瞬好像身心彼此和解,整個人鬆了下來,順勢就躺了迴去。


    也許是藥的作用,很快他就感覺到疲倦,意識朦朧間似乎有什麽東西輕輕觸碰了下他蒙布的眼睛,若有若無。


    那感覺如同蚊子,隻要他稍微動一動,蚊子就識趣地飛走,沒過多久就又飛迴來,很煩人,但他已經懶得抬起手驅趕了,就這麽任由著蚊子在他臉上肆意停留。


    一覺醒來,天光大亮,紅官第一時間就扯下蒙眼的布,光線有些刺眼,緩過勁來就掃視了整個房間,房門和窗戶都緊閉著,沒發現什麽異樣,唯獨床頭櫃上的藥瓶和杯子都不見了。


    他心中一動,一把拉開抽屜,藥在裏頭。


    難道昨晚的咳嗽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夢?


    不僅如此,印象中的後半夜,那個夢竟然發展到了羞於啟齒的地步,是磁帶聽多了的原因?


    紅官有些心煩地搓了搓臉,看了眼時間,早上七點。


    生病之後,他就很少這個點數起床,多半是這個點數才睡著。


    下床去了浴室,發現雙眼裏的紅已經退掉了,眨眼挑眉都不會痛了。


    終於可以不用做睜眼瞎了。


    才解開衣扣,他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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