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知道是什麽人給他下毒?”紅官緊急追問。


    “我是不知道,不過他們很早就知道了。”馮陳的語氣中飽含被蒙在鼓裏的委屈。


    紅官腦袋飛速運轉,將連古和褚衛當時隱瞞實情的態度再次迴憶了遍,脊背升起陣陣寒意。


    “他們不僅知道,還認識,熟人作案,才會將人放走的對不對?”紅官的語氣分明是帶著質問的陳述。


    這話說得馮陳也接不上來,隻好歎聲迴應:“不是這樣的紅先生,我家老大是有苦衷的,而且後麵他自己也忘了……”


    紅官深吸一口氣,強壓下不斷升騰的疑念與惱火,試圖讓自己的語氣盡量聽起來平和:“馮陳,你告訴我實話,那個給他下毒的人到底是誰?我保證不會親自去找對方算賬。”


    那頭沉默了許久,終於報了個名。


    “黑蜂。”


    紅官深深皺起了眉頭,他不認識。


    “說具體點。”


    馮陳三兩句話說不明白,嘖了老半天,最後隻說了句高度總結的話:“您不是黑道上的人,一定不認識他,但他跟我家老大有很深的過節,已經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了。”


    那個麵具男很早前就和連古有仇?難怪會將那部對連古不利的舊手機寄給了他,後來在舊船廠,對方看到連古才恨不得下死手。


    既然是這樣,明明當初特衛能將對方擒住,為什麽連古會選擇放人家一條生路?


    後來為什麽在得知是黑蜂下毒之後,會突然改變想法?


    “之前放走黑蜂,為什麽這一次又要主動去找他拚命?”紅官十分不解,就算連古忘了中毒這迴事,褚衛也還記得,為什麽褚衛要隱瞞事情真相?


    不知道馮陳在做什麽,那頭總時不時傳來機械運作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機械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像是他停止了什麽動作或者離開了某個嘈雜的環境。


    馮陳的聲音變得清晰多了:“那是因為……老大他覺得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他不能在這個世上留下一個定時炸彈。”


    定時炸彈?紅官懵了下:“說清楚些,什麽定時炸彈?”


    “其實老大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他哪天真的不在了,他不想有人能替代他。”


    “什麽意思?”紅官心裏發怵,電光石火間他已經摸到了一絲真相的苗頭,“沒有人能替代他。”


    他的話點到即止,順利引起了馮陳的反駁:“不是的,紅先生您不了解情況,這事它……真他媽詭異……”


    紅官懸著腕和馮陳通話,本身就不是個舒服的狀態,期間還得時不時關注門外的動靜,越是一步步靠近真相,心頭就越是按捺不住燥火:“馮陳,你聽著,現在必須跟我坦白所有實情,就當是為了你的老大!”


    這句沉甸甸的話份量很足,像是觸動到了馮陳的某根神經,一下把他的話匣打開了。


    “紅先生,這世上如果真有一個人能替代老大,那個人就是黑蜂,因為他跟老大……長得一模一樣!”


    紅官麵色倏忽一僵,倒退了一步,跌坐在床上。


    心頭似被車輪重重碾壓而過,唿吸一頓,耳朵轟隆隆的聲音驟停。


    之前關於麵具男的所有猜測瞬間化作粉塵,匯聚腦海,將每根神經都轟然炸裂開——


    麵具男就是黑蜂!黑蜂就是那個冒牌貨!


    枉他之前再怎麽絞盡腦汁都無法理解麵具男的動機,現在再結合那個冒牌貨的所作所為,確實邏輯自洽。


    然而這些真相放在眼下來說,已經算不上震撼的了。


    擺在麵前的還有一個相當棘手的問題!


    “那、那個黑蜂最後……”紅官開口的聲音連自己都聽得出發顫了,“最後怎麽樣了?”


    在等待迴答的片刻間,心跳越來越快,就像是等一道淩遲指令,嘴唇已經悄然發白。


    “應該……”馮陳停頓了下,帶著不是很確定的語氣,“應該是死了吧。”


    紅官猝然咬緊了牙關,什麽叫應該?!


    死了?怎麽死的?有多少人看到?


    馮陳似乎聽懂了紅官沉默的潛台詞,主動交代了出來:“我們當時被火力衝散了,老大單槍匹馬去追黑蜂,後麵等我們找到老大,發現他已經中彈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馮陳等不到嫂子接話,就繼續迴憶著往下說:“後邊是黑蜂的手下追了上來,褚哥掩護我們離開,後背才中的彈。”


    紅官咬了咬唇,鼻息沉重,用力緊閉上眼,再睜開時已經緩解了酸澀:“那黑蜂呢?你們當時有沒有看到他?”


    馮陳貌似也唿了口氣:“沒有,聽老大說,他心口中彈,掉進海裏,絕對活不成了。”


    紅官倒抽了口冷氣,屏住了唿吸,指甲嵌進肉裏,潮濕的手心有些難言的粘膩。


    許久,馮陳那邊傳來了支吾,打破了該死的沉寂。


    “紅先生,您還好吧?”


    紅官從齒縫間擠出一聲“嗯”,好半天才斟酌著開口:“也就是說,你們沒有看到黑蜂的屍體?”


    馮陳歎了口氣,語氣頗為無奈:“我們也想啊,甚至想把對方從海裏撈起來鞭屍呢,但當時在那個場,我們沒有優勢,逃命還來不及呢,誰還會冒險去確定黑蜂的死活。不過,老大的槍法很準,不出意外都是一槍斃命……”


    “監控呢?”紅官突然打斷他的話。


    “那玩意兒在我們登船時就黑掉了,看不到。”馮陳似乎意識到什麽,隨即反問,“紅先生,您為什麽對黑蜂的死活那麽感興趣?”


    沒等紅官迴答,馮陳就自顧自提了句:“您是不是也覺得有問題?”


    這話一出,聲音突然卡了下,像是馮陳緊急閉口。


    “馮陳……”紅官心頭一震,還沒來得及問出口,房門就被敲響了。


    紅官遽然轉迴頭,一瞬肩胛肉繃緊了。


    “紅官?”


    連古的聲音隔著門板悶悶傳來。


    空氣仿佛在刹那凝固住。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連古不動聲色地走到床前。


    紅官縮在被窩裏,額上沁出冷汗,臉色有些難看。


    連古才抬手碰上他的額頭,手腕就被一把抓住了。


    “不舒服?”連古的聲音沙啞中泛著感冒時的鼻音,“醫生剛走,要不把他叫迴來?”


    紅官這才緩緩鬆開了他的手,睜開惺忪雙眼,細碎的光投出了個朦朧的身影。


    “不用,我沒事。”紅官往床被裏側縮了縮身,聲音帶著幾分慵懶。


    “沒事就好。”連古臉色微變,繃直的唇線突然上揚,上床往紅官身上鑽,體貼地說,“我給你暖暖床。”


    紅官依舊拿後背對著他,沒有轉過身來。


    “怎麽?你在生我氣?”連古的聲音在耳側幽幽響起,手收束著他勁窄的腰身,沒有下一步動作。


    紅官似有似無地歎了口氣:“沒有。我隻是……”


    成功引起身後的人追問後,紅官才努著嘴補充了後半句:“我隻是不喜歡被隱瞞的感覺。”


    他說的是“隱瞞”,而不是“欺騙”。


    連古的手僵了下,隨即更用力了,似乎能順著他的衣服摸出來一兩塊腹肌,沉默過後才悠悠開口:“你是不是道聽途說了什麽?再說了,我又能瞞著你什麽事呢?”


    紅官隔著衣服都能感受到對方小臂肌肉的線條,他輕輕地將濕熱的手心覆蓋上去:“有沒有隱瞞,得看你的表現了。”


    “好好好,那你問,我保證事無巨細地向你匯報。”連古說這句不顧後果的話,差點就得指天為誓了。


    紅官這才將一張收斂成平靜如水的臉轉過來。


    “你是不是還有個孿生兄弟?”


    連古微驚,完全猜不到他會問這一出,琢磨不透他現在這沉靜的神情底下是怎樣的心情,啞然的間隙心裏盤算個大概後,才小心翼翼地迴問:“是誰告訴你我有個孿生兄弟的事?”


    紅官盯著他的眼神不變:“不管是誰,你隻需要迴答我有還是沒有,要是你不想答也可以。”


    但他的尾音咬得重,似乎容不得“不想答”。


    連古小作思量,誠然地說:“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之前沒對你說,是不想你卷入這些糟心的恩怨中,現在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


    紅官清澈目光如凝著一灣碧泉,那是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連古略微頓了頓:“其實,這件事得從十幾歲時候說起吧,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陰差陽錯下還得罪了人販子,也不知道那些人哪來的毅力,天涯海角的追殺我,搞得我一直低調行事,後來在碼頭謀了個差事。有次被連家管事的看上了,誤認我是逃離出家的連家少爺,強行把我帶迴連家堡。”


    紅官細細聽著,前半段和他上次在關內看到的情形相差不多,個中緣由唯有自知,後半段被連家管事帶走的就不得而知了。


    “可不管我怎麽解釋,他們都認為我是好離家出走的少爺,把我困在家中,後來真正的少爺落魄迴來了,是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之前計承有透露,連古並不是連海的親生兒子,可他接下來的話,卻徹底推翻了這一說法。


    “連海做了基因鑒定,才確定了我是他的兒子,和連家少爺是孿生兄弟,但那時候連海萌生了一個可怕的想法,他需要他的兩個兒子為他打天下,體麵和肮髒的事都要有人接替,於是我和連家少爺就被安排進行抓鬮,黑白兩道抓,很不幸我抓到了黑道,所以所有肮髒的事都由我來替他幹。”


    連古真情款款說得煞有介事,但這些話幾分真假,紅官隻當聽聽,畢竟關於黑白棋子的假說,都存在於臆想中,而這個意象還是“冒牌貨”引導的。


    “有些人說我是天降的災星,因為我走到哪裏,哪裏就注定有災,”說到這兒,連古自嘲地笑了笑,“也有人說我是陰溝裏的老鼠,幹著見不得人的勾當,陰險又齷齪,因此人人憎惡,我隻能小心翼翼地躲著,並日益壯大自己的勢力。反觀連家少爺,他接了個光鮮亮麗的活兒,挺直腰板活在太陽底下,生活極盡奢華,人人豔羨不已。但我們兩個很少見麵,隻會偷偷關注著彼此的進度。”


    見紅官沒有接話,連古吞咽下口水,繼續說:“我是靠武力擴展的勢力,網羅了一大幫社會閑散人員,也籠絡了一批忠心耿耿的人才為我所用,所以發展迅猛,很快就在道上混出了名頭,父親按實力來分兄弟,讓我做了連家的大少爺。”


    連古撫著紅官的臉頰,盯著他那雙不露情緒的眼,嘴角又扯出了些冷硬的笑容:“五年前,父親得了重病,無藥可醫,我想也是他這輩子壞事做盡罪有應得的。”


    在看待連老爺子的態度上倒是前後一致。


    “無藥可醫怎麽沒想過來闖關?”紅官突兀地接了一句。


    聽計承說,連老爺子素以心狠手辣著稱,這麽個老狐狸病入膏肓了,理應第一個想到要來闖關挽救一下自己才是,怎麽到頭來會毫無掙紮地敗給了可笑的命運呢?


    連古嗬嗬笑了聲,似有幾分嘲笑的意味:“他倒是想,不過我想了想,被病痛折磨致死,才是他最好的收場。”


    這是連古的語氣,冷血無情中還帶著上位者的鄙夷不屑。


    “被你阻止了?所以他對你起了殺意?”紅官胡亂地猜著。


    連古詫異了下,解釋說:“那倒不是,他對我起的殺意是蓄謀已久,本命關隻是個導火線。”


    “可你是他親生兒子……”紅官的話卡在一半,不經意間他又說了胡話。


    都不知道是用來反駁連古還是用來洗腦自己。


    鬼知道“虎毒不食子”的說法,這麽多年來是怎麽以偏概全的。


    “天底下糟心的死老頭又不止解家那幾個,你我是同命相連啊。”連古感慨的語氣十分閑散,像是說著哪家八卦,隨意地提了一句,目光卻從紅官雙眼下滑至微抿的薄唇上,又遊離到他微敞的衣領間。


    注意到那熱辣滾燙的目光,紅官渾身似被針刺了般灼痛難耐,抓住對方的手腕,再次點到痛處:“那你跟你弟弟關係怎麽樣?他為什麽那麽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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