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風搬家的前一晚,計承加了班,等下班趕到貧民區已將近11點。


    明明這麽晚了,沒打算過夜的他不應該還過來,但過不久他就要轉正,自由支配的時間不多,而且阿風下午才告訴他明早要搬家,去向並無交代,他這才想著要過來。


    過來看需不需要幫忙收拾,即使阿風是個拎包就走的人。


    過來問問他接下來的打算,即使兩人從不提及將來。


    過來跟他再待多一夜,即使這夜很快就過去……


    計承自覺是個瀟灑的人,對於塵緣看得很開,拿起放下通常隻在一念間,可一想到將來三餐都隻能睹物思人,還思念無名,他的心髒就莫名鼓噪。


    貧民區晚間沒什麽娛樂活動,9點開始就陸陸續續熄燈睡覺了。


    這條巷子計承走了三四次,再怎麽說都應該習慣了,卻仍舊無法忍受那股酸臭味,捂著口鼻都恨不得走快兩步。


    今晚的月色皎潔,隻可惜照不進這深昧破敗的窄巷,抬頭也隻見交錯雜亂的電線不斷向巷尾延伸去。


    貧民區內每條巷子前都立有一盞昏黃路燈,過了路燈柔弱的照視範圍,就得靠屋簷下三三兩兩的燈籠照亮,越到後頭,安裝照明燈的住戶越少,計承隻能用手機電筒照亮前行。


    可今晚來得不巧,31號整棟樓都熄了燈,連夜貓子阿風的陽台也是黑乎乎一片。


    在此之前,阿風給他發過消息,知道他要加班,但並不知道他要過來,估計早早就睡下了。


    計承站在門前望著201號房的陽台,不禁有些疑惑,原來的那盆綠蘿呢?前段時間還在的。


    阿風該不會悄無聲息搬走了吧?


    計承急忙給阿風發了條消息——


    【你搬走了嗎?】


    計承靜靜看著手機屏幕,幾分鍾等不來迴應,就把準備發出的【你睡了嗎?】撤銷,心想他應該是睡著了。


    心頭的那股熾熱在許久的凝視中漸熄,計承收迴了期待的目光,剛轉身準備離開,黑暗裏驀然傳來一聲哢嗒,很輕很小,但在這樣靜謐的深夜尤為清晰。


    聲音就從201號房內傳出。


    計承停下腳步抬頭探望,阿風是起來上廁所?


    再等片刻,也沒有任何聲響。


    31號樓道鐵門的鎖早鏽掉了,管理員也沒來換把鎖,貧民區治安相當差,偷盜搶劫的屢見不鮮,計承之前還提醒過阿風,要他注意點,可阿風一臉無所謂,認為自己沒什麽錢財可偷,小偷來了都隻會搖著頭離開。


    計承放心不下,放輕腳步上了二樓。


    卻讓他發現,201號房門竟留著二指寬的門縫!


    這小子已經粗心大意到忘記鎖門的程度了嗎?


    計承舉著手機,輕輕推開房門,正要摸索門框旁的按鈕開燈,忽被一隻大手捂住嘴,一把拖到門後,掖進角落裏。


    黑暗裏竄出的人影,把計承整得驚惶失措,下意識就使出渾身解數掙紮,無奈對方的力氣實在太大,方寸角落難開拳腳,就被人緊緊箍進懷裏。


    一股熟悉的廉價皂香,讓計承將要抬起頂襠的膝蓋猛地頓住。


    那是某個陽光的午後,湛藍海邊吹風的白衣少年身上散發的味道,幹淨清爽又柔軟舒服。


    這是阿風?剛洗完澡就跟他玩躲貓貓?


    計承閃著雙清澈透亮的大眼,緊緊地盯著咫尺之距隻有模糊輪廓的一張臉,心髒撲通撲通狂跳著。


    阿風緩緩將手鬆開,計承粗重的喘息聲剛釋放出來,就又被堵住了。


    計承:“???”


    這是?!!!


    阿風按壓著他的脖頸,揚起的角度恰好堵住了他的聲音。


    計承像突然被電流衝擊了般,全身一瞬繃緊,心髒似是驟停了。


    之前頂破天了都隻是擁抱,耍性的阿風偶爾還會蹭蹭他的臉頰和脖子,像這樣的是第一次!


    還是在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裏!


    久久得不到迴應的人,將那隻按住他脖頸的手滑到他的耳朵,輕輕揉捏了起來。


    癢意使計承陡然鬆開了牙關,某人一找到突破口就巧妙地順勢進攻了。


    計承心率直線飆升,差點站不住腳。


    黑暗間,響起一聲哢嚓。


    阿風伸出一手忽然使勁,和計承對調了方向,卻維持著姿勢不變。


    計承被折磨得天旋地轉,四肢失力,完全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嘣!


    非常沉悶的一聲槍響!


    計承渾身一震,腦袋嗡嗡迴蕩著槍聲,下意識要轉身卻被阿風緊緊摟著,直到身後接連響起了幾聲槍響後,唇上壓迫的力道才脫離開去。


    “唿、唿、唿……”計承用力唿喘著,上半身重心都偏向阿風,他就像突然闖入危機四伏的獵場,在狩獵者和獵物之間輪轉著,恐懼、迷茫且脆弱。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和緊張,阿風穩穩摟著他,果決與穩重程度完全不像剛成年的小夥子。


    樓道內自上而下響起了一陣嗒嗒嗒的粗亂腳步聲,似乎就衝著201來。


    發生了什麽事???


    “……阿風?”計承終於顫抖地唿出聲。


    “暴露了,跟我走!”阿風低沉地說著,一把拉開窗簾,窗外投入的光照見了他不同往日的神情,那眼底閃過的兇狠與暗沉,陌生得令人心戰膽寒。


    計承的怔愣被握住的冰冷指尖驚迴了神。


    哐當!阿風一腳踹開陽台防盜窗,整個鐵窗掀開去一半,被剩餘幾顆螺絲牢牢鎖在半空吱呀晃叫著。


    阿風托著計承的腰,一把將他抱到了窗台上,緊跟著自己也跳了上去。


    雖然隻有二樓的高度,但底下黑沉沉的,莫名讓人心驚肉跳。


    “別怕,跟我一起跳!”阿風握住計承的手,力量十足,“如果你廢了,我養你一輩子。”


    恰似一股風貫入了腦門,計承被這句承諾晃得直接破除了怯意,他深吸口氣攥緊了阿風的手,如一道風唰地一下撲向地麵。


    落地一瞬,雙腿一軟就被阿風扶住。


    後頭淩亂的腳步聲緊逼而來,連著幾顆子彈啪啪爭相打在了防盜窗上,讓人不寒而栗。


    “快跑!”


    計承迷迷瞪瞪的就被一股力拽著往前奔,阿風還時不時轉迴頭補槍。


    幾聲銳嘯槍響在窄巷裏迴蕩很久,他的心都快跳出胸腔了,全程隻剩下喘氣,不知覺手心已潮濕了一片。


    那群人逼得很緊,子彈跟冰雹尖刀一樣追刺過來。


    阿風到底是什麽人?一個普通的外賣員怎麽可能會招惹這樣的殺手?


    計承內心十分混亂,在這糟爛不堪的環境裏,危險野蠻生長,連眼前這人也一樣無法把控。


    阿風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成熟鎮定、深諱難測?明明應該是個陽光簡單的大男孩。


    “先躲著,等我!”


    計承被摁進了一個晦暗的拐角,眼睜睜看著阿風往迴跑,一套行雲流水的避彈閃躲動作簡直無懈可擊,就像經過專業訓練的特殊人員一樣。


    阿風究竟對他隱瞞了什麽身份?


    計承緊握住拳頭,他可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阿風用飲料瓶當消聲器,眼到之處就是子彈的著落點,速度之快讓人咋舌。


    前頭追來的幾人被阿風擊倒後,阿風又轉頭拉上他,頭也不迴地朝著巷口跑去,像風一樣幹脆利落。


    巷口停著輛黑色轎車,在路燈下開著雙閃。


    “上車!”將一臉懵的計承塞進車後座,阿風又像風一樣鑽了進來。


    “星哥。”阿風朝駕駛座重重喊了聲,計承一抬眼,直接就和後視鏡裏的一雙夾帶著警示意味的黑眸對上視線,心底猝然升起一絲悸動。


    駕駛座上的人頭微低,油門一轟,車子似股黑旋風瞬時奔出了三號區。


    鴨舌帽遮住了前麵人的視線,露出個微微下撇的嘴角,計承看得不是很清,隻覺此人渾身散發著淩厲陰沉的氣息,絕不簡單,但阿風對他的態度似乎很恭敬。


    “有沒有受傷?”


    前頭那人開口說話了,聲音年輕但沉穩有力。


    計承麵色青白地看向阿風,樣子像是索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沒,沒有,”阿風和計承一對視,瞬時慫了,似個做錯事的小孩低下了頭,從口袋裏掏出了計承的手機塞迴給他,聲音放得很低,“我不知道你會來找我,我其實……”


    計承不錯目光地盯著阿風,抿著嘴不說話,枉他一直以為阿風是個真誠率性的大男孩,可今晚這一出真要讓他刮目相看了。


    阿風瞥了駕駛座一眼,深唿吸了下,坦誠解釋:


    “計醫生,我不是有意要隱瞞,送外賣確實是我的兼職,我的正職是跟星哥混。”


    他把下巴往前頭抬了抬,後視鏡裏又抬起了那雙詭譎黑沉的眼,似乎在審視著他,計承唿吸一滯,狹窄的車內憋得慌,他咬了咬唇鬥膽說:“麻煩開個窗。”


    “不行。”這聲迴應很冷硬堅決,讓計承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上來。


    這是被他撞見了什麽秘密,準備殺人滅口了嗎?


    阿風握住了計承緊張到流汗的手,急忙安撫:“等出了貧民區,我們再開窗。”


    計承提心吊膽地跟著來到了一棟爛尾樓,車子一停,他就慌忙開車門,可以說是連滾帶爬地拔腿就跑。


    追下車的隻有阿風,阿風閃電般撲上去一把抓住了計承的手,繼而緊摟住他:“你幹嘛去??”


    “放開我!”計承受不了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和無法預知的危險,使勁掰著阿風的手,“阿風!你到底是什麽人?!”


    是毫無底線的黑幫人?是冷酷無情的殺手?還是臥底黑幫的警察?


    計承腦海過了無數個假設,始終都無法和阿風這張人畜無害的臉對上。


    他穿著件虛假且堅韌的外衣,如果不是他自己脫,計承怎麽戳得破?


    掙脫了阿風的懷抱,兩人無聲地對峙著。


    車上的人下來了,倚著車門,從衣兜裏摸出一根煙,點燃,火光虛虛弱弱地映照著他的側臉,極其硬朗立體。


    計承的視線被點火的哢嚓聲吸引,目光投注了片刻迴攏,受不了阿風的沉默,按耐不住開口:“解釋一下會死啊。”


    “……對不起!”阿風低垂著頭。


    “我要的是你的道歉??”計承氣得原地打轉,“你確實要跟我道歉!整整一年!到底哪句話才是真的??”


    他覺得自己傻透了,社會閱曆太淺了,竟然會相信對方說出的每句話,再不長腦子就得長草了。


    阿風上前一步,他就退後一步:“今晚要是不說清楚,太陽升起,咱們就一刀兩斷,好聚好散!”


    他不想跟危險人物不清不楚地混在一起。


    車燈仍開著,那人仰頭吸了幾口煙,將煙頭扔地上用腳碾碎後走了過來。


    “迴車上等著。”


    “星哥……”阿風躊躇著,目光在計承和那人之間徘徊著。


    計承不樂意了:“阿風,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我不想別人插手……”


    “是我讓他送的外賣。”那人沉聲截口,瞬時讓計承說不出話來了。


    “迴車上等著。”那人對著阿風重複了一遍,帶著不容商榷的語調,“我不會傷害他。”


    看阿風一步三迴頭真老實迴車上,計承氣得牙癢癢,這人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為什麽阿風要對他畢恭畢敬,不是說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嗎?


    “別怪他。”那人說,“阿風是真的喜歡你。”


    “我不聽這些!”


    “喜歡”這個詞突然變得廉價。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還有,送外賣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計承從來沒覺得自己那麽在意一日三餐,這迴真要杠上了。


    那人揣口袋的手抽了出來,將帽子摘下,露出了整張臉……


    ……


    “外賣是送給你的,”計承很悠長地唿了口氣,“後來才知道你是我的高中舍友,不是大學舍友,要是你肯定不會讀獸醫吧。”


    紅官眨了眨眼,歎了口氣:“那未必,掛個名讀什麽都可以。”


    “你就不能安慰一下我這顆受傷的小心髒嗎?哪怕敷衍一下都可以啊。”


    紅官轉移了話題:“他當時告訴你是幹什麽的嗎?”


    計承搖搖頭:“沒說明白。”


    “那你還……”


    “可能我真的是被鬼迷心竅了吧。”計承立在窗前,望著窗外那婆娑樹影出神。


    ……


    “你看到這個世界是什麽樣子的嗎?”那人嚴肅低沉地問,“貧民區隻是對這個肮髒世界的直白顯露,真正肮髒醜陋的往往隱藏在軟紅香土之中。”


    “那隻是你的偏見……”計承試圖咬牙辯駁。


    “偏見是認知不足產生的,”那人沒有生氣,語氣像個十足的睿智者,“連阿風這麽簡單的孩子,你都看不透,你能看得透這個世界?”


    計承頓時啞了,不是阿風單純,單純的是他。


    “我們算不上壞人,頂多算個縫子。”


    “縫子?縫衣匠?騙誰呢。”


    “這個世界破破爛爛的,需要有些人來縫縫補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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