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寂忽然就心慌不已,趕忙前往帥帳。


    果然人背對著他,身姿挺立,看起來極其精神。


    他小心翼翼地邁進一步。


    “寂兒?”楊湛先看見他。


    雲階轉過身,眼波平靜,不著一絲情緒。


    韓寂彎起眼眸,笑得牽強。


    “我要走了。”雲階淡淡說道。


    韓寂立時臉塌了下,“去哪裏?”


    “雲遮天那。”雲階直言不諱。


    韓寂一時喑啞,直直盯著他看,心血忽地翻湧,“不準…我不準。”話音輕顫。


    他轉眼看向楊湛,心猛地下沉,“舅舅許了?”


    楊湛閉了下眼默認。


    卻韓寂突然一個側轉,凡生的佩劍乍然離身,寒芒一閃,劍在韓寂手中錚鳴,持劍人目露精光,已宛然別副威儀,


    “凡生,傳令下去,朕禦駕親臨,三軍戒防迎駕,不得出入!”


    凡生遲疑了下,立時遭韓寂冷喝,


    “怎麽?你也敢抗命?!”


    於是凡生轉身往外挪了一步。


    雲階這時忽地嘴角彎起,久違的笑臉,韓寂呆住,看著他一步步走近。


    雲階別開橫舉的劍,按下他的手背,兩個人近到氣息可聞。


    韓寂好似懵了神,執劍的手不自覺垂下,唿吸短促起來。


    雲階稍稍側了頭。


    旁若無人般,親吻住韓寂的嘴唇。


    像耳邊一記悶雷炸響,夢非夢醒非醒,韓寂眼眶蘊熱,迴應於更深的吻。


    美好卻短暫,韓寂猝然抽離開,他一手舉過肩,正捉住雲階抬起的手臂,頸後三寸,是未落下的劈掌。


    突然他眉心一皺,將合未合的眼噙淚,閃爍著在他閉眼的一刻漏出,他往後一仰,倒在凡生早有準備的雙臂中,帶著他道不盡的愛怨,不省人事。


    他防住了雲階,卻沒防住凡生。


    軍營裏人聲嘈雜。


    殺聲四起。


    雲階手持利劍挾持楊湛,真真上演了一出以下犯上的橋段。


    蟄伏的流言終究被證實。


    西北黃沙肆虐,鋪天蓋地,頃刻湮沒斯人身影。


    生死一場自此訣別。


    第37章 第 37 章


    三十七


    今年天象混亂,禍兇之兆。


    霜降剛過,便下起雪子,寒冷異常。


    淩將軍叛變,準確的說,是潛伏多年行跡敗露而逃,全軍上下無人不知。於是乎,韓軍日夜不休打造兵械,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準備。


    陰霾籠罩上空,沉悶地令人發怵。


    燕軍亦忙碌不止。


    聞說元帥失散多年的嫡子,如今尋迴了,不僅帶來大量的情報,更有一招製敵的良計。


    雲階身負十幾處刀傷,輾轉數日抵達燕氏軍營,形容狼狽不堪。


    起先雲遮天滿心歡喜地迎接,不作他問。


    待他養好傷之後,才隱晦曲折地詢問了一番。


    雲階隻是冷臉冷眼地將一遝圖紙遞到他手上,其餘的也不多說。


    數十張圖紙,筆畫圖樣密密麻麻,描繪的是一些起承貫通的機關設計。


    雲遮天善謀善戰,手底下的將領驍勇無比,但對機關一類無一精通。圖紙所繪簡單易懂,一眾人仔細看過之後皆瞠目,謂之奇也。


    但這以少勝多以退為進的致勝之計,完全依賴古怪的天象——隆冬將提前到來,並且大雪一月。


    若要一舉得勝,此乃上上之策。


    燕氏地少人稀,交戰久持不下,若轉攻他國,必然自取滅亡,而戰越久,定康崛起,燕氏愈發無力。


    雲遮天亦明了這點。當年他挑起兩國戰爭,攻城略地所向披靡,現今隻剩鎖鴻嶺最後一道防線。定康已非昨日,燕氏卻止步不前。


    更勿論和談了。因他而起的戰爭,百姓流離,生靈塗炭,定康勝機在望,豈容他休兵止戈,捲土重來。


    時至今日,雲遮天也不得不暗自感嘆,縱有冠絕天下之勇,奈何天意不複眷顧。


    即便如此,也不輕易認輸。渺渺然雲浮蒼穹,洶洶然遮天蔽日——雲遮天是也。


    山嶺之闊可藏軍千萬,但天時不同,便要應天而變。依計劃,尋背山及戰場正對的山間溝壑,掘建,於上置長木為梁,作簡易牢固的藏身之所。


    雪季時,小戰不息,是為戰場不可被積雪覆蓋。待積雪三尺,誘敵至山下。


    到那時,積雪崩塌如雷霆之怒,席捲而下。


    趁雪季未至,燕軍開始著手實施,鎖鴻嶺方圓十裏內,日夜迴響著鋸齒伐木聲。


    酒溫火暖。


    迴稟進展的將領退去,所謂的父子,二人圍著火堆比肩而坐。


    燕軍無論官職大小,皆好酒,酒量奇佳。大半月下來,雲階的酒量也跟著見長。


    今兒個兩壇酒下肚仍無醉意,反而愈加清醒。篝火旺盛,燒得他臉頰通紅灼燙。


    雲遮天瞧了他一眼,發笑,“你這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


    雲階將座椅往後退了一段,“火太旺。”


    雲遮天撿起一根木枝,隨意得撥弄開成堆燃燒的木頭,漫不經心得開口道,“低下都在加緊布施,可你還沒說死門在哪?如何發起?”


    昨日晨時下起了小雪,伴隨微雨飄飄蕩蕩。


    “在山巔,”雲階看著火光,眼神專注,“雨停我就要上山,不能再下來了。”


    雲遮天奇怪道,“為何?”


    “須得有個人觸發機簧,”雲階斜了下眼看他,“你不會希望我立刻和相處了七八年的舊部廝殺吧?莫道我當了叛軍還假裝仁義,畢竟看不見也就無所謂,何況一旦雪崩,死傷何止成千,要求別太多,起碼目前別太多。”


    雲遮天訕笑,掩口輕咳,“問問罷了。到時你如何下山?”


    “隻能等仗打贏,挖我出來,”雲階笑得頗為惡趣,見雲遮天臉色一僵,他又道,“明日我就帶人到山頂掘個山洞,內藏柴火食物,凍不死也餓不死。”


    雲遮天轉而哈哈大笑,大手連連拍他肩膀甚是自豪。


    雲階陪笑著低下頭,一會兒,仰首灌了大口酒。


    “有心事?”雲遮天沒忘記那日沙地雲階言辭鑿鑿的樣子。


    好半晌雲階垂頭不語。


    “說吧,藏著掖著做什麽。”雲遮天再發聲。


    又思量一會兒,雲階才道,“這話說起來或許太早,還是希望你現在就答應我。”


    雲遮天萬般正經等他下句。


    “攻破定康時,饒他一命。”


    說著雲階從懷裏掏出一個布袋,打開來遞給雲遮天,“我娘墓地前的墳土。”


    雲遮天恍了下神,接過布袋子。他早已記不清這把墳土的主人生前的音容。


    “不記得她的模樣沒關係,總該上柱清香憑弔一下。”


    雲階撐膝站起,踉蹌兩步,走迴自己營帳。方才說的幾句話,足以讓雲遮天放下全部戒心信賴他。


    外頭雨雪淅淅瀝瀝,夜空幽黑蓋頂,似乎要將地上的活物盡數摧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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