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柔柔的月光下,他沉沉地睡去了。


    翌日


    齋戒沐浴結束後,重光一迴到皇宮便遠遠地看見從鎰和仲寓正背著弓箭向騎射場走去,應該是準備去練騎射。


    他輕輕地笑了笑,這兩個孩子偏好武學,在文學方麵卻不太下功夫,雖不至於荒廢,卻也不太擅長,總是寫一些不押韻不對仗的打油詩,但他也不加斥責,不用衡量自己的標準去衡量他們,從不要求他們和自己一樣。他知道,這些東西在他們長大後必然會掌握的,因為當他們武學學到一定深度的時候,必然會涉及到這些的。


    “父皇!”


    “皇兄!”


    孩子們發現了他,他們一齊向他跑來。


    “父皇(皇兄),陪我們去練箭吧!”


    “這······”他有些遲疑,但看到孩子們臉上期待的笑容時,他還是伸出了他那雙白皙的手,接過了那沉甸甸的弓與箭。


    溫熱的陽光照亮了他手上的弓箭,照亮了身後他看不見的背,亦照亮了遠方青草上透明的露珠——它是那麽地透亮、那麽地透徹,又是那麽地純粹。


    第21章 六


    北宋又來了一位使節,這一迴是北宋皇帝趙匡胤的三弟——趙光美。


    和以往的使節有些不同,這是一個尚未弱冠的青年,略帶微香的月白色袍子如梅花一般鋪在他那潤白如雪的肌膚上,烏黑的頭發一半高高地束在頭上,一半如綢帶一般柔滑地垂在肩上。他對重光施了一禮,腰間的墨玉隨之滑動,更加襯托他那文人君子的氣質。


    “在下趙光美,字文化,喚餘文化即可。”


    重光細細地端詳著趙光美,直至趙光美對他施了一禮,他才迴過神來,他趕緊扶起趙光美:“殿下多禮了。”在這幾年對大宋天威的臣服下,他一個國君的稜角似乎早已被磨平了。


    趙光美謙和地一笑:“文化久仰蓬峰居士大名,仰慕先達詩作久矣,此次前來,乃文化自己提出。”


    屈為江南國主,他好久沒有這樣受到北宋使節的尊重了。


    重光似乎很喜歡這個後生,想他聊聊,便在正式的朝見後將他留了下來,拉著他一同來到了後宮。


    當時已近黃昏,夕陽的餘輝如溶化的黃金一般在縹碧的湖水上漫開,滿地堆積的紅葉映襯著暮日的顏色,亦映襯著暮秋的顏色。


    重光拉著趙光美登上了升元閣,風輕輕地吹動著他腰間的茱萸,散發的香氣和著樓台下紫菊的幽香飄蕩在深深的庭院裏。此時,霏霏微微的小雨忽然霏霏微微地下了,打濕了樓台下密密覆蓋,使人看不見地麵的綠色樹葉,浸透了空氣中冉冉升起的灰色晚煙。


    高高的天空上飛過了一排黑壓壓的大雁,留下了暮秋空氣裏濕寒的聲音。像這樣安靜的時候,重光隻願意一個人待著,或是和誌趣相投的知音共享,他轉頭看了看旁邊的趙光美,他也不知道為什麽。


    趙光美轉身對重光作了一楫:“文化久聞先達之盛名,不知今日,先達可否賞臉,此後生一大作。”


    重光亦迴身對趙光美迴了一禮,離開了朝堂,他放下了君臣尊卑,放下了國讎家恨,剩下的隻有同誌趣相投之人間的君子之交:“先達不敢當,在下李煜,字重光,喚餘重光即可。”言罷,便拿出隨身攜帶的紙筆,將其放在欄杆上寫道:


    謝新恩


    冉冉秋光留不住,滿階紅葉暮。又是過重陽,台榭登臨處,茱萸香墜。


    紫菊氣,飄庭戶,晚煙籠細雨。嗈嗈新雁咽寒聲,愁恨年年長相侶。


    “又是過重陽,台榭登臨處,茱萸香墜。”趙光美細細地咀嚼著重光的詞句:“文化想起了王維的那句‘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先達可也是思念兄弟了?”


    重光深深地望向了遠方那一點一點地沉下湖麵的落日,晚風中,他聽見了自己嗚咽的聲音:“兄長皆已逝去,所幸幼弟安在。”


    “除長兄早夭外,文化兄弟皆在,隻是······”在蒙蒙的煙雨中,重光聽見了少年的聲音裏透著無奈與悲傷,那是和他一樣生在帝王家的無奈與悲傷。


    流不盡的湖水悄無聲息地向遠方流去,許是要流向那百川匯聚之地。


    重光和趙光美坐在地上,靠著欄杆,聊著詩詞歌賦,暢談古今。當月高高地掛在空寂寂的天上時,壺中的酒已盡。重光提出讓光美賦一首詩。


    望著遠方江水中波動的月,趙光美轉身接過了重光遞過來的紙筆,寫下了一首不為後人所知的詩。


    海生曦月更替輝,旦暮行舟去又歸。


    老樹周倫衍新環,歲盡終九複歸一。


    這首詩被重光收藏了,那以後,重光和光美結為了忘年之交。


    北宋,汴京。


    窗外的風狠狠地拉扯著庭院中空心的竹子,竹葉碰撞,發出沙沙的喧響。


    趙光義靜坐於桌前燈下翻看著一本醫書,垂肩的發在空中雜亂無章地飛舞著,無形的風颼飀地劃過他的後頸,他的手指輕輕地翻動著書頁。


    讀罷醫書,他又拿過一旁的《莊子》讀了一篇,然後提起了桌上的筆,蘸了點墨,在一張素白的紙上寫下了一首詩。


    清靜人安樂,恆持要久長。


    秋天澄皓色,春日發輝光。


    一氣從初立,三才位不忙。


    群生如似夢,甚處得馨香。


    手停筆落,趙光義籲了一口氣,他緩緩地起身,這才驚覺皇兄趙匡胤正站在他的身後。


    “臣弟叩見皇兄!”趙光義慌忙下跪行禮,皇兄甚少這般悄無聲息地光臨他的府宅。


    趙匡胤徐徐地走至桌前,他看了看桌上醫書和《莊子》以及那首剛剛寫就的詩作,月光下,燭光中,他的瞳孔緊縮。


    “你倒是精通醫術。”這誰都知道,趙匡胤迴頭瞥了跪俯於地的弟弟一眼:“起來吧。”


    趙光義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塵,頭不自覺地低著,看著皇兄在地上被拉得長長斜斜的身影。


    “你的詩作大有長進,不過很快就要被美兒比下去了。”充滿打趣的話語中聽不出一絲玩鬧的意味,趙匡胤背對著弟弟,目光對著窗外那深深的夜,無窮的夜:“美兒近日下江南去向那位大詞人討教詞賦了。”


    “對了,說起江南,”趙匡胤突然轉頭看了身後的弟弟一眼:“你可還記得李弘冀?”他迴過頭,繼續用他那雙尖銳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的夜色,漆黑的夜中躲藏著漆黑的鴉。


    迴應他的是身後的沉默。


    趙匡胤繼續道:“我曾與他正麵交鋒過,大敵當前,他總臨危不懼,且精通帶兵之道,他與吳越交戰時,擇良將於瞬息,斬俘虜於軍前,令吳越膽寒,怕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吶!”


    趙光義抬起頭,望著皇兄在燭光中的背影。這一刻,他覺得那背影像一座山,一座又高又遠的山。


    第22章 七


    趙光美下江南不久後,娥皇便得了重病。在處理朝政之餘,重光總是親自為娥皇煎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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