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溫柔與關切,讓她如死灰般冰冷的心底升起一絲希望,她掙開他,拿指尖輕輕摸索他的臉,望著他眸瞳裏那個小小的自己,用低微到塵土裏的語氣求他:“阿諍,我求你,我們結婚吧,把孩子生下來好不好?”


    她抓起他的手,將它引至自己的腹部:“你摸摸它,這是我們的孩子啊。”


    林越諍的手久久覆在她腹上,那裏微微隆起,緊繃繃的。他的眼中生出一絲霧氣,眉心蹙成一道川紋,那一刻,他忽然痛恨自己,更加痛恨自己的命運。


    “是那次留下的吧?我買的事後藥,你吃了吧?”


    舒旻一愣,忽然明白他真正想說的是什麽,她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肚子,一張臉霎時變得異常慘白。


    “如果你吃了藥,這個孩子就不能要。”


    “為什麽……”舒旻的唇抖了一下。


    “因為,很有可能會是畸胎。”


    “啪”的一聲巨響,舒旻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打在他的臉上,她往後退了幾步,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這一瞬,她覺得他陌生極了,可怕極了。


    林越諍轉過臉,走到她麵前,半跪下身體,抱住她的腰,將臉貼在她的腹上:“聽話,拿掉這個孩子,它來得不是時候。”


    心如千針齊刺,舒旻仰起頭,望著窗外白得刺眼的天,惻然一笑,聲音飄忽地說:“這是我的孩子,還輪不到你來決定他的去留!”


    說完,她攢起全身力氣,將他推開,奪門而出。她連箱子都不拿,拉開大門就往外衝去。走廊的感應燈被她重重的關門聲、跌跌撞撞的腳步驚得亮起,她急促地按著電梯按鈕,在心裏求電梯快點,再快點。她害怕他追出來,更害怕他沒有追出來。


    電梯門打開的瞬間,她一頭鑽了進去,伸手按住關門鍵。門幾乎關上的瞬間,一隻手驟然擋在電梯門中間,電梯門受感應迅速分開,發出“滴滴”的聲音。


    舒旻定定站在電梯裏,望著門外的林越諍,神情安靜卻又淒迷:“林越諍,我最後一次問你,你可能放下一起,跟我走嗎?”


    就在他愣怔出神的那幾秒鍾裏,電梯門再度合上,隻是這一次,他沒有再伸手。


    出了大樓,舒旻很快攔到了一輛計程車。半個小時後,她坐在了迴涿城的高鐵上。


    在這樣的時候,她比任何時候都需要親人。


    到家時,已經是午後時分,舒旻按響門鈴,祖紅好一會兒才帶著睡腔來應門。見了她,祖紅眼睛裏的睡意少了一大半:“小妹,你怎麽迴來了?”


    舒媽聞聲轉著輪椅出來一看,她一眼就從舒旻浮腫的雙眼、失魂落魄的表情裏看出了端倪,愣了愣,她的目光又下意識落去她的肚子上。她的肚子已經顯了懷,哪裏瞞得過一個生育過的老道婦人。


    舒媽的表情霎時僵住,眼一紅,她側過臉去,嘆息著搖了搖頭。不待舒旻開口說話,舒媽就自己轉著輪椅迴房間去了。


    祖紅尷尬地站在門口,她也猜出發生了什麽,好半天,她才擠出一句:“渴了吧?我去給你弄點喝的。”


    這一刻,舒旻覺得自己真像是隻喪家之犬。


    晚飯時,舒媽終於啞著嗓子對她開了口:“想好什麽時候去做了嗎?”


    舒旻手上的筷子“啪啦”掉下了,她惝恍地看著媽媽,好像聽不懂她說什麽。


    “拖不得了,越大,做起來你越痛。”舒媽的聲音疲憊中透著酸楚。


    “媽,你說什麽呢?”舒旻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這是我的孩子,你的外孫啊!”


    這個世界都瘋了不成,做父親的要殺掉自己的孩子,做外婆的要殺掉自己的親外孫,無足輕重得好像,殺掉她的孩子,就像衝掉馬桶裏的穢物那樣簡單!


    “這麽不明不白的外孫,我不認!”舒媽繃緊臉,濁重的眼裏沒有一點亮光,“孩子的爸爸是上次那個年輕人吧?他人呢?”


    舒旻木木然搖頭:“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以前就跟你說過,你和他不會有結果,你為什麽就是不聽我的話?事到如今,這個孩子就更加不能要了。”


    短短兩句話,像兩柄短刀,刀刀沒入舒旻心裏,她搖著頭,哽咽著說:“你別說了,不管以後多苦多累,我都會養活這個孩子。”


    “旻旻,你別犯糊塗了。當單親媽媽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的!生他、養他、教育他,這都不是一個人可以做得好的。退一萬步講,就算你拚死拚活地把他拉扯大了,以後他管你要爸爸,你要怎麽辦?別怪媽狠心,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一錯再錯,往火坑裏跳。”


    憋了一下午的保姆祖紅連忙幫腔:“小妹啊,你聽話沒錯的,這個年頭流產不是稀罕事,我們那裏,十幾歲的小姑娘流幾次的也有。明天我陪你去醫院偷偷把手術做了,養一個月,又是年輕水嫩的小妹子。以你的條件,以後挑個好男人嫁了,有名有份的,要生幾個沒有?”


    舒旻心裏一酸,她要別的孩子做什麽?她要別人的孩子做什麽?


    她已一無所有,沒了林越諍,她還能有什麽?沒了這個孩子,她要怎麽證明她和他切實在一起過,她要拿什麽說服自己,活著還是可以有希望的?


    她撐著椅子起身:“我隻要這一個孩子,就算天地不容,我也要他!”


    “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舒媽閉上眼睛,白著臉說,“變成什麽樣了?”


    舒旻愴然一笑,奪門而出。


    她一個人沐著夜色快步走著,一直走到三中門外才停住腳步。她找了個地方,靠著緩緩坐下,在寒夜裏嗬出一道道白霧。


    刺骨的寒意凍得她腦中一片清醒,她的雙手柔柔地撫在肚子上,僵硬的嘴角翹著點笑意。別人都以為她瘋了吧?在今夜之前,連她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那麽想要這個孩子,孩子意味著麻煩、責任、生活的艱辛,但是除了這些,孩子可以給她一個真正的家,有了這個孩子,無論未來的生活多顛沛流離,但她至少不會再迴到那孤身一人的境地——她怕透了那種無依無靠的孤獨。就算世上所有人都會背負她、離開她,但是孩子永遠都不會。


    她已經不再想質問命運,為什麽如此之久,她抓住什麽,什麽就變質。至少這個孩子,是她還能抓住的。


    那以後,舒旻索性關了手機安心養胎——她已不對林越諍有任何遐想,那天在電梯口,他沒有選擇跟上來,就已經斷了他們的可能。


    她更加無力釐清她與他之間的愛恨,這樣的狀況下想太多,不過是徒增痛苦罷了。


    然而,每當她睡到半夢半醒之間,就會聽見無比喧囂的《婚禮進行曲》在耳邊吵著,撕扯著,好像全世界各個角落都在共同奏著這樂聲。每每這時,她都會一身冷汗地驚醒,然後本能地想要開機給他電話。


    可當她的手指真的觸上開機鍵的瞬間,她對他的那些熱望又會驟然墜落。一通電話能改變什麽?無非是聽一番哄她迴去的溫言蜜語,山盟海誓,若她真一個把持不住迴去了,那才叫下作!況且,以他林越諍的能力,如果真的後悔了,一定會有辦法帶著她想要的一切,出現在她的麵前。他不出現,僅僅因為他還是給不了她想要的。


    如此一想,便又是一夜無眠。


    因著徹夜徹夜的失眠,舒旻的臉色迅速地憔悴下去,虛弱得連久坐起身都會暈眩。


    祖紅心疼她可憐,大清早的去農貿市場買了鴿子、土雞迴來,當她端著湯往舒旻房裏送去時,舒媽卻叫住了她,讓她把東西放下:“不要吃太好,否則孩子會長得更大。”


    恰巧推門而出的舒旻愣在原地。愛,原來也是殘忍的。


    這晚,她們三人各懷心思地看著電視,娛樂新聞已經炸開了鍋,連著幾天都在說陸城南和熱力傳媒的解約糾紛,沉默數日的熱力傳媒也在今日通過媒體提出了千萬解約金。記者方麵則表示陸城南的手機一直處於無法接通狀態,根本沒有人能聯繫上他。


    外界的傳聞甚囂塵上,說他聯手熱力炒作的也有,說他找到新東家的也有,說他忘恩負義、腦子進水的也有。播完片子,連娛樂節目的主持人都不禁為陸城南扼腕,聲稱他這是自毀前程。


    舒旻漠然看著,他一向就是個說走就走的人,從不給旁人留半分斡旋的餘地,她靠著沙發,輕輕闔上眼皮,她累了,已經沒有富餘的精力替別人操心了。


    次日,三個人剛過了早,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祖紅應聲把門打開,隻見舒默宣訕訕地在門口站著,身後似乎還跟著別人。


    “剛吃過哪?我帶了個熟人過來。你們敘舊,我還要趕去上班,就不多耽誤你們了。”說著,他把身後的人讓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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